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亭身上的白毛微微炸开,它的脑袋往回缩了缩,然后又像是不甘心,想要一探究竟,那只毛茸茸的耳朵从桌子底下钻出来,被柳知故及时遮了回去。
宋亭的耳朵被师尊用手轻轻压了下来,他能依稀看见外面的状况,只是听见的声音很朦胧,好像隔着一堵墙。
柳知故将宋亭的耳朵捏在手心中,细细柔柔地捻了几下就放开了,一双煞是可爱的耳朵忽地弹出来,天帝双眼如鹰,立刻便捕捉到了,他低声一笑,道:“听闻长明君收了只五尾灵猫为徒,倒是稀奇,这么多年,长明君的心境到底是变了许多啊。”
柳知故笑地四平八稳,声音没有起伏:“总要往前看的。”
天帝微笑颔首,又盯着桌下那只抖动的耳朵,道:“这小徒弟怕见生人?”
这是要宋亭露面的意思,既然已经藏不住了,迟早都是要见的。柳知故将宋亭从袖子里抱出来,白乎乎毛茸茸的一团,双眸是浅淡的茶色,神殿的柔光将那双眸子映地熠熠生辉。
茶色双眸是五尾灵猫一族较明显的特征,那是一种透着绿茶的澄清和红茶的柔醇的颜色,瞳孔像是茶叶盘旋而下带起的细小漩涡,好像稍一搅动就水光潋滟。
天帝盯着宋亭看了好一会儿,宋亭莫名头皮发麻,两只爪子在空中无所适从地刨了两下,柳知故一只手轻抚宋亭的下巴,宋亭舒服地哼哼唧唧,终于踏实下来。
“本座有几百年未见过五尾一族了,没想到竟还有血脉存于世间,也就是长明君有这个本事寻到。”天帝打趣道。
五尾灵猫同九尾一族在收服鬼族一战中灭族,九尾一族只剩下原主宋亭存于世,五尾灵猫一族因放走鬼族而获罪,其族人世代镇压在镇妖塔下,镇守鬼族。
与原主宋亭一样,这个五尾灵猫亦是神界在逃犯之一。宋亭觉得自己一个三好青年就这么去蹲了地牢实在冤地慌,他不安地扭了下身子,天帝却忽然把话题岔开了。
万神大典正式开始了,天帝对于五尾灵猫之事只字不提,众神便也福至心灵,闭口不言。
许是场面热络起来了,柳知故和万徒的桌前多了几个路过打招呼的神仙,但也只是挥挥手、举举酒杯的程度,生疏的客气。
缘神真君满面春风地飘然而至,丝毫不见外地给自己倒了杯葡萄酒,仰头一口饮尽。
“给我留个位子。”缘神真君说着便要挤进来。
万徒见状有些慌乱地往边上靠了靠,柳知故不慌不忙地,没有动。
终于挤进二人中间,缘神真君像是松了一口气:“亏得我不胖。”
柳知故似是瞥了她一眼:“神君忙里偷闲,偷到我们这儿来了?”
缘神真君抹了一把老汗,道:“百年一届的万神大典哪一次不是由我缘结殿出力?今年好不容易让老君那甩手掌柜揽了次活儿,我不能偷偷懒?”
想起这次万神大典的诸多事宜,缘神真君撇嘴摇头,不甚满意:“小老头儿做事情还是差点火候,还是得我打下手。”
柳知故笑不露痕,侧首对缘神真君道:“有人来找你了。”
缘神真君偷偷摸摸游走到宋亭身边的手倏地缩回来,整理表情重新堆笑。来人是一个双鬓花白,牙都缺了几颗的老神仙。
“缘结啊,上次我拜托你帮帮我下面那几个曾曾曾曾孙子的婚事,现在有着落了吗?”
缘神真君在脑子里走马观花地过了一遍姻缘簿,想起那些鬼画桃符一般的字迹她也没耐心找了,便打着哈哈应付道:“有了有了,就隔壁家那姑娘,生得的是芙蓉面貌,闭月羞花,性子恬静,与您老那……曾曾曾曾二孙子正好门当户对!”
老神仙一拍腿,说道:“这不对!这不行!我那曾曾曾曾二孙子瞎了只眼,可不能白瞎了这么好看的姑娘。”
宋亭尾巴在师尊的手心扫来扫去。
“那就……那就西边的那个姑娘,她的腿有些瘸,和您那曾曾曾曾二孙子是天作之合!”
“这个好,”老神仙一笑,把森白的牙床露了出来,更显老态,“这个好啊,这婚事得成!”
老神仙开了问姻缘的头儿,这时有些个神仙凑到柳知故和万徒这桌来眼巴巴地望着,不消片刻,桌前竟然堆了一群人。
“今儿不聊公务啊,不聊不聊,散了吧诸位。”缘神真君跟赶小鸡似地准备把这群没眼力见的神仙轰走。
“那老白方才问了都能答,我们怎么就不行了?就几句,咱们坐下来边吃边说。”说着已经有神仙大方地坐下了。
被称作老白的那位老神仙杵着拐杖,“哎呦哎呦”地从众神中挤出来,嘴里哼哼地盘算着他还有几个曾孙子的婚事要管。
缘神真君扶额无奈,身心俱疲地对柳知故笑笑,笑里有歉意。
柳知故不甚在意地摇摇头,正要起身给这群蜂拥而至的神仙让位,却忽地被一人叫住了。
柳知故循声看去,来人很眼熟,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姓甚名谁了,他疏离一笑,同那人客套起来。
在人界做凡人时,这些身居高位的神仙就没少处理过这些礼尚往来的关系,眼下多活了几百上千年,业务更为熟悉。
宋亭窝在柳知故怀里装死,他不喜欢这种吵得人眼睛疼的场面,他可以充耳不闻双眼一闭,可柳知故得静下来应付。
像是知道宋亭不喜欢这种场合,柳知故一只手不住地轻抚宋亭的额头,宋亭眯眯眼,喉间传来呼噜呼噜的响声。
万徒在众神涌过来时也眼疾手快地闪开了,倒不是为了给这群叽叽喳喳的神仙让座,也不是不喜欢这种拥挤的场面,而是他直觉自己要是不趁着这个缝隙出来,自己今日只怕要被淹死在这群神仙的唾沫星子底下。
万徒理了理微乱的衣襟,走到正与旧友攀谈的柳知故身边,冷眼与那几个说不上姓名的人打了声招呼,又扭头对柳知故道:“把宋……把你徒弟给我吧,我帮你看着。”
柳知故与外人的话本就不多,方才正多说了两句,听闻万徒说的话,忽地停住了话头,扭头看他,好似有些不信任。
万徒无语。
“不是,”万徒觉得自己和柳知故好歹认识了七百多年了,居然这点儿信任都没有,“你放心,你徒弟在我这儿保管双手双脚全乎着,一根毛不会少。”
柳知故将信将疑地把宋亭交到他手里,还没撒手,忽然凑近了低声道:“别让他那些女神仙鬼混。”
万徒自信地挤眉弄眼:“放心,女神仙也找不到我这儿来。”
宋亭手脚全乎地被万徒抱走了。
柳知故看向宋亭那双微睁的茶色双眸,目光好像被粘住了,怎么扯都扯不下来。
“长明?长明?”
旧友看出柳知故的心猿意马,提高声量在他眼前挥手喊了几声,总算是把面前这位的神儿叫回来了。
旧友轻轻笑了两声,他知道柳知故的喜好,柳知故还是滇国太子的时候就对这种毛茸茸的东西爱不释手,他热络地揽着柳知故的肩,被柳知故隔着白绫后的一记冷眼扫了回去。
旧友讪讪收回手,道:“养宠物我有经验啊……”
蓦地感觉身边的人目光不善,连脚步都停下了,旧友才恍然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改口:“不是不是,说快了不是,都说成习惯了。”
旧友飞升之前是大户人家中管马厩的,飞升后掌管六界灵长之务,对小动物的养法颇有心得。
“这养猫啊我有经验,还是得细心……”
柳知故养狐狸养了几百年,对养猫这件事儿还真是个门外汉,他留神细听,在心中记下了一些有用的话。
另一边,万徒抱着宋亭在神殿内外游走,宋亭看到感兴趣的物件就唤两声,一开始万徒还不明白宋亭的意思,走过几次后便摸清了他的想法。万徒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宋亭从未仔细打量过神界,稀奇古怪的东西目不暇接,根本看不完。
一个年轻俊朗的郎君抱着一个圆滚滚的小猫在殿里殿外游走,实在有些打眼了,但出乎万徒的意料,大多数女神仙对俊俏的郎君兴致缺缺,但对摸起来手感甚好,看起来乖巧可爱的猫感兴趣。
身边的女神仙越聚越多,偏偏这儿和柳知故那边离地太远,万徒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这猫好可爱啊,我能摸摸吗?”
万徒僵硬一笑,“不能。”
“那我们不摸,我们就看看,看看不碍事吧?”
万徒仍是僵硬一笑,“不能。”
“这不能那也不能,要不咱们先坐下来,看你在这儿绕了好久了,抱着猫多累啊。”
万徒僵硬的笑还没堆起来,那一条条跟丝滑的绸带似的手臂便缠了上来,佳人投怀送抱,万徒想推开可找不着地方下手,这边碰不得,那边摸不得,犹豫之间宋亭已经被几个女神仙抱到膝上摸了好几把了。
宋亭哪儿见过这种场面?柔指绕着他的耳朵,挠得他心里痒痒的,再一抬眼,那女神仙一个个眉眼秀丽,身姿婀娜,宋亭瞧了几眼,心花怒放,也不管对方往自己嘴边送什么,张口就咬了进去。
女神仙喂宋亭吃了几颗葡萄,宋亭吃得心里跟掺了蜜似的,双眸微眯,心里盛开着无数朵小野花,此刻正随着宋亭摇头晃脑地摇曳着。
葡萄和葡萄酒的味道大同小异,以至于宋亭眯着眼愣是没吃出来,几个玩心大的女神仙拿银筷子沾了几滴送到宋亭的嘴边,宋亭咂摸着舔了个一干二净,女神仙还当他是喜欢葡萄酒的味道,又忍不住多喂了几滴。
宋亭双眼迷离,鼻尖通红,正心醉神驰之时,面前一片阴影压下来,他打眼看去,眼前璀璨的柔光将人影揉地七零八散,看不清楚。
但那声音却异常熟悉,如坠冰窟一般冷硬,柳知故一字一句道:“把、它、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