第53章 仗剑人间(19)
花儿不知道为什么刚刚疾言厉色的仙女又和善起来,她只知道赶紧搂住仙女的脖子,把小小的自己依靠进宁馥的怀里。
经历过太多次伤害的幼崽,只本能地寻求着保护,争分夺秒地汲取可能随时都会消失的温暖。
“仙女”脑海中有人不屑地发出一声冷笑:[真是没出息啊,胆小鬼。]
[这样的小孩子,真的配得上你所谓的温柔么?]她愤愤不平地发出嘲讽,自己不知道自己的语气有多么拈酸带醋。
宁馥在脑海内轻笑。
[就只有你配得上,行吗。]
原女配不吱声了。
不过就是羡慕又嫉妒罢了。她讨厌这个孩子过分的好运,不过受几年磋磨而已,胆小懦弱,却偏偏遇见了宁馥这样好管闲事的人。
却偏偏……得享这好管闲事的人的温柔。
“袁志刚不但酗酒,而且赌博成性,这里是他的一些欠条的照片。”宁馥将手机递给小郭。
然后从身上拽下暗访用的微型录音和录像设备,小郭见她单手抱娃,赶紧伸手来接,小姑娘却把脸埋在宁馥颈窝里不愿意和她分开。
宁馥便笑笑:“没事,抱得动。”
小郭感叹:“你力气好大!”单手抱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就算这孩子因为营养不良而比同龄人瘦弱,那也要点力气呢。
小郭又问:“你和她的父母谈过了?”
宁馥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谈过了,费了一点功夫,不过他们同意暂时将孩子交给我们,我会带她去验伤。”
“真的?!”只看小郭那瞪圆的眼睛,就知道她觉得这消息有多么不可思议,“你好厉害!这种人都能说服!”
小郭太清楚那两口子的为人了。王梅不说,单那袁志刚就是个滚刀肉,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妇联来了他就耍无赖说别人诬陷他,派出所来了他就说自己认识错误好好反省以后再也不打孩子。花儿在他们的控制之下,根本求告无门。
很多时候,被家暴者没有逃脱的能力,家庭这个本该温暖的避风港,反而成了社会救助和正义无法触及的角落。
花儿毕竟不是小阿香。
小阿香能做书里的恶毒女配,或许也是有根据有光环的,心性坚忍而偏执,或许才能在反复搓磨她的环境中长成一株风中劲草。
——不过是断肠草。
宁馥但笑不语。
“说服”是“说服”了,只不过需要费的不是口舌上的功夫罢了。
妇联没有执法的权力,前几次走访更已经引起了袁志刚夫妇的警惕,她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但对于苦海中挣扎的袁小朵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
她本来是想做一次家访,走到门前却正撞上被母亲虐打的花儿,在一瞬间,她感觉到脑海中那个灵魂燃烧起来的愤怒。
于是宁馥把身体的掌控权让给了小阿香。
小阿香也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女孩子而已。她是“非主流”的灰姑娘,可以利用自身的一切劣势去为自己谋利,骨子里却是高傲的。
她还没被爱伤透,还不知道在她极度渴望的亲情和爱面前,求而不得会令人多么自卑,多么扭曲和疯狂。
宁馥想让她试着去解她的心结。
坏人是不值得原谅的,但是人却必须要学会同生活和解。花儿的经历撕破了她的伤疤。
小阿香心底骄傲,太容易走进死胡同里去。
——要放弃得不到的,要向前看,要知道还有更好的生活,更值得的人,在未来等你。
“要不花儿今天先跟我走,我明天带她去验伤。”宁馥道。
小郭本还有点犹豫,但看小女孩对宁馥依赖的模样,心中也认可了宁馥的提议,“我和领导说一声,应该可以。”
今天的行动是非正式、非官方的,宁馥也只是个实习记者,小郭陪她来,其实担了很大的风险。
但她还是选择了相信宁馥。
花儿还记得这个到自己家来过的姐姐,她听说可以和“仙女”一起走,终于不那么怯懦了,她趴在宁馥的肩头,软软呼呼地和小郭挥挥手,“姐姐再见。”
小郭轻轻呼出口气,也微笑着和她挥手道别。
日常的琐碎工作里,这一幕,或许成为她坚持下去的动力。
*
宁馥抱着花儿打了个车。因为到天南都市报报社离学校很远,她租了个房子,在老小区。
晚上九点多到小区楼下,还有许多大妈们合着欢乐的音乐跳广场舞。
花儿懂事的不要她抱了,像个小跟屁虫一样牵着宁馥一根手指,紧紧跟在她身边。
她早已经习惯了父母的苛待,这不过是平凡又寻常的一天而已。花儿从惊惧和哭泣中回过神来。
她并不知道这次离开意味着什么,只直觉地相信着这个好看的姐姐。
哪怕,哪怕过了十二点,灰姑娘就不得不回家呢。
她依旧感到快乐。
“给,你一个,我一个。”宁馥从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两个棒棒糖,牛奶的给自己,巧克力的给花儿。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地,接过来就赶紧塞进自己的小书包里。
“怎么不吃?”宁馥问她。
花儿眨巴着眼睛,她有点不好意思,但她也知道,不可以对仙女撒谎!
“我……我想留着,给小佳吃。”小佳也很喜欢仙女姐姐的,如果她能吃到仙女姐姐的糖果,一定会特别特别开心的!
小佳是花儿唯一的、最好的朋友,她想和她一起分享这份开心。
宁馥听她这样说,倒是一愣。
她摸摸花儿草草扎的马尾辫,“吃吧,我们明天再给小佳专门买一份,好不好?”
懂事的小姑娘这才赶紧点点头,小心地剥开糖纸,把棒棒糖含进嘴里。甜蜜的味道让她一个劲儿地咂巴着小嘴。
夏夜晚风吹拂,雨后的天气正是舒服,宁馥就揽着花儿在便利店的台阶上坐下。
她有很多话想对这个孩子说。但忽然不知该从何说起。
便在脑海深处将那一直生着闷气的小阿香退了出来。
过了半晌,花儿一双乌亮亮的眼睛盯着她瞧,才把一句话从宁馥的嘴里瞧出来。
她说:“以后有人欺负你,给我打电话。”
花儿开心地抿嘴笑起来,伸手挽住宁馥的胳膊,“嗯!”
宁馥脸上的神情一僵,但到底没把手臂抽出来,只是泄愤般地把糖咬得咯嘣作响。
*
“少吃糖,对牙不好。”
有人在她们身旁说。
宁馥抬眼望去,小阿香已经飞快地沉回她的脑海深处。
——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宁馥已经连续两次将身体的控制权交给了她。而她……而她不但没利用起这期盼已久的机会,甚至主动放弃了操控身体,只因为对方和宁馥相识,她怕自己在掌控身体时漏了馅。
“您一向这样喜欢说教么?”宁馥问。
来人是钟华。
她也懒得问这位中视调查记者部的主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跟搞事业没关系的事情,没兴趣。
但很显然,钟华一反常态地,对她很感兴趣。
“你还在实习?”他没问花儿是打哪来的,只问宁馥的现状。
宁馥点了点头,“不出意外,我会留在天南都市报。”她转头看了钟华一眼,“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觉得我不适合做调查记者,但我目前做的很不错。”
以后也会一直做下去。
钟华突然笑了。
“表扬和自我表扬相结合。你可真骄傲啊。”
他尚记得在宣讲会的时候,如果不是关童圆场,这女孩是要和他辩起来的。
宁馥咂摸他这一句“表扬和自我表扬相结合”,片刻,挑了挑眉,“怎么,您来我这儿买后悔药?”
钟华把笑容收了。
嗯,不但骄傲,说话也很直接。
本来他是打算好好“表扬”,前后反差,也好刷些印象分。——哪知道人家用不着他夸奖。
但该说的他还是要说。
“我很欣赏你。”
他顿了顿,又道:“所以想要争取你。”
宁馥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
钟华问宁馥:“她的故事,你要怎么写?”
他指的是花儿。
宁馥扭头,见花儿正认认真真地吃着糖果看着广场舞,便对钟华轻声道:“没有故事,也没有什么报道。”
被家暴的孩子。
这是一个刺眼的命题。
可宁馥并不想把花儿的伤口赤luoluo地剥开给大众看。更何况……
更何况花儿已算是短暂地脱离了险境,她的故事,看起来也便乏善可陈了。——每年,有数不清的未成年人遭遇家暴。也有许许多多未成年人得到了救助。
他们不过都是数字中的一个点。
新闻的价值,有时候也和事件残酷的程度成正比。
宁馥最初选择接下这个支线任务,也没打算借此获得积分和成就。
她只是为自己求一颗公义之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