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以前没少去大户人家厨房偷过吃食,那些琳琅满目的饭菜也曾让她叹为观止,如今见到了江家的厨房才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单单是灶上掌厨的师傅就有二十来个,南北风味,煎炸烹炒无所不通,每个炒菜的师傅配有叁个打荷的下手,负责切菜配菜装盘。又有雕花师傅,白案师傅,凉菜师傅数十个,还有数不清的烧火,洗碗,洗菜择菜上菜的丫鬟,每天天不亮,整个厨房就开始忙碌,一直到深夜,人多事杂,却井然有序。千千刚来,啥都不懂,管事的大叔只让她和其他几个粗使的丫鬟一起洗菜。
择好的菜被几个丫鬟用板车推过来,一股脑倒到木盆里千千把从井里绞上来的水倒进去,挽起袖子开始清洗,像白菜,油菜态,莴笋这些叶子菜是需要把菜叶一片一片地掰下来才能洗净藏在菜杆缝里的污泥,香菜的根最好吃,也最难洗,需要用指甲刮掉根上的泥土,香葱和大蒜,得把根须掐掉……这些都是千千看别人操作自己慢慢学会的,大家在当差的时候都尽量不说话,怕口水沾到食物上,想到这层,千千忍不住想笑,以前和同行争抢馒头,为了恶心对方,故意把鼻涕口水往馒头上抹,最后还不是狼吞虎咽地吃下去了。
等千千把一盆子菜洗干净,分文别类摆在竹篮里时,太阳已升得老高了。她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坐在井边的围栏上,一手遮着刺眼的阳光眺望湖对岸的秋叶阁,江云翳的居住的院子,思绪万千,这都半个月了,那小屁孩恐怕早就把她忘了吧,江云翳每日吃的菜都是她洗的,虽然没有抱到大腿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能留在江府洗一辈子菜也挺好,不愁吃不愁穿有干净的地方睡,比在外面风餐露宿,食不果腹,担惊受怕强多了。
大中午的,不知道江云翳从校场回来了没有,天这么热,洗一会菜都感觉要中暑了,他穿着那么厚的盔甲,听说江云翳用的佩刀长枪有百来斤重,她双手都提不动,唉,有钱人家的娃娃也不容易。
“千千,麻烦你帮我去张妈妈那里取一些香料交给林大师傅,我头晕想去歪会。”冷不丁的有人从后面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一看原来是灶上林师傅的女儿小桃。
千千满口答应,关切地劝她多睡会,有事让人来叫就是。
林小桃点点头,脱下围兜一溜烟跑了。
张妈妈是个年长的老妇人,年轻时在厨房当差,嫁给掌勺的师傅做老婆,年纪到了,主子开恩,让她在府上保管药材香料和干货。活泼可爱嘴又甜的女孩子谁都喜欢,包括张妈妈,她的到来像一束暖阳流进这间阴沉晦暗的房间里。
“就按这个方子抓。”千千把纸条放桌上。
“傻姑娘,你当抓药呢?”张妈妈噗嗤一笑。
“姑娘是新来的吧,以前从没见过你。”
“是的,您这里好香啊。”千千看着一屋子密密麻麻的抽屉有些晕眩,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草药香味又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那些姑娘都不喜欢闻我房间里的味道,你要是不嫌弃,有空就过来陪陪我这老婆子,我教你认些香料。”张妈妈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夸她房间的草药香料味道好闻,有些得意。
“那就多谢张妈妈了。”千千爽快地鞠了个躬,跟上张妈妈。
张妈妈拿着小秤,拉开一个抽屉,边抓边介绍道:“花椒主要去腥增麻,分青红两种,红色花椒又称大红袍花椒,上色好看。”
千千点点头道:“记住了。”
张妈妈又打开另一个抽屉,道:“这是上好的孜然,北疆所产,增香提鲜,你闻闻。”
千千把鼻子凑过去狠狠吸了一口,强烈的刺激气味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孜然粉溅了两人一脸,张妈妈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桂皮,八角,虽香却不可多放。”
“为什么?”千千歪着小脑袋问。
“一道佳肴美味的原因是食材的本身新鲜出色,香料只能起点缀和提味的作用,做人也是这个道理,切不可舍本逐末,颠倒主次。”张妈妈拿出手帕轻轻地擦她的脸颊,语重心长道。
“你还年轻听不懂没关系,对了,姑娘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张妈妈见她一脸茫然的样子便换了个话题。
千千敛起笑意,神情沉郁:“我从懂事起就独自在外面讨生活,也不知道爸妈长什么样子,姓什么,家住哪里,连千千这个名字都是我自己取的,寓意某一天能得黄金千两。”
“唉,可怜的孩子。”张妈妈感叹到,怜爱她的心又增加了几分:“你也是被买到府里来的吗?”
千千摇摇头:“我是自愿的。”
张妈妈见她面露难色,不愿多说,就不再追问了,只安慰她:“府里的主子们恩多威少,体恤下人,你也算有福了。”
不到一个月时间,千千认遍了市场上能买到所有的香料,张妈妈直夸她聪慧机灵,又问她愿不愿意学厨。
千千亲身体验过找工作的艰难,做菜好歹是门正经的手艺,一技傍身,不管将来的处境如何,总能体面地活下去,哪天江云翳那小屁孩惹她不高兴了,她就在他的菜里加巴豆加辣椒,在他的印象里,江云翳一滴辣椒也沾不得。
“想好了没?”张妈妈柔声提醒她。
“想好了想好了,拜托您在宋师傅面前替我说说好话。”千千回过神来,摇着张妈妈的手撒娇道。
“多招人稀罕的闺女啊。可惜我只有一个儿子。”张妈妈越看这丫头越喜欢。
果然到了第二天,管事的大叔就把她分配到宋师傅的灶台上打荷。
这两夫妻的脾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千千从来没摸过刀,也没人教,全靠自己发挥领悟。
“这土豆切得是啥玩意儿?土豆丝土豆丝不是土豆棒!”宋师傅暴躁地撩起脖子上的毛巾擦了一把汗,一手还在颠锅。
千千哪里敢说话,慌忙把盆里的土豆棒倒出来重新改刀。
宋师傅放下锅,抓起案板上的土豆棒丢到垃圾桶里,让她重新拿土豆切片再切丝。千千背上的衣服汗得透湿,灶上炙人的热气让她喘不过气来。
“磨磨蹭蹭做什么,快点切。”
刀锋一偏,手指划拉开一道口子,案板上流了一滩血,千千痛得龇牙咧嘴。宋师傅看了一眼她的伤口,语气温和了些,叫她快去用水冲一冲撕块布包一下,顺便把案板洗了。
折腾了一上午,土豆丝总算切好了,压抑了许久的心稍稍放松了些,宋师傅抄起案板,把土豆丝倒入锅内,摇摇头叹道:“这锅菜只能我们自己吃了。”
千千明白他的意思,沉默了。
隔壁灶台的师傅递过来一盆姜蒜,让她快点切好急用。
宋师傅实在看不下去了,抢过刀,啪啪几下把大蒜和姜拍好,吩咐她把蒜衣捡出来,姜切成姜末。
傍晚时分,千千胡乱扒了几口饭,赶过来切菜。宋师傅指着地下一箩筐的土豆洋葱黄瓜茄子道:“土豆切丝,洋葱切丁,黄瓜菱形切块,茄子切片,今晚全部切完,明早要用。”
千千点点头一脸谦卑:“您早些回去歇息,明天还得麻烦您教导指点我。”
宋师傅用锅铲轻轻地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虽笨了点,还算懂事。难怪我夫人常常念叨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