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幽魂揽起功劳可真不要脸呀。
燕三郎眉都不抬:“不理他。”
“怎么不理?”千岁不同意,“理,一定要理!我也想去千红山庄见识见识。”
“千岁。”燕三郎好生无奈,“过完今年,我陪你云游天下可好?”
“不好。”千岁一眼看穿他的用意,这小子不要那十年寿命了,她还不同意哩,“你也听嘉宝善说了,不去千红山庄,与你性命有碍。”
但去了就与她性命有碍了。燕三郎张了张嘴,还没吱声,千岁就抢着道:“他在算计我们,我知道。但与其让这些东西隐在暗处憋大招儿使坏,不如趁早拦腰斩之!”
燕三郎不语。
庄南甲等幽魂的宿主,力量不够强大,因此极力避免与他正面交锋,总在暗处使劲儿。天下这么大,他们要真躲起来,燕三郎也逮不着。
自从海神使在桃源被收拾掉之后,幽魂就没有什么大动作了。但这几个月来,燕三郎隐然觉得,庄南甲等人正在暗中蓄力,有所谋划。
幽魂与他是不死不休的血仇,他再这样被动等待,恐怕日后局面更糟糕。
从这一点说,千岁言之有理。
她又道:“千红山庄那地方与众不同,谁去了都是第三方,唯一占有优势的大概只有地主千红夫人。这总好过在幽魂的地头上与他们为敌。”
千红山庄是个奇异所在,幽魂去了也是客场,宜公平对决。
错过这个机会,幽魂下一次何时还能再露面?不可知。
千岁又道:“这次居然是嘉宝善派人给你留言,而非庄南甲,你不觉得奇怪么?”
“嗯。”他也注意到了。
幽魂在人间的数量太少,而少数派往往抱团行动。就他所知,幽魂内部其实分为两派,一派以庄南甲为首,另一派听海神使号令。
海神使那一拨人基本都殒在桃源了,它自己也被流放虚空之中。那么现世里还能对燕三郎构成威胁的,应该只有庄南甲这个派系了。
为何今日是嘉宝善派人来通知,难道?
“燕小三,该来的躲不掉,我们去千红山庄吧。”千岁严肃道,“我总觉得,一定不虚此行。”
燕三郎还是不吱声。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凑近他眨了眨眼,“以你谨慎的性子,我们过去也没有少历险哪。该来的总是要来。”
燕三郎深深叹了口气:“千岁,你从来不怕那个预言,是吧?”
过去这么多年,她都为摆脱宿命奔走,甚至不惜自降修为遁入人间。这让他有个错觉,似乎千岁很忌惮傀人的预言。
可是经历天狼谷梦境之后,他发现自己错了。
嘉宝善的梦境可以催发人心底最深处的恐惧,无论它隐藏得有多深沉。就像燕三郎成长至今,已经如此镇定、如此强大,那一点深埋心底的不堪过往也一样被挖掘和放大。
那么这个梦境对千岁也理应生效才对。
然而,并不。
嘉宝善的天赋对她不起作用,原因只有一个:
她当真无所畏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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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惧生死,自然也不惧预言。
“是啊。”阿修罗维持着一贯以来的漫不在乎,“说我活不过一千岁,荒谬!我偏要活到两千岁给它看看。”
她是强大的阿修罗,除了她自己,谁也不能左右她的生死!
她的确忌惮预言,但忌惮不代表着恐惧。
对见惯了生死的阿修罗来说,生命诚可贵,但真要直面鲜血与死亡时,她可不会含糊。
燕三郎揉了揉眉心。
她不怕,可他怕啊。
但他也明白,以千岁的性子,他若真不去千红山庄,她能闹到他鸡犬不宁,闹到他欲生欲死,这剩下的几个月是一天好日子也别想过了。
再说他心底其实也认同千岁所言,该来的总会来的。就算他带着千岁蜷在青云山,事情说不定也会自行找到他头上。
用过福生子之后,他就深刻理解了什么叫作世事难料。
千岁才不管他内心的纠些:“所以,嗯?”
“那就去吧。”他的声音里满满都是无奈。谁也无权决定她的生死、去留,哪怕是他也不行,哪怕是他打着为她着想的名义也不行。
“真是乖孩子!”千岁大喜,可惜她现在没有实体亲不着人,“今晚好好疼你!”
……
两个月后,梁大都的西城区。
虽然还未下雪,但墙角的草叶已经枯黄,没精打彩地垂着,清晨日出前还凝上了白霜。
太阳高升时,有人戴着毡帽走近这里最大最豪华的一堵黑门,抬手轻敲。
吱呀,门开了。
毡帽客向门童低语几句,后者就推开小门请他进来。“老爷在温室烤火呢。”
宅子很大,花园里的植物已经凋败,但温室里还有红花绿树,颜色青嫩。
毡帽客要找的老爷就坐在温室里打盹,手边一盅桂圆姜茶还散发着浓浓药味儿。
“你来了。”客人走到面前,老爷才费力地睁开眼。眼皮耷拉下来,想睁大眼都不容易。
他的脸色不好,黄里透白,还透着一股死气。若是燕三郎在这里,一眼就能断出这人半条腿都踏进了棺材。
当然,他也能认出这是自己的老熟人:
庄南甲。
“龙大人。”毡帽客走进温暖的室内,也把帽子掀掉,却是嘉宝善。“燕时初已经通知到位,他会去千红山庄。”
“他原本不想去?”
“是的。”嘉宝善应道,“他在青云宗当山长当得不亦乐乎,没有离开的意思。我去参加青云宗的发卖会,他们拍卖四座矿山的矿权。”
“矿山?”庄南甲翻了翻眼皮,“你有买下来?”
“没有,我怕在现场就引起他们注意。”嘉宝善摇头,“他身边始终潜伏一个阿修罗,似乎能感应到我们的存在。”
“好。”庄南甲又垂下目光,“下回这么做之前,告诉我一声。”
“来回一趟不便,太远了,怕耽误时间。”毕竟从梁国到青云境,路程可真不近。嘉宝善看着他道,“你这身体,还能撑多久?”
“三个月就是极限。”面对他,庄南甲始终没有笑意,“你瞧这温室里的花,漂亮又脆弱,温度稍微低点就没了。”
他在说他自己?嘉宝善笑了:“三个月就够了。只要撑到千红山庄开放,你就可以从那里赢取寿命。”
按理说,庄南甲这副身体寿元已尽,早该死了。也不知道这厮用了什么办法,一次又一次给自己延寿,打破了许多次极限。他再说“三个月”,嘉宝善也不太信了。
老而不死,谁知道庄南甲还能创造多少个纪录?
“千红夫人不好对付。”庄南甲哼了一声,“我并没有把握。”
“听说只要在赌桌上赢过她,就行了。”
“有那么简单便好了。”庄南甲呵呵一笑,“我们听到外头流传的消息,谁谁从千红山庄赚到了金山银海回来,谁谁又多赚了十年十五年寿命凯旋而归,那都是千红山庄故意放出来吸引人去的消息。这种伎俩,我们还不熟悉么?”
从前,迷藏海国也是这么干的,而且一直都干得很好,直到燕时初那只小狗来了。
“那地方不简单,我们去了也要小心翼翼。”
嘉宝善嗯了一声:“所以燕时初会去。”
庄南甲仔细打量着他:“你用什么法子激他去的?”
“我说,所有秘密在那里都有答案。当然,是让人转告他。”嘉宝善耸了耸肩,“人类的好奇赠。我们早就见识过了。”
“这个任务,你完成得很好。”庄南甲喘了口气。说这么多话,他有些儿吃力。
但他还是道:“你说,那一位当真会出现在千红山庄?”
说这句话时,他语气终于有些犹疑。
“过去这么多年,他只对我们食言过……一次?”嘉宝善低声道,“或许他也有难处,这里已经不是我们的世界。”
他顿了一顿:“你知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知道。”庄南甲昏花的老眼陡然爆出一丝精芒,“他要为我们寻一条出路!”
只有在这一瞬,他看起来不像垂死老人。
“到底要怎么做?”
“我不清楚。”庄南甲摇头,“这要等我们见到他才明白。”
嘉宝善看出他的态度格外坚定,于是犹豫了一下:“我们很久没见过他了。”
这话说出来,庄南甲顿时凝视着他:“你对他的信念,难道已经动摇?”
嘉宝善摇头:“我不会重蹈海神使的老路。”
“那就是个蠢货!”庄南甲厉声道,“平白浪费了苍吾使那么好的皮囊,浪费我们拼尽全力才搏来的机会!”
他太过激动,话未说完就猛烈咳嗽。
这里没有旁人,嘉宝善上前一步,帮他轻拍后背:“稍安勿躁,你还得活到千红山庄。”
庄南甲好不容易止咳,虚弱道:“为什么他指名要燕时初去千红山庄?”
“不清楚。”嘉宝善面无表情,“他只让我们准备,却没有明说。”
一切都是他口述,庄南甲点了点头:“燕时初这人,很不好对付。”
嘉宝善面现不服:“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不满二十岁的毛头小子?”
“轻视易败。”庄南甲问他,“他接手青云宗,干得如何?”
“倒是蛮好。”嘉宝善想了想,给了个中肯的评价,“他拿两月前发卖的矿权当噱头,吸引不少权贵豪门前来竞拍,趁机推介青云境内的物产地产,又把商税、埠税都降了下来,听说新推介的几个城池,青云宗居然一口气免了核心地段五年的商税。我看不少豪贾都心动,有搬来境内长住之意。青云境内还办起了七所官学书院,据说青云宗山上的长老和洞主会定期下来巡讲,据说后头还要再办更多。”
庄南甲半眯着眼:“我也想去看看,可惜这副身体不许。拿出来发卖的矿山都是尾矿?”
“是尾矿,每一座至少都开采三五十年了。”嘉宝善点头,“青云宗倒也没瞒着,只说储量还很丰富,个人再挖一二十年不成问题。不过大伙儿也都明白,富矿新矿没有官家会卖,个人能买到的都是尾矿,官家挖了几十年上百年以后才出让。并且矿山又不止一种产出,时常会发现新的伴生矿,博一博说不定收入暴增。所以这种买卖还是很划算的,发卖当天豪富如云,远至梁国、涂国甚至拢沙宗都有人去。”
“燕时初惯会搅风搅浪。希望千红山庄之行,能除掉这个祸患。”
今天庄南甲破例说了这么多话,已是很累了,面色越发不堪。嘉宝善识趣道:“你休息吧。”施施然离开了。
——《青云》全卷至此结束,下一章开始进入全新卷集《千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