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夫人》的歌舞剧在下午三点半开演。
三点十分,洛芙和紫芫来到了央都大剧院。紫金宫已经提前联系过,剧院早在贵宾通道派人等候,直接将他们带进了三楼最中间最大的包厢。
距离新年这样近的时候,上流社会也需要找些娱乐,在这个网络和电视还不够普及,娱乐方式比较单一的年代,剧院是个蛮高端的消遣场所。虽然上面努力开放更多文娱活动给普通大众,但仍然有很多上流社会,大臣贵族的家眷之类的人按照传统的庆祝方式会来看剧,就像她前世年前看联欢晚会和贺岁片一样()。
这个时候的剧院包厢应该非常繁忙。特别是这个中间的位置,一般都会被早早定下,而且极少有机会归属于外地土财主,更别提心血来潮提前一天才买票的年轻情侣。
这个包厢有主人,或者至少,在白开口之前曾经有。洛芙和紫芫在包厢天鹅绒的红色柔软座椅上落座,剧院的侍者端上昂贵的酒水和在这个季节的西方一点也不便宜的黄金甜奶油香瓜果盘的时候确认了这一点。
“这是剧院的赠品,为包厢客人提供的一点小小心意,请贵客尽情享用。”侍者摆上酒水点心,对洛芙和紫芫尊敬地说。
洛芙看看那些在这个季节很难搞到的水果,和价格贵的要死的精灵酒水,估计这比淡季的包厢钱还多:“麻烦您了。请问这是剧院为每一位包厢客人都提供的吗?”
侍者不能说是,因为其他包厢的酒水饮料都是应季的,更高级的要预约他们联系,还得加钱。但他也不能说不是,只是片刻功夫,他低下头,姿态十分尊敬得体地回答:“不。这是曾经定下这间包厢的大人为您提供的一点小小心意,请让我们代为转交,希望您不会介意。”
“那位大人吩咐,公主殿下不必知道他的名字,只要尽兴就可以。”
洛芙眨眨眼,他说前半段的时候她一度怀疑她抢了人家的位置对方是不是在不满,说到后半段才明白,对方这是在示好,诚意和姿态都做的很足,反而让她好奇起是哪位大人。
不知道是超凡还是白座下的凡人……她和项玉关系尴尬,除去不能言说的部分,理论上她成为大家长会是项玉皇位的天然继承人。项玉座下的凡人大臣现在效忠于爱丽丝,不会做这种事自寻烦恼,不过如果是白的人的话……
她表示自己知道了,感谢那位大人的好意,请侍者下去了。
如果是白的人的话……人家示好表忠心的对象是白,和她洛芙丽达有什么关系。
紫芫习以为常,毫无压力,自顾自地拿了切成小块摆盘的甜瓜吃。洛芙盯了他一会,又看了看桌上摆的酒水,伸手扣住,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不许喝。
紫芫本来就没打算喝,他双腿交叠坐在那里叉甜瓜吃,看着洛芙老母鸡护仔似的护他,笑了起来。手里新叉起的一小块甜瓜自然地拐个弯,送进洛芙的嘴里。洛芙护着那些酒水,超凶,甜瓜递到嘴边,很诚实地张嘴吃了。
唔,好甜好香,是和这些昂贵的酒水配套的上等品。
看来他们是占了某个魔国凡人大臣家眷的位置了——超凡知道紫芫的身体状况,就算一百个人里有一个脑子抽筋搞些玄的虚的不登场,也不会重金往这里摆些紫芫不能喝的扫兴东西。
……洛芙倒是能喝,但应该没有棒槌会给一位带着男伴的女士酒试图把她灌醉来示好吧?
“看来是我沾了你的光。”紫芫笑道,拿了旁边的调制果汁端起来看,确认这一杯是软饮,递给洛芙示意她可以喝。
“我才是沾了项玉的光。”洛芙接过来抿了一口,放下揉揉紫芫的脸,笑道,“这很好啊,超凡社会我收到人家卖给紫芫冕下的面子还少吗?大都我沾你的光,央都世俗社会你再沾回来,这说明我们有点互补诶,不是吗?”
“好。”紫芫笑着点头,“就是听上去像是什么蹭吃蹭喝专家,之类的。”
洛芙被他逗得乐死,顺势拿了个宝石草莓塞给他,堵住他的嘴。
紫芫轻笑起来,被她这种亲近黏糊投怀送抱的态度弄的很高兴。他衔住草莓,顺势搂住她的腰,试图让她再喂一次自己,难得露出得意期盼的样子。
他俩黏糊一会,演出就开始了。包厢能看到舞台,演员当然也能看到包厢。顾忌着这一点,刚刚如胶似漆恨不得黏在一起的两个家伙在幕布拉开的时候分了开来,洛芙老老实实坐到了紫芫身边,连手放在膝盖上,活像个淑女乖宝宝。甚至感到了某种恋爱初期情侣一起去看电影的奇怪的矜持感觉。
和永恒星空那部歌唱家发现自我和人生追求的富有正能量和力量的歌舞剧不同,蔷薇夫人这个剧,说实话相对而言还是有点一言难尽的。
故事讲述了一件发生在中时代各国相对而言还比较敌对,真正意义上的侵略战争还比较普遍时期的事情。
蔷薇夫人是一位贵族妇女,她的丈夫是一位边疆地区的领主,镇守国家的西方边境。蔷薇夫人长得非常美丽,被华丽的服饰,美食鲜花和珠宝所包围,是许多宴席的座上宾,出入各种舞会,因为被诗人赞颂她就像清晨蔷薇花瓣上的露珠一样美丽而被成为蔷薇夫人。成婚多年,她和丈夫的关系很好,遗憾的是两人的家族人丁单薄,却没有生育一个孩子。
邻国攻打了这个国家,从北方而来,战况非常激烈,以至于蔷薇夫人的丈夫身为西方边境的领主也带兵前往助战。蔷薇夫人在家中等待,很快发现自己怀了身孕。也是几乎同时,她得到了她的丈夫在战争中下落不明的噩耗。
在惊恐和担忧中度过了几个月,两国休战,蔷薇夫人的丈夫还没有回来。蔷薇夫人作为整片领地唯一的继承人,生下孩子刚刚满月,就穿上了黑衣参加了丈夫的葬礼。
她在失去爱侣和领主的悲痛中久久无法释怀,但她的美丽是那样耀眼夺目,这片领地又是如此的广大富有。孩子在襁褓之中,就已经陆续有来自各个地方的青年才俊向她求爱。
蔷薇夫人拒绝了其中的很多人,但其中一位青年的求爱是那样的热烈奔放,他尊重蔷薇夫人对亡夫的爱,也愿意承认他们的孩子对领地的继承权。蔷薇夫人没有办法抵抗他如火的热情,在那个年代的习俗中,寡妇带着孩子并没有许多话语权,也难以在孩子成长起来之前的十几年保全政治地位和家产。因此她最终松了口,和这位年轻人再次结婚,
婚后,他们度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蔷薇夫人有了丈夫,终于可以把许多家族和领地的产业交给男人打理,放下心来恢复了贵妇人的生活。早年忧思过度,她身体不太好。或许是冥冥中的感觉,或许是因为儿子和再婚丈夫不亲近,年轻人屡次要和她生一个他们的孩子,蔷薇夫人都以调养身体的理由婉言推脱了。
这让年轻人不太高兴,但在这种矛盾激化之前,一种更大的麻烦发生了。
多年前的休战协议无法阻止邻国的野心,就像当年一样,他们再次进攻了这个国家。这一次,他们吸取了上次的经验,沿着西北边境的通路绕行,攻破了北方边境的防线,进攻速度很快,他们的领地刚刚来得及整备就已经处在了兵峰之下。
在过去的许多年,敌国和他们的国家打仗有来有往,互相之间仇恨很深。最近这些年敌国的国力膨胀很快,现任君主又比较懦弱,再加上历史上本国强大的时候曾经要求敌国割地赔款。所以在过去的上一次战争中,停战的同时,战争中投降的贵族领地就并入了敌国的领土,再也不会归还。
蔷薇夫人知道,这一次的结果也极大概率会是如此。而他们的领地是国家的西方边界,占着天险和要塞,过去就是深入国家腹地平原的千里沃土,如果投降而归顺了投降国,国家的西方边界将会极大概率失去保护。
这个爵位和领土之所以存在在这里,就是用来镇守西方边界的。蔷薇夫人的前夫为此而死,她不能投降,因此准备抵抗,在听到战事失利,连领主府都不再安全的时候,她召集了那些曾经忠诚于自己丈夫的骑士和军官,带着孩子和仆人准备转进逃跑。
前方溃败的很快,或许是年轻人并不如前领主那样善于军事和政治,敌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逼近。蔷薇夫人不得不舍去绝大多数领主府的资材宝物,留给敌国抢劫,同时在逃往内地的过程中还可能遇到围追堵截,需要战斗,非常危险。
她的现任丈夫于是犹豫了,他不想抛弃府邸里的优渥生活和金银珠宝,也不想出去冒险。在他的独白唱词里,扮演这位青年的表演者身穿亮闪闪的看起来略有些轻浮的黄绿色大衣,站在领主府邸充满艺术品和柔软地毯精美瓷器的房间里,歌唱着。
“这些瓷器和丝绸是多么美,他们将要被野蛮的敌军夺去。它们曾经属于我,但今后不再。我的府邸,我的沃野,大火烧近,金银口袋空空,华服衣饰美食骏马不再,贫穷拮据的生活向我走来,吃穿都要精打细算。”
“多么可怕,哦,多么可怕。去往要塞的道路冷又远,马车颠簸,毛毯挡不住寒风。敌人杀死我们的牛羊,正如他们可能会杀死我们在路上。多么恐怖,哦,多么恐怖,那是死亡和鲜血的道路,道路的尽头看不到辉光。枉我还是此地领主,连身家性命都不能保全。”
反正就……他舍不得锦衣玉食金银珠宝,不想跑路吃苦,也怕被半路打死。权衡利弊之下,觉得为了所谓的国家守护这片土地是傻瓜行为,不如投降。
但蔷薇夫人,前领主夫人,这一切领土真正指挥权的法理继承人的妈不投降,说什么都不投降。她和年轻的丈夫吵了一架,不欢而散,大有自己跑路的抵抗到底的架势,甚至因此和年轻人都生分了不少。
她是领主继承者的监护人,是代理行使权力的人。她说不投降,没有人能压着她投降,到时候她不签字,对方把她杀了或是俘虏,一切都是一场空。年轻人拗不过她,只能顺从。但就在他们将要出发的前两天,蔷薇夫人和前夫的儿子,那位六七岁的小少爷,走楼梯的时候失足踩空,头朝下摔了下去,当时就被医生宣告了病危。
蔷薇夫人在他的床边哭泣,想到这是丈夫唯一的血脉,想到这是领地的继承人,自己的儿子。她的眼泪沾湿了孩子的枕头,也沾湿了自己的衣襟。
作为母亲,蔷薇夫人无法带着病危的孩子离开,置孩子的性命于不顾。作为领主的代行监护人,她不能抛弃领地的继承人,那样领地的人们指挥权的法理也将离她而去。她让仆人们放回准备跑路的东西,仍然不听年轻人的劝阻,不投降,组织领地内前夫的亲信抵抗。
激烈的战斗持续了五天五夜,领地终于无法抵挡。在第六天,敌国给出了通牒,要么向敌国的王效忠,要么明天做阶下囚,头颅说不定被挂在城墙上。
年轻人害怕了,他苦劝蔷薇夫人效忠邻国的君主。蔷薇夫人不愿意,但说自己可以放他离开。她唱道自己在城外准备了马车,丈夫想要逃命可以乘坐马车连夜离开。
年轻人急了,他们爆发出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争吵。激动之下,他唱出了绝不该对蔷薇夫人说出的真实想法:“前任领主已经死了许久,坟头青青,骨骼之间长出青草。守着这些死亡之物有什么意义,让你宁愿一切成空也不肯留住财富。”
“我和你在一起,对领地也付出了很多心血,对这一切也很有感情。如果我不想放弃这一切的想法不是错误,那你为什么从来不肯倾听我的想法?向他们的王效忠,领地的一切都将保留,这不好吗?这不对吗?你为什么就是如此的冥顽不灵,就连孩子从楼梯上摔下,也无法改变你的决心,你的心肠怎会如此冷硬,究竟什么才能打动你?”
他这样唱出来了,然而作为一直以来在幕后维持领地运转的女强人,蔷薇夫人听出了这话里不对劲的地方:“什么叫孩子从楼梯摔下也无法改变我的决心?为什么你会提起这件事?为什么你从不感到悲伤?为什么孩子那天下楼梯走过的木板和围栏会断裂?你的回答会是什么?你怎么会有这样豺狼虎豹般的铁石心肠?”
年轻人说话之间暴露了自己暗害了继承人,就为了让蔷薇夫人留下的事实。窗外飘过闪电,两人正式决裂。蔷薇夫人意识到自己现在的丈夫并不可靠,在一场激烈而没有悬念的斗争之后,她手下的军官击败了年轻人的仆从,将他关进地牢。这时候,天已拂晓,敌人将要进攻,决战即将到来。
这回是一场一方最后的战争,失败的守军不会有未来。人们十分悲壮,但在蔷薇夫人的带领下没有后退,在敌人的冲锋中直面自己最后的宿命。故事在激昂悲壮的乐曲中走向了疑似惨烈结局的大高潮。
而就在这个时候,从遥远的东方传来了魔法的光芒。
原来是国都方向的魔法师在消息几天几夜的送达之后,本来以为西边关隘都要丢了,没想到竟然没有!蔷薇夫人一个女人,独自支撑,大家全都十分震动,赶紧派人增援帮忙,刚好卡在决战的时间点赶上。
有了这批魔法师的帮助,守军气焰大盛,反正就是把敌军给打跑了,保住了领地和领民。不仅如此,在蔷薇夫人想要和丈夫离婚的时候本来还要面临一些女子做家主权益方面的麻烦,但这时候去王都送信的人站了出来,原来他就是蔷薇夫人的前夫,正统的领主大人。他没有死,而是在战争中重伤,扮成脚夫奴隶逃得一命,但却被人俘虏,辗转多地几年时间,借助这次战争才回国。正巧碰上队伍拦截信使,他帮助本国信使杀死了敌国小队,才让消息及时到达了王都。
整幕戏剧在蔷薇夫人和丈夫再次拥抱在一起,宣布要请旁边的魔法师做证婚人,而女仆抱着苏醒的小少爷找来看夫人的喜气洋洋的情境中缓缓落幕。
洛芙礼貌地鼓鼓掌,感觉还行,狗血是狗血了一点吧,大过年的这帮人不上个什么两男争一女互相杀来杀去杀完了女主才知道原来是a杀的b然后孩子摔死跳楼自杀什么的恶心剧情,她觉得差不多得了。
紫芫的关注点和她又不一样,这家伙看了半天,真的从历史中扒拉出几个故事原型出来。但不同的是,故事原型中的前领主真的死了,孩子也夭折了。蔷薇夫人是在领地被人攻破以后才等来了援军。
虽然在那之后她一辈子都活的受人尊敬,以女子之身获得君主看重,参政议政,得到了如同其他男性家主一样的地位,但年轻时经历过那样的惨事,第二任丈夫死后一辈子没有再婚,扶持了第一任丈夫家族中的年轻人,被他奉为母亲,就这样过了一辈子,也说不上是多么美好的结局。
“你觉得这是个好的改编吗?”洛芙和他闲谈,随口一说想听听他的想法。
“我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故事。”紫芫笑道,“因为真实的时间过去就是历史,历史无所谓改编,历史就在那里,尊敬即可。改编的歌舞剧,说到底还是给人看的,热闹一点也没什么。”
洛芙想想,觉得也对。看看隔壁包厢的少女使劲拿手帕擦脸,又觉得,呃,还……挺让人落泪?
不管了,她拿了盘子里最后一块瓜来吃:“唔,如果我们的故事以后被写下来放到台上表演,确实,我觉得无所谓。就是感觉有点隐私被侵犯的感觉……怪怪的。”
紫芫笑。
“你希望那会是什么结局?”她问他,“我们俩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生了一堆孩子,把王室传承下去?”
“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就可以了。”他笑起来,偏头看向她,眼里有光,“孩子……其实演出的节目不必演到那里。你也知道,子嗣和血脉,绝大多数情况下终归要离我们而去。”
……那确实。
紫芫是超凡,他对生命延续的感受和凡人不同。他有几个千年的时间去思考,很多世俗约定俗称的追求和希冀的必要性。显然,他们共同的思考结果是,没什么必要。就和钱够花差不多得了一样,孩子这东西也是不需要就用不着有。
唉……虽然是入世的超凡,但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微妙的出世感。
洛芙想了想她了解过的超凡的子嗣,她自己是一个,但米兰达身为领域,生育孩子太困难,精神和身体承受了太多,直接没缓过来产后抑郁过去了。剩下切斯特一个,她相信如果自己没出生米兰达不会死的话,再让切斯特选一万次他估计都会宁愿用高端医疗技术造一个孩子揣别的女人肚子里也不会让米兰达把她生出来。
然后是……前魔国比蒙骑士团后勤长官,上位神塞西莉亚。她和爱人生了一个爱情结晶,当时自然是恩爱非常,一家人和乐融融。结果几百年过去,爱人去世,儿孙传了几十辈。几百年没联系,好不容易联系了,劈头盖脸就是曾曾曾……曾孙威廉姆斯把家产都搞没了的消息。
……相当于几百年没联系,终于收到一封邮件。以为是问候,拆开发现是欠条。还附赠了写欠条的曾孙子,三十多岁出生就没见过的大男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视频,高糊画质。
大概就有那种程度的糟心。
……算球了,差不多得了。她自己都不一定能不能活到开心大结局呢,想那么多干嘛。
演员谢幕完毕,紫芫留下了一些额外的捧场费,让洛芙挽着他往外走。
三楼包厢的贵宾室外,是一间摆放了许多柔软沙发的谈话休息室。此刻歌剧结束散场,洛芙见到了很多其他贵宾包厢里的人。她穿的毛茸茸的外套,下面是羊绒小裙子和短靴,在那一群穿传统礼服的上流社会中显得格格不入。引来了宾客的目光。
洛芙根本不在乎,认得她和紫芫的人才值得她关注一下对方的感受,抛去项玉继承人的身份,她至少还是辉耀的摄政公主,犯不着和西方地区的普通上层一般见识。她挽着紫芫从最中间的包厢中出来,在一大堆人好奇探究的目光中离开,准备回紫金宫吃点好的,完全没有想要打个招呼。
但她不想打招呼,不代表别人就不想和她打个招呼。
在贵宾休息室的门口,一位穿着考究的贵族青年大踏步走了进来,身边跟着还穿着舞裙,脸上的妆容都没卸的一位歌舞演员。那女子伸手挽着他,低头柔柔弱弱的哭诉,模样我见犹怜。
……这是之前饰演蔷薇夫人的演员,不过是年轻时候的蔷薇夫人——歌舞剧时间紧凑,用来表示不同时间和场景的人物衣服几乎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装扮,一场大的演出,主角往往由许多表演者共同表演。
这个表演者演的是蔷薇夫人第二次结婚前期,她刚刚结婚开始新生活的时间段,以及早期她第一任丈夫还没有失踪,两人一起快乐散步的剧情。她身上轻快的黄色和绿色裙子表示着蔷薇夫人生活平静轻快的底色,算是所有蔷薇夫人演员中出场第二多的。
——最多的是高潮部分夫人临危受命抵抗敌军的桥段,但那一段她的戏服是张扬艳丽具有威势的红黑金三色,因此是由另一位表演者扮演的。
总之,这位表演者,或者说下了演出台,这位女士,此刻抱着那名青年的手臂,哭的梨花带雨:“……欺负我,换了我的角色。你说好了要来看我,为我捧场,也不来看看。姐妹们都在怀疑你是不是对我只是玩玩,她为此看我笑话呢。冉,我……我受点委屈没什么,但我真的不想你对我的一片赤诚之心遭到平白的污蔑和玷污啊。”
“不是的,艾丽,你听我说,这真的是……我都约好了洛克文家的包厢,谁知道他们说临时有用,不能去了。”那青年试图解释,安慰哭泣的美人。“我怎么会不来呢,你看,赶着演出结束我就来了。如果不是那边太晚通知我包厢没了,我就是找别人的包厢也来得及,必定会去为你捧场的。宝贝,我对你的爱日月可鉴,绝不会愿意让人怀疑我的感情。她们这样无端揣测,实在可恶,让你受委屈了。”
哇——哦——
洛芙迈出去的脚步犹豫起来。虽然人家不知道是谁抢了他们的包厢,但临到开演才通知,她自己对号入座,八成就是她了。
她在犹豫,犹豫要不要道个歉什么的。同时也在盘算要不要就当不知道,走就完事了。紫金宫的人办事不可能那么离谱,首尾理所当然收拾干净了,该给好处给好处该给补偿给补偿,给包厢的人肯定是自愿的,还送了点心酒水呢。那既然是你情我愿的是,虽然干涉了人家谈恋爱有点不好意思,但也真的赖不着她什么。
话又说回来,怪她也不是不行,但这是白派人办的事,轮不到她来道歉,她脸可没那么大,要代替魔皇承认魔皇做事莫须有的不妥当。而白是什么身份,这小年轻怪的着他?
配钥匙.jpg
她想的挺多,现实时间只过去了半秒。洛芙当机立断,拉着紫芫悄咪咪准备跑路。
紫芫:……
跑什么,不说你是继承人,冕下两个字说出来吓死在场所有人,为什么跑?
不过洛芙不想对线,拉着他跑路。他觉得好玩,也就被她拉着跟着溜。他无所谓的心态反映在表现上:溜的动作一点也没有掩饰,自然而然,完全没有减低自己存在感的意思,看起来还有点闲心围观剧情发展。
紫芫感兴趣的一方面是他很想知道如果自己不离开,当对方和自己虚空对线对出一位冕下的时候的反应。虚张声势气焰很足的人气势被身份更高的人戳破的时候的姿态他有时候恶趣味起来会觉得好玩。
而另一方面则是,这个小青年,他见过的。
就在两三个小时前的首饰店里,当时洛芙在挑发卡没有注意。这小伙子拉着一位‘沃米尼’家的小姐,信誓旦旦地说要去找她爷爷求娶她,说不会对不起她肚子里的孩子。紫芫还是没有想起来沃米尼这个姓氏是哪一家的,但他肯定听过,这也是央都的重臣,孩子都搞出来,不给个交代怕是难收场。
但现在,看看这小伙子在安慰那位歌舞演员什么?他竟然对她说:“我对你的感情日月可鉴。亲爱的,你别不信,你看看我。是真的,当然是真的。前几天我已经和我爷爷说了,他听说了你是这样温柔贤惠富有品味和知识的女人,可高兴了,说过段时间要见见你呢。”
“可是……我这样的身份,老公爵他怎么会……他一定不会同意的吧。冉,让你费心了。”那位女士说着就要走,被名叫冉的青年一把拉住。
“爷爷当然会同意的,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我可是我家的独苗,爷爷巴不得我赶紧娶妻生子呢。你放心,就算他犹豫,我已经联系了神殿的主持神官,如果你愿意,下周等主持神官有空,我们就可以去神殿得到神赐的祝福。”
紫芫:……唔。
虽然央都这边凡人婚姻登记是归民政部门管的,但是神殿承担教化和思想文化方面的工作,有信仰者在神殿请求见证也是有法律效力的。这就很厉害了,无论是神殿还是紫金宫能说名字的高官,这小伙子不会想两边都占吧?
这……诸神思想进步,男女平等,一妻多夫一夫多妻都是犯法的嗷。
这不关他的事,虽然有点在意,但也不过是一挑眉的程度。但紫芫不在乎,那名年轻人却注意到了他们。这实在是洛芙穿的那一身太……普通了,既不像能力者,也不像上流人士,明明那么漂亮的容貌,穿着绒球球的衣服和小裙子,特别可爱,就是画风不太对劲。休息室里本来的人看见那名贵族青年和女歌舞演员在那里黏糊,眼不见心不烦陆续走的没剩几个,看上去有点惹眼。
洛芙和紫芫最中间的包厢走在最后,看看位置,看看行走道路,再看看这看起来十分陌生,央都上流社会没人见过的脸。贵族青年很容易得到结论——这两个家伙是从最大的贵宾包厢中出来的。
他哄不好自己的女人,正急于发泄情绪,同时展现自己很高的地位和为女子出气的决心。于是冲上前一步,拦住了看装扮很普通的洛芙和紫芫,义正言辞:“站住!就是你们胆敢冒充紫金宫的人骗走了洛克文家族的包厢?”
洛芙:“……?”
她盯着这小伙子,眼神里充满了大大的疑惑,旋转头部,试图从新认识他一下:“洛克文家族的包厢?”
谁啊?
不对,这话你让洛克文的家主过来说,你看他想说吗?怕不是在心里大喊‘不要啊’吧?
哪知哪位青年并不十分搭理她,越过她看向了身后穿着保守矜持,更像是上层体面人的紫芫:“这位先生,不给个解释吗?”
紫芫不太高兴,晓得对方看洛芙穿着奇异普通不太高雅,把她当做了貌美的平民情人一类的角色。他拉着洛芙往自己身边靠一点,用行动宣布了一下不要看低了她,柔声反问:“你是哪位?”
那青年看起来都要被气笑了:“连我都不知道是谁,还敢挪用紫金宫的名号。我祖爷爷可是北境公爵,魔神的亲侄子!哼,可惜他们现在不兴砍头了,不然冒充神宫的尊名,你们肯定会后悔。”
哦,是他啊。
紫芫大概明白这是谁了。是,魔神煌是有个侄子,下位神,年纪很大了。他继承了自己父亲的小贵族爵位,因为魔神的缘故现在被提到了公爵,平时本分低调,从不以魔神近亲的缘故到处跳脚。
煌早年还是凡人学者的时候有妻儿,他的妻子不是能力者,作为凡人平和地故去了,曾外孙女二十多岁的时候夭折,血脉传承就断在了那里。他曾外孙女在夭折之前曾经嫁给了兄弟的血脉,虽然没有后人,但生前对丈夫前妻生下的幼子视如己出。她死后,那时还是传奇的煌寄托了一点思念在兄弟的血脉之上,但到底不是自己的,加上子孙不太成器,后来也就不大管,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随便给了个小头衔,给口饭吃当废物养着完事。
这孩子……看起来打的是一边请神殿见证,一边指腹为婚的两手准备。到时候神殿和对方家族的面子都不好不给,煌本人出门不在家去虚空一族的地方办事也不好处罚他,按照他的说法,家族的独苗,真神血亲传承,一边有神殿认证的身份普通的歌舞演员配偶,同时搞怀孕了魔国重臣的孙女,孩子不能等,说不定还真的给他办成了,左拥右抱一边一个,小日子不要太美。
虽然本人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但是小算盘打的很精明啊。
“兴的,只是你不知道。”紫芫好脾气地答道,“……其实那场景不好看,很不美观,大家都不爱看,主要是挂上去比较丢人,超凡大多要脸,是一种传统习俗方面的威慑。”
“我在问你话呢!”那青年态度十分嚣张,“你这是什么态度?超凡了不起啊?我祖爷爷座下的超凡要多少有多少,我平时吃饭喝水都是超凡给我端盘子!外来人也敢在央都嚣张,我看你是没有被真正的大人物教训过。”
他平时在自己圈子里说这样的话说多了,真正的大佬碍于他的身份也不和他计较,此刻顺嘴说出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这人对紫金宫的行事风格还是有些了解的,真神绝嗣的情况很严重,紫金宫里除了有名有姓的那几位以外根本没有什么旁系亲戚。若是普通大臣或者贵客,自然有自己的渠道联系,白是不会把神宫的名字放出来让他们看歌舞剧的。因此他很有信心,这些人说不定是和紫金宫有些什么联系,但总越不过自己去。
紫芫:……
越说越离谱了,别说这孩子自己只是个魔神都不管,一辈子见不到魔神几次的旁支小贵族。就算是白和项玉生前,也绝对不会像他说的那样把超凡当仆人那样喊来做杂活。
下属和仆人是完完全全的两回事,他觉得这孩子不光脑子不好使,家庭教育也不怎么到位的样子。
“你说你是紫金宫的人?没有证据我怎么相信呢?”他笑了起来,“实不相瞒,我在紫金宫由尊陛下照顾的那些日子里,从来没有听说过您的名号。您说的这样厉害,听上去就失了几分真实,叫我很难相信。”
他说了这样的话,那青年更加炸毛,非常愤怒,喊侍从去联系紫金宫,同时还扬言要给紫芫这种虚张声势的家伙一点颜色瞧瞧。
……旁边吃瓜的洛芙眼神逐渐变得惊恐。
总之,四十五分钟以后,她表情麻木地走进了白的小会客厅。同行的还有平静的紫芫,那名嚣张的青年,以及意识到事情不对已经开始后悔的歌舞女演员。
这里不止有白,还有一位哭哭啼啼的少女,安慰她的另一位少女,和,呃,魔族帝国的民政总理大臣,姓沃米尼的一位老人。
“尊陛下,你可要为我做主啊。”那青年好像宫斗表演年度冠军一样委屈屈地冲白扑了过去,看都没看旁边的人一眼,要的就是越多围观者越好的效果,“这几个人冒用您的名号在大剧院作威作福,还口出狂言侮辱我,说您和紫金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您真的邀请了这样的无礼野蛮对您毫无尊敬的人吗?我,呜呜呜,他们背地里说一套做一套,我好为您感到难过啊。”
白飞快地拿起旁边的手杖抵住他,看起来完全不想和他有任何肢体接触。站在门口的洛芙在片刻的傻眼之后低头捂脸,就连紫芫都紫芫偏过了视线不忍心看。
“冉。”他把人用手杖抵开,让他站好,都完全没有要问洛芙和紫芫的意思。他俩权衡片刻,看屋里人已经够多了,不多两个吃瓜的,摸了进来找个地方自己坐了,“站好。你要娶沃米尼家的小姐是吗?”
“尊陛下?这?”那青年一愣,“这和沃米尼家的小姐有什么关系,那些人对您的尊名口出恶言,还借用您的名号……”
“你想说你和沃米尼家的小姐没有关系?”白问道,以一种试图确认什么的,意味不明的口吻。
“能有什么关系,我和她又不……熟……”那年轻人这会终于注意到了旁边的观众,本来流畅的话语卡住了。
“怎么和我没有关系了!”旁边一直在哭的那位小姐,正是紫芫在珠宝店看到的那位据说怀孕了的姑娘,满脸泪痕地冲了上去打他,“冉,你是不是不肯承认我的存在。你对我做了那种事,竟然还和歌舞演员在一起,和她海誓山盟,要不是芬正巧在见到了告诉我,我到现在都还被蒙在鼓里!你还和她说要请神殿来见证,那我算什么?!你这个大骗子!你不是说要娶我吗?呜呜呜呜……”
她的闺蜜,看站位和姿态应该就是看到了冉和那名歌舞女演员在一起的女士扑过来拉住她,同时过来的还有她的爷爷,民政总理大臣。他们试图分开两个人,避免年轻的女士情绪过于激动神前失仪。
但说实话,白的表情显示,他现在不比当事人小年轻感觉更好,头疼死了。不仅如此,如果洛芙没有感觉错,那名老爷子一个劲地请罪,抱着孙女痛不欲生,越是这样,越是要君主给个交代。
那名女歌舞演员也傻眼了,她似乎没有料到那位贵族小姐的存在,本来以为自己面前最大的阻碍只是身份和年轻人的家族。她看起来想逃了,但这里是紫金宫的顶层,真神居所,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可以了。”被他们闹得头疼,白用手杖重重地敲了一下桌子。这里的所有人都老实了,只有洛芙,盯着桌上没人动过的点心,没见过这一款,严肃思考他们在讨论那么严重的事情,自己拿一块放嘴里会不会影响不好。
“这位是项玉的继承人,巫师帝国的皇女,古兰德上殿下。同时她也是东方王国辉耀的王位第一继承人,唯一优先直系继承人,辉耀的摄政公主殿下,一位大神。是我邀请她来央都的,她天然有资格以紫金宫的名义出去办事,而且我不相信她会做你向我说的那些事,听明白了吗?”
他看向面前的年轻人,又看向洛芙。年轻人人都傻了,老爷子起身行礼,两位少女紧随其后。洛芙小鸡啄米似的傻瓜点头,起来回礼,坐回来想问白自己能不能吃这个……
白不想搭理她。她自己拿了,唔,大众口味,但是这个香草奶油好吃诶……阿芫你要不要尝尝?
他俩在那里烦人,白就当没看见,转向了保持着刚刚扑过来抱自己大腿的年轻人,“你又是怎么回事?”
他看起来头疼死了,如果可以真希望这家伙从来没有出生过,“我的民政总理大臣刚刚和我说,你和他的孙女沃米尼小姐亲近了,想要向她求婚?但我同时也听说,你在和别的女士……预备去神殿请求见证?”
“是的,尊陛下!我和沃米尼小姐两情相悦,她怀了我的孩子,我会对她负责的!”名叫冉的年轻人大声承认道,别的不说,这个承认的脸红脖子粗的态度还是很有气势的。
白几乎要为他这种光明正大喊出别人家的未婚小姐怀了自己的孩子这种话的态度而额头蹦起青筋来,他示意了一下还在门边十分拘谨,看起来希望自己原地消失的歌舞剧女演员:“那这位……女士又是怎么回事?若你有了未婚妻,就不该玩弄别人的感情。”
“我对艾丽也是真心的!”年轻人大声宣布道,丝毫不顾忌老大臣看起来心脏病都要犯了的表情,“尊陛下,我爱艾丽,也爱安!她们每一个都是我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请您!特别批准,让我能够和她们俩同时结婚吧!”
白没有理他,这倒不是他说的这个话不讨打,实在是他再不管管,自己的民政总理大臣的孙女就要在自己家的客厅一头撞死在桌子上了。少女抱着闺蜜痛哭失声,说自己从来没有受过这样大的侮辱,还连累了爷爷,不如一死了之。闺蜜和她一起哭,还得阻止不能真让她一死了之了。老爷子老泪纵横,一个劲和尊陛下道歉,希望尊陛下不要介意这里的闹剧。
这对话实在没法进行下去了,那年轻人着急地扑过去,又被少女的闺蜜骂开。他不敢过去,只好挡在那名女歌舞演员前面,怕这里的大佬们加害于她。但这个行为让少女的情绪更加激动,整个场面更加混乱了。
如果那青年不是煌的血亲独苗,而煌本人并不在场,白这会可能已经喊侍卫进来把他拖出去打死了。即使如此,他看起来也很想把这个人人道毁灭算了。
洛芙目瞪口呆,连拿葡萄的手指动作都比平时慢了。
在她旁边,紫芫的表情管理比她要到位一点,这会已经是一脸悲剧啊悲剧的肃穆神色。但别以为洛芙不知道,他在没在笑不知道,但肯定是悲痛的反义词。
这是啥啊。
洛芙拿了葡萄,塞一个给紫芫,另一个放进自己嘴里。
家庭情景喜剧也喜剧的太离谱了吧?除了当事人谁看了都想乐啊!只是这……看完一场又来一场?还是一样的果盘点心?她下午就在吃甜的,感觉甜瓜吃了太多,现在有点越吃越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