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神真君放出神识,四下搜寻了一番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盛曳的气息。
她随手打出一张灵符,传给了柳知故。
——帮我看一下盛曳的踪迹。
柳知故盯着面前浮动片刻又倏地烧成灰烬的灵符,回道:“东。”
缘神真君脚尖一转,立即往东边赶去。
盛曳身上有冥界之人的加持,而且应当是长老级的人物,不然盛曳的法力不可能强大到连缘神真君都不可比拟。
就连柳知故手中的鬼罗盘都被盛曳绕了进去,背后人不仅法力诡谲高强,而且心思极为缜密。
若不是方才将他们一众人引入了幻境从而消耗了太多的法力,只怕柳知故这一时半会儿也查探不出他的踪迹。
倒是宋亭,柳知故瞧了一眼袖子,宋亭躲在袖子里默不出声,只乖巧地鼓起一个包向外面的人表示他还在。
柳知故微觉惊愕:宋亭竟然瞬间察觉出了盛曳的踪迹。
旋即他又想起了桃花仙人给的那颗丹药,心中了然,桃花仙人那颗丹药可以瞬间聚集人体内的灵力,使之法力骤然大增,从而缓解宋亭的不适。
人群缓慢而嘈杂地移动,柳知故便带着宋亭随波逐流。
另一边,缘神真君闪身往东方追了许久都未曾见到盛曳的身影,她蓦地想起盛曳可以将自己隐藏起来,懊恼地一拍额头,指尖凝光,在双眸前轻轻扫过,再次睁眼时眼前的景象瞬间变成了血雾色。
盛曳此时法力大减,缘神真君只能赌一把,赌盛曳能在她眼前显行。
可她将鹿梦城翻遍了也没见着盛曳的身影,只得在心中暗暗“啧”了一声,无功而返。
游行开始时正是日出,眼下已然正午,缘神真君回到柳知故和宋亭住的客栈,往房间里走了两步“咚”地一声倒在了床上,柳知故正心无旁骛地薅着宋亭的毛,宋亭则趴在桌子上睡地不省人事。
“盛曳到底藏到哪里去了?”缘神真君心中气闷,她原以为今日桃花仙人游行时盛曳定会出来瞧热闹,谁知还是让他给跑了,就好像早有预料,溜地比过街的老鼠都快。
“别是你给他通风报信儿了吧?”缘神真君猛地坐起,指着柳知故,横眉道。
柳知故在缘神真君喊出第一个字前就将宋亭那两只耳朵捂住了,他闻言只一挑眉,侧首道:“我说他现在就在床底,你信吗?”
缘神真君一下子就泄了气儿,这件事当然不会与柳知故有关系,柳知故是什么样的人?一贯是两袖清风的做派,若非与宋亭有关,他连眼皮子都懒得抬。
“急什么?后日,林玄锦就要被问斩了。”柳知故不徐不疾道。
缘神真君瞳孔微缩,惊愕道:“什么?!”
她翻身下床,两三步跨到桌边坐下,手臂却不小心压到了宋亭那只无所事事的尾巴。
宋亭痛呼一声,毛都炸开了。
缘神真君也被那声突如其来的猫叫惊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忙用双手顺了顺宋亭的毛,宋亭喉间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双眼又安静地阖上了。
缘神真君松下一口气,抬眼时与柳知故眼前的白绫打了个照面。
……柳知故在瞪我吧?他是在瞪我吧?
柳知故默不作声地将眼神收回去,淡淡道:“今日游行时听闻的,十有八九是真的。”
缘神真君瞬间被拉回思绪,她急道:“看来明日游行必须要找到盛曳,我还得押他们俩上去交差呢,眼下一个下落不明,一个日后处斩,叫我上去之后怎么同天帝他老人家交待?”
“那您恐怕是交不了差了,”柳知故轻轻捏着宋亭的耳朵道,“一夜过去,盛曳的法力只会恢复不会减少,明日怕是难以寻得他踪迹。”
“那可如何是好,”缘神真君郁闷地撑着脸,半晌又将视线移到柳知故身上,笑眯眯道:“要是长明君的话,是不是就容易多了?”
柳知故扫了她一眼,不答。
“这只狐狸好歹是我养大的,结果最后跑到了你的窝里,你总不能看着你丈母娘挨天帝他老人家的骂吧。”缘神真君正色道。
柳知故指尖一顿,嘴角带了点笑,忽而转了话音:“明日就不必去了,后日桃花仙人问斩时,这二人可双双擒住。”
缘神真君不懂其中意味,不解道:“为何?”
“后日便知晓了。”柳知故声音极轻,心情似乎不错。
于是第二日柳知故和宋亭便在客栈内歇了一天,缘神真君却是坐不住的,她去大街上溜达了一圈,发现街边被扫荡一空,只有零星几个店铺还开着门,一问才知,这些人都跑去瞧桃花仙人游行了。
缘神真君自诩还是比较尽忠职守的,与鹿梦城中这些做生意的百姓来比,她算得上是尽职尽责了。
她沿街买了些拨浪鼓之类的小玩意儿和酥糖,满心欢喜地提着大包小包踏进了柳知故和宋亭的房中。
宋亭正在床上睡觉,柳知故则在一旁不知捣鼓着什么。
“做什么呢?”缘神真君蓦地站在柳知故身后,问道。
柳知故手中的动作未停,连头都没抬一下,轻声道:“小点声,宋亭在睡觉。”
缘神真君自觉没趣,只好一屁|股坐下了,嘟囔道:“他怎么还是这么能睡?我将他抱回来时他才这么点儿,这么点儿大。”缘神真君在空中比了比,“抱回来后也不哭,也不闹,就是睡觉,从一个小团子睡成了个大团子,好不容易清醒几日吧整日地神龙见首不见尾。”
回想起往事,缘神真君简直对宋亭啧啧称奇,他从五尾灵猫长老那儿接过宋亭时,宋亭不过才三百岁,人形虽已是少年模样但九尾状态下却是个黄髫小儿,可缘神真君很奇怪,明明睡觉时看起来挺乖的一个小狐狸,怎的眼睛一睁就恨不得翻天覆地呢?
耳边穿来一阵窸窣声,柳知故忽地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走到床边,几乎是同时宋亭就从床上滚了下来,正巧落到了柳知故的掌心。
柳知故干脆将宋亭抱在怀里,放轻动作走回桌边坐下了。
缘神真君从怀里摸出个拨浪鼓,在宋亭眼前晃了晃,几声清脆的响声传进宋亭的耳朵,宋亭的耳朵尖尖抖了抖,无甚兴趣地抬了下眼皮,很快又阖上了。
缘神真君纳闷道:“你不喜欢吗?你小时候很喜欢这些小玩意儿的,每次我下界你都要拉着我帮你带些上来 ,怎的眼下又变了?”
宋亭软软地“喵”了两声,将头一扭,不搭理她了。
缘神真君:“……”
要不是长明在这儿,她的巴掌已经落到宋亭的屁|股上了。
.
翌日,正午。
闹市中央,正是林玄锦问斩之地。
他们三人早早地守在了下面,身后逐渐聚集了一群黑压压的百姓,就算是问斩当日他们手中仍然挎着篮子拎着烂菜叶,生怕让那桃花仙人体面地去冥府。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宋亭听见不远处传来铁锁链在地上拖拉的声音,哗啦直响,那双脚似乎极为沉重,移动地颇为缓慢。
“来了,来了!”
人群一时躁动,宋亭抬手遮了一下无法直视的烈日,看见桃花仙人身着血污遍布的囚衣,肩上扛着枷锁,鬓发散下叫人瞧不见他的面容。
不过一日未见,桃花仙人竟然同换了一个人一样,哪里还有半点神界时仙姿佚貌的样子?现在的桃花仙人就算是直起身子挪动步子都需要人搀扶,他身边的侍卫自然不会扶他,因此桃花仙人只得走两步喘三口。
宋亭不由蹙眉——他们这是对桃花仙人用了刑。
此时,正拾阶而上的桃花仙人眼底阵阵发黑。
昨日他被狱卒用铁环穿过了肩胛骨,身上遍布血痕,他有神力护身,按说不该留下这么多伤痕,可近几日他能明显地感觉到体内的法力在消失,神界之人已然查明当年的真相,他用来护体的神力已经消失殆尽。
他被折磨地不成人形然后像块烂肉一般被狱卒丢回了牢房里,身上除了咬牙切齿,钻心蚀骨般的疼痛便再无感觉,他微微一张嘴,一股血腥便从嘴边溢出,只有指尖稍能动一下。
桃花仙人闭眼缓了许久,身上的疼痛不但没有消减反而越发叫嚣起来,仿佛置身于冰与火的交界,一会儿如同在油锅里煎熬,一会儿又如同被埋在雪下,连呼吸都带着血腥。
可他缓缓睁眼,却发现自己眼前有一双黑靴,那人似乎正蹲下来瞧他,不知已经瞧了多久了。
桃花仙人想开口问:是曳儿吗?
可他一张口只呛出了一口血。
那人似乎见他清醒过来便打算起身离开,桃花仙人不知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力气,竟在那一瞬间伸手抓住了衣角。
他说不出话来,只想拼了命地抬头看那人一眼,但那人慢条斯理地弯腰,将衣角倏地抽了出来,好似算到了他压根儿就无力抬首。
桃花仙人撑着的那口气倏地落下了,他软软地趴在地上喘着气,视线模糊地看着那人一身黑衣,渐渐消失于牢房中。
正午的日头很烈,宋亭的脸上染上了两坨红晕,柳知故不知从哪儿弄了把伞撑在他们二人头顶。
桃花仙人亦步亦趋地走上去,方挪到刀前便双膝一软,直直地跪了下去。
他侧首看见旁边早已点燃,正熊熊燃烧的火架,无力地扯了下嘴角,抬头在下面的人群中扫了一圈,视线只移到一半便倏地停住,他怔怔地盯着一片荫蔽之地,双唇翕动了一下。
宋亭不知桃花仙人说了什么,他将那一幕记下,在心中反复琢磨,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台上之人忽地发出一声暴喝,宋亭抬头时只见那刀尖在烈日下倏然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