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支箭羽钉入地里,上方传来无数支箭羽划破长空之声,黑夜被撕开一个巨大的口,里面不断地射出带着火把的箭。
军中一时大噪,罗歌急忙起身,用手边的剑挡了几下,柳知故反应极快,腰间的剑应声而出。
“怎么回事?”柳知故隐约猜到这是敌军的突袭,但是敌军怎会知道他们在此地安营扎寨?而且......他们不是还没到前线吗?
“幽族人的军队很散,常年在沙漠中......”罗歌耳边一动,迅速出剑挡下了一支来势凶猛的箭羽,“他们常年在沙漠中行走,见到军队或者过路的商队就会掠夺一番,猖狂无比。”
柳知故忽然停下后退的脚步,沉声道:“既然如此,为何要怕他们?”
“太子殿下有所不知,这幽族人的军队虽然散,但却不乱,他们有自己的一套作战的方式,远战取胜的几率很小,”罗歌喘了口气,继续道,“近战的话,对方军队的人又孔武有力,远不是我们中原人所能匹敌的。”
柳知故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声音阴沉:“那又如何?万一他们并不像你们想象的如此强大呢?”
话音一落,只见柳知故身形一顿,接着一个残影迅速闪向前方,与敌军正面交锋。
“太子......”罗歌心中一惊,手里的剑差点没握稳。
这批幽族军队的首领坐在骆驼上,火光下巨大的身影像一块久经风化的顽石挡在前方。
寒光一闪,柳知故手里的剑“当”的一声与对方的砍刀相撞,在黑夜中擦出一串火花,借着短暂的火花,柳知故看见了那双藏在貂裘下的双眼。
如同秃鹫一般,眼里的厉光似乎能剜下人的肉。
幽族人似乎没有想到对方竟敢正面交锋,手里的动作静了一瞬,接着是一阵更为雀跃的欢呼声。
敌人的迎战不但没有让他们后退半步,反而让他们身体的血液更为澎湃。
柳知故眼底有一潭黑水,倘若细细看去,会发现里面有暗潮涌动。
剑出,连残影都叫人看不清,一招便将军队首领的坐骑扫倒,扬起一阵沙尘。
首领从地上翻身站起,鼻孔里喘着粗气,褐色的面上蹿上一层红,他不怒反笑,嘴里说着叫人听不懂的异族语言。
太子此举大壮军中士气,众士兵纷纷握紧手中的剑,即使打着哆嗦也没人再放下。
两军在烟火中交锋,顿时火光冲天,厮杀一片,五识都已麻木。
首领许是因为柳知故那一招让他吃了瘪,他从中尝到了中原人隐藏起来的血性,出刀更猛,刀刀带着疾风,柳知故虽有功夫在身,但行军多日,加上环境艰苦,他一个从小养在宫中的太子,很快体力便跟不上了,只是稍慢一步,身上便多了道口子。
幽族军队的首领狞笑着看着他。
所谓一鼓作气,中原的铁骑终究是敌不过常年横走于沙漠的幽族人,终于还是在一声声铿锵声中支撑不住,渐渐落了下风。
“太子殿下,”一个脸上带伤的士兵上前道,“万不可恋战啊!”
柳知故浑当做没听见,脚步向前挪动,小腿却陡然爬上一阵密密麻麻的痛意,终于是撑不住,脚下一歪倒了下去。
他用剑撑着身体,后面两个士兵架着他,双手慌乱地挡了几下,将他拖走了。
柳知故即使意识模糊,也能看见幽族人的砍刀划过士兵身体时迸溅的鲜血,对方的狞笑落在他眼里,像是在心里点了把火,刹那间将眼前的景象烧了个干净。
滇国的军队再次落荒而逃,他们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反正能在这片荒漠中活下去就够了。
柳知故眼前被鲜红的血糊了眼,惊醒时一身冷汗如雨下,他呆滞地看着面前生起的一簇簇火苗。
“太子殿下。”有几个士兵看见了清醒的太子,急忙走了过来。
柳知故撑着手臂想要起来,却发现腿上使不上力,再一看,腿上被绑着白布,上面还留着干涸的血。
“太子殿下先不要乱动,”一个温润的声音响起,“您的腿被刀划伤了,若是不仔细点怕是会危及生命。”
柳知故喘着气抬头看去,是一个头发略微散乱的士兵,但脸上没有军中人常有的风沙痕迹,倒有一股书生气息,生得细皮嫩肉的,不是刚参军之人便是军医。
那人蹲下来,从一个箱子里取出一个红色的小丸子,伸手递到了柳知故面前,笑了笑,说道:“太子殿下,这是镇痛的药,吃了会好些。”
有士兵拿了水壶过来,柳知故盯着那只掌纹清晰的手,将那红色药丸放入口中就着一口水吞了下去。
“你是军医吗?会医术?”柳知故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地不像样子。
“不是军医,称不上会,”那人将药瓶子一个个收进箱子里,“不过读过几本古籍。”
军中之人大多是目不识丁的,这人却熟读古籍,而且还能将其记下,柳知故直觉这人的来历不一般。
“多谢。”柳知故忍着嗓子的疼痛说道。
那人却是身形一顿,抬起的眼中有一瞬惊讶,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柳知故对上对方的眼神,“怎么了?”
“没什么......”那人忽地一笑,“从来没有哪个皇族之人对我道过谢,一时有些惊讶罢了。”
柳知故顿了顿,看着那人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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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好几天都没再碰到过散在外面的幽族军队,柳知故毕竟年轻,伤口好得快,修养些时日便能下地走路了。
一天疲惫的军队惊喜地发现了一片绿洲。
柳知故打水时,突然发现自己脸上有一道快要消失的疤痕。
他仰头喝光了水壶里的水,自那天与幽族之人交锋后,军队少了一些人,许久都没见到罗歌了,他一打听才知罗歌的眼睛被幽族人伤了,以后应是很难再看见了。
柳知故打完水后踱进一个营帐中,里面只有零星几个士兵,最里面躺着一个双眼蒙着白布的人。
“太......太子殿下。”那几个士兵一见到来人便不知所措地站了起来。
罗歌双眼蒙着白布,忽地听见动静,脸向这边转了一下。
柳知故朝那些不知所措的士兵点点头,不知是谁推了前面的人一下,士兵都陆陆续续地走出了营帐。
“好些了吗?”柳知故走近。
罗歌咬着嘴,倔强了一会儿答道:“一点也不好。”
看着对方略显委屈的语气,柳知故沉默着在心中叹了口气。
“太子殿下......我的眼睛是不是不会好了?”罗歌颤着声音问道。
柳知故不知该如何回答,张了半天嘴一个字也没蹦出来。
“我知道,我的眼睛算是交待在这儿了。”
心里好像被刺了一下,他缓缓伸出手拍了拍罗歌那双皲裂的手。
“但是我好想回去见见爹娘,”罗歌说着似要流泪,但军医说过不可流泪,他便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只是抽了抽鼻子,“我已经有三年没见过他们了,记忆中连他们的模样都很模糊......我再也不能看见他们的样子了。”
柳知故垂下头,盯着那破旧的被褥,眼中酸胀难忍,他揉了下鼻子,再抬头时已经收拾好了情绪,他道:“我会带你回去的,我保证。”
从罗歌的营帐中出来,他一下子如坠冰窟,心里透着凉气,被荒漠中的风沙一搅,那凉气顺着胸腔蔓延至五脏六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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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队终于到达了目的地,然而老天像是下定了决心要给柳知故当头一棒,他们刚来那一日便遇上幽族人夜袭军营,之前镇守在此的最后一员老将也战死了。
满目疮痍。
柳知故看着面前的狼藉,嘴里的血腥在蔓延。
接下来是无数个逃亡的日夜,柳知故试着带着军队迎战,可无不是惨败而归,在一个风沙嘶吼的夜晚,柳知故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怕是真的要埋在这大漠里了。
从他告别都城,来到边疆镇守,已经度过了两个春秋,这段每日吃沙,隔个几天就要见血的日子几乎要将他的棱角磨得光滑。
可他骨子里终归是有一股子不肯认输的劲儿。
于是在一个风雪交加的日子滇国军队迎来了最后一战。
滇国的军队已经被逼至绝境,越逃军中的人越少,当柳知故提出要拼死一战之时,出乎意料的,士兵们沉默过后皆举起手里的剑以呼应。
他们眼中的视死如归如同一根针,直直地刺进眼里,刺地他眼眶生疼。
萧杀的气息自远方传来,还未开战,身体里的血液就不由自主地奔腾起来,那是令人恐惧的感觉。
可柳知故从未怕过,即使利刃划破盔甲,骆驼的双腿从眼前踏过他都未曾退缩。
未及号角声响起,柳知故手里的剑便已经破空而出,身后是一批势不可挡的军队。
人在骆驼前显得那样弱小,柳知故并未正面迎上那凶狠的刀锋,而是侧身跃到了幽族军队首领的身后。
这一招之前便用过,这次故技重施对方很快便反应过来,一把砍刀横扫来,柳知故足下发力,在砍刀到达眼前之时越上了刀面,足下一点,借力将幽族首领的貂裘一挑,接着身子一旋,那原本能够抵御风寒的貂裘便如同一块破抹布一样飞了出去。
幽族首领想去抓那貂裘,终归指尖擦过衣角,慢了一步,于是他操着一口异族语言低吼了几句,眼中愈发狠厉,砍刀扫过来时已经带上了怒火。
柳知故提着剑,借着两刃交锋的时机讥笑一声,轻声说道:“也不过如此。”
幽族首领哪里吃过这等亏,眼中顿时染上了层猩红,砍过来的刀法有些凌乱。
柳知故等的就是这一刻,他在原地站定,盯着那劈头砍下的刀,丝毫不躲。
就在砍刀接近眼前的一瞬,他迅速举起手中的剑挡住了一部分砍刀传来的力,然后闪身从旁边掠过。
砍刀由于势头过猛,深深插入地里,幽族首领手中发力,竟然未将其一次拔出。
手中再次发力,砍刀终于带着地下深层的软沙拔了出来,然而没等幽族首领转身,脖颈却是一凉。
鲜血喷薄而出,幽族首领的头“咔嚓”一声断裂,风沙卷着腥气,令人作呕的味道扑面而来。
柳知故喘着粗气,人有急智,这一招他很早就想到了,可他从未成功过,因为这一招一式都要卡地精准,稍有偏差就会功亏一篑。
或许只有在无路可退时,人才会爆发出潜能。
他这一剑砍下去既没有给幽族首领反抗的机会,也没有给自己反抗的机会。
由于剑有一个砍断头颅的空隙,这段空隙中后背是完全没有防备的,倘若幽族人趁着这个当儿给他一剑,他也是万万来不及反应的。
可偏偏最担心的事情往往最有可能发生。
幽族首领的头颅落地那一刻,柳知故明显感觉到身后有一阵剑风扫过来。
他急忙回头,眼前还是一片血腥但手里的剑已经刺了出去。
一声闷响响起,却是两道利刃穿过骨肉的声音。
“太子......”
柳知故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罗歌的身体被他的剑和幽族人的砍刀贯穿身体,浓稠的血液从他口中溢出,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流到柳知故的剑柄山,
他万没想到罗歌会在自己身后替他挡下幽族人砍来的刀剑。
血顺着剑柄流到了他手中,手掌一片滑腻,几不可握。
“太子......殿下......”
罗歌嘴唇翕动了几下,未发出声音,可柳知故从他的嘴型中看出了他的话。
身体倒下的一瞬,是山崩地裂的声音。
柳知故忽地感觉后背一凉,低头看去,却是一把刀砍穿了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