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只好跟着慢条斯理,细嚼慢咽,失了吃火锅大快朵颐的趣味。就连她最爱的鸭肠,都没那么香了。
佟宝珠猜测太后让康熙过来,肯定不是吃饭这么简单。
结果,直到放了筷子,太后除了吃的,什么都没说。
漱了口,喝茶的时候,康熙说:“皇额娘,景阳宫的乌雅贵人这两日生产。正逢着下雪天,挺冷,儿臣想让她家人入宫陪着。皇额娘意下如何?”接着又说:“乌雅氏虽是包衣奴才,但祖上也是有从龙之功。”
下雪天,挺冷,这理由找的。
当皇帝也不容易呀!
佟宝珠不禁为康熙叫屈,身为一国之君,想让自己的女人安心生孩子,因为有规矩束缚着。还得搜肠刮肚的找理由跟太后商量。
但太后也不容易,做什么事,都要猜测着皇帝的心思。皇帝没意向的,也是不敢提。偏偏皇帝的心思又深,不容易猜。
就比如眼下这件事,方才太后还在说皇帝不会同意呢,让她消了一个念头。
太后看了眼佟宝珠,笑吟吟道:“皇帝考虑的周全。有娘家人在,乌雅贵人心里有着落了。贵妃是照料的不错,但闺女必竟还是跟娘亲近。至于妃位以下,家人无资格入宫的规矩,那都是老规矩了。现在皇帝的话就是规矩。”
康熙这才发现贵妃在这里似的,望看佟宝珠道:“这段时间多亏贵妃了。”
终于被老板夸赞了。佟宝珠挺直着身板笑道:“为皇上分忧,是臣妾的份内之事。”赶快又问:“皇上准备让乌雅家几个人入宫呢?待会儿臣妾就让人去景阳宫安排住处。”
太后接话:“让乌雅夫人来,另外再找名年轻女眷陪着。这就行了。宫里什么都准备好了。加上前日太皇太后安排的人,产婆就有八名。家里来人,就是有个依靠,图个心安。”
康熙没出寿康宫便把旨意传了下去,口谕是:“接旨入宫。”颇有些迫不及待的意思。
佟宝珠提出告退,说是去安排住处以及伺候的人。康熙也提出告退。
太后道:“皇帝稍等一下,本宫还有些话跟你说。”
佟宝珠怎么也不会想到,太后说的话是关于她的,而且是因为刚刚发生的事。
“让乌雅家人入宫的事,皇帝之前跟贵妃提过吗?”太后问。
康熙沉默了一会儿,道:“儿臣大意了,考虑不周,多谢皇额娘提醒。”
“本宫听说,贵妃在一个月前就着人在景阳宫里备了红萝炭,那可是嫔位以上才能用的。哦,还让内务府照着她画的样子,做了烧炭的炉子。新炉子确实好用,烟气顺着铁皮筒跑到了外面。本宫现在用的就是。”
“不管贵妃是处于什么心理照管乌雅贵人,能做到现今这种地步,也算是难得。皇帝没来之前,贵妃还在跟本宫提,能否破例让乌雅家的人入宫伺候呢。本宫请你来用膳,就是跟你商量这事的。”
康熙又道:“多谢皇额娘提醒。”
太后笑道:“皇帝政务繁忙,后宫之事考虑不周,也在情理之中。但后宫安定也很重要。后宫安定了,皇帝才能安心处理前朝的事。女人的心思细腻,皇帝方才说天冷那些话,会伤贵妃的心。伤一次两次没事,伤的次数多了,会死心的。”
后宫里的一举一动,背后的情况如何,太后不能全知道。但表面的情形,她是看在眼里的。
看到近些日,佟宝珠受了皇帝的冷落,她特意制造了这个机会,让他们在寿康宫里见个面,坐下来一起用饭,也能联络一些感情。同时,也好让后宫的小主们看看,谁才是后宫之主。
储秀宫里,充其量也就是个宠妃而已。
没想到皇帝提到了乌雅贵人的事,那她就顺水推舟的说了。
“嬷嬷,皇帝是个什么意思呢?乌雅氏的事,应该先跟贵妃商量。到本宫这里的时候,就是走个过场。皇帝决定的事,本宫何时干涉过?”康熙走后,太后问身边的人。
田嬷嬷道:“兴许万岁爷是临时起的意,万岁爷就是在下雪天出生的。奴婢还记得,那年雪下的早,前一天还穿着夹衣,第二天下雪了,一连下了好几日。
那个冷啊!宫里的新炭还没进,用的是往年剩下的,除了董鄂氏,只有太皇太后和娘娘宫里暖和。先前说让万岁爷在圣母皇太后跟前养够三个月,还不足三天呢,圣母皇太后就主动提出让娘娘抱走。”
太后恍然大悟:“你说的没错。”
又笑道,“皇帝是想圣母皇太后了,对大雪天生孩子的女人心软。只是那个包衣出身的小主,跟圣母皇太后无一丝相似。圣母皇太后虽然位份低,那可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德容言功处处拿得出手,又是个极有主见的。可惜,遇着先帝那样儿的人,眼里只有那个狐媚子。”
谁不可惜,当年的皇后娘娘不也是一样的受冷落。田嬷嬷接了句:“那些年都不容易。”
太后突然说:“嬷嬷,你有没发觉,贵妃跟圣母皇太后越来越像了?”
田嬷嬷笑道:“民间有句俗话,叫‘侄女似姑,甥似舅。’她们是亲姑侄,自然是有些像的。”
太后道:“本宫是说性格,当年的圣母皇太后,就是她这种外表看着软和好说话,其实内心自有主张的性子。”
皇帝的旨意跑得飞快,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就到了乌雅家。乌雅家听了旨之后,还不大相信。
传旨的是黄忠的徒弟刘福。
刘福催着她们赶快入宫,“宫里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用带,只用人去就行。”
乌雅夫人哽着声音问:“是不是娘娘出事了?”
“呸呸呸。”刘福道,“贵主儿好着呢,这不是万岁爷的恩典嘛。您麻利点收拾,再晚就关城门了。”
佟宝珠让容嬷嬷去景阳宫安排乌雅夫人吃住的问题。
她没亲自去。
不忍看到乌雅贵人知道额娘要来时的激动样儿。
莫说眼前是生孩子,要往鬼门关走一趟。就是平常里,家里人能来探望,那也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她这个贵妃都大半年,没见过佟家的人了呢。有时候知道佟夫人来给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安,容嬷嬷还专门提醒她,要避避,免得碰了面,被别人说闲话。
康熙从寿康宫里出来,直接去了景阳宫。刚好遇到容嬷嬷正在安抚乌雅的情绪,叮嘱她要稳住,不许哭。哭了伤身,对孩子不好。
乌雅的泪在眼里打转,看到康熙再也忍不住了,扑簌簌的往下落。
康熙用食指刮了刮她的眼泪,笑道:“是喜事,你哭什么?”
乌雅哽咽了半天,才终于出了声:“奴婢谢谢皇上。”
康熙从景阳宫出来,顺着小道往南走,在承乾宫前面向东转,走在门口时,停着了脚步。
大门关着,自里面隐约传来嘻嘻哈哈的笑闹声。
他站了片刻,又继续向前走了。到夹道处,黄忠快步走到他跟前小心地问:“地上湿滑,还落着雪,主子要坐龙辇吗?”
“不用,朕走走。”走到日精门的时候,吩咐道:“着人去看看承乾宫里在热闹什么?”顿了一下,又说:“悄悄的看。”
前大半年,康熙十天八天的去一趟承乾宫,众人觉得贵妃就是贵妃,是后宫之首,皇上只去她那里。
康熙恢复了后宫。现在再如此,大都以为贵妃失宠了,皇上对她有意见,不愿意见她。
康熙对佟宝珠没意见,只是有点不愿意见她。究竟是个什么心理,他自己也不明白,也不愿去深想。
顺着夹道一直往南走,路过斋宫,奉先殿,去了撷芳殿探望太子。
太子胤礽这几天有点不大活泼,太医看了说身体无恙。问身边伺候的人,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每当这个时候,康熙就会觉得有些累。如果元后在,他就可以少操一些太子的心。
可这世间的事没有如果。
在对待太子上,除了太皇太后之外,康熙谁都不信任。
所以,除了年节的时候,在慈宁宫里,后宫嫔妃们能见见太子。平时的时候,太子不去后宫请安,也没有人来探视。
太子拉着他的衣襟,不想让他走。
康熙在撷芳殿多呆了一会儿,回到乾清宫,侍诗学士张英和他的算术老师南怀仁,都在西暖阁里候着了。
东配殿里,还候着一位直隶巡府等着向他禀报政务。提前递的话,说是要举荐人。
康熙心事沉重,和张英、南怀仁说了两句话,便让他们告退。问黄忠可有打探出来承乾宫里发生了什么事,那么欢喜。
黄忠说:“贵妃在和几位宫女打雪仗。”
康熙站在乾清宫门口,看着天空飘飘扬扬的雪花发了一会呆,让太监去配殿里传召。
直隶巡府举荐的人是于成龙,说他“强项不阿”。康熙对那个人有点印象,是个汉人。曾在乐亭任知县,因为犯事被罢了官。
这是九年前的事儿,当时他还没亲政,没人会听他的意见。他偶尔主动说出自己的看法,也是遭到反对。
谈到于成龙,当年那些没人听的话,此时有人恭敬的听着,还大加赞赏,康熙的话就多了起来。直到快关城门时间,直隶巡府才告退。
经过这一通宣泄,康熙心情好了许多。躺到床上,想起今晚没召幸嫔妃。
披着衣服起床,写了封信,让梁九功安排人往承乾宫里传。等了半天后,梁九功回话说门锁了,去不了后宫。
是了,他给承乾宫里传信,一直没让声张。上了门,没他的手令,就是大内总管也叫不开。
康熙重新躺回了床上。约摸过了十多分钟的样子,又爬了起来。
信不送出去,内心焦躁。
不多时,已经睡着的佟宝珠被值夜的彩云唤醒。她当时一惊,还以为乌雅氏出什么事了。
这是她近期最上心的事。
彩云说:“乾清宫送来的信,奴婢看送信人挺急。只好把娘娘叫起来了。”
“贵妃睡了吗?”
佟宝珠看到这五个字,抚了抚额。问道:“送信的人呢?”
“在外面候着呢,等着拿回信。”
“你跟他说,本宫睡着了。”说完,又躺下。担心彩云继续跟她说话,翻了个身,面朝里。半夜被叫醒,不容易睡着,要赶快睡。
彩云不知道信里是什么内容。半夜叫门,肯定是了不得的大事啊。娘娘也太任性了些。
她走出去,对送信的小太监说:“娘娘最近睡眠不好,好不容易睡着。我想了想,还是不唤醒的好。麻烦公公再跑一趟,问问万岁爷急不急,要是急,我再把娘娘唤醒。”
肯定是急!
不急也不会半夜叫着开宫门。开一次宫门,要经五个人呢。这还是梁二总管拿着万岁爷的手令直接找的侍卫首领,侍卫首领又找的羽林卫。
贵妃娘娘身边的人,小太监也不敢顶撞。只好又跑了一趟。
康熙得到这个答案,没想头了。沮丧地说:“不急。不用再去了。”
次日早朝,人人都说瑞雪兆丰年,今年下这么早的雪,明年肯是个丰收年。朝堂上一派喜气洋洋。
下朝后,天晴了,太阳出来了。
心也跟着豁然开朗。
康熙让黄忠去承乾宫传口信,晚上他去承乾宫用膳。
中午他去了慈宁宫。
“皇祖母,乌雅氏若是生个阿哥养在哪里合适?若是生个公主养哪里合适?”
这个问题,太皇太后反复琢磨过多次,康熙不提,她不好主动先说。
孙儿大了,不再事事向她问询,征求她的意见。说好听些,那是为了她的身体着想,往另一处说,那是不喜欢别人对他指手画脚。
太皇太后今年六十六岁。年轻的时候,男人心里眼里只有她姐姐,可惜她姐姐是个福薄的,生的孩子折了,自己也香消玉损。男人经受不住打击,不久之后也跟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