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圈,千岁很不屑地发话了:“快走,这里全是丑八怪。”所以燕三郎乖乖退了出来,但的确算作到此一游了。
回到自己下榻的小院,燕三郎照例都会全屋检查个遍,这才把诡面巢母蛛放出来,听取里面千奇百怪的人声。
他人手有限,只得在人群流动量最大、消息最密集的地方放置诡面巢子蛛,以收集情报。当然这样听到的消息格外琐碎,并且十有七八都是谣言和废话,剩下的一两成是夸张和变形,或许只余下一成是有用的讯息。
最后这一样,才是他想要的。
尽管做着砂里淘金的活儿,燕三郎依旧每天听播,认真记录,没有半点不耐烦。猫儿却受不了这个,老早就上外头玩耍去了,上天入地。
人们茶余饭后乃至在床头聊天的内容,多半是盛邑里发生的琐事,谁家女人又偷了汉子啦、东边铺子昨个儿着火烧成了一片平地,还有富贾抱怨自己的商队去南方运送物资,结果半道儿上被褐军截了,幸好人没死几个,抚恤不必赔偿太多……燕三郎笔头一动,把这一条记下来了。
这许多看似无关的小线索就像人身上的经络,仿佛各自独立,可是指不定哪天就可以互相打通,融汇在一起。
还有人抱怨卫国当下奇高无比的税负和苛政,抱怨民不聊生。国家进入战时状态,一切民生都要为军事让路,这本无异议。问题是卫国的战争持续了太久,百姓也被抽血了太久,此时已经不堪重负。
这时就有人提起了镇北侯。
说话背景似乎在酒楼或者饭庄,因为诡面巢蛛还传出了其他各色人声。不过燕三郎也能听清,这人在北地住了十年,费了好大功夫才举家迁到盛邑,现在却后悔了。
“我们那地方没有大都繁华,吃穿玩没有这样便利,可是东西便宜哪,纳的粮又少又安全。”
“安全?”他的同伴打断道,“我听说北境一直不很太平。”
“我住在冒良乡,十里外就是镇北军的军屯呢,有大军守着,安全得很。”这人叹气,“军队在那里开屯垦殖,我每次路过都会看到沃田千里。”
他同伴也诶了一声:“连年打仗,王廷快把我们的钱都刳干净了。为什么这些军队就不能学一学镇北军,自己开屯种粮自己吃。”也轻减一下他们的负担。
听到这里,燕三郎目光微闪,看来镇北侯在民间的风评不错?
入夜了,猫儿跑进来讨吃的,他就把诡面巢蛛收了起来,去买她念叨了好久的鱼干。
附近河里的鱼儿又肥又长,本地人抹盐腌到半干不干,再下油锅一煎,烹点糖酒,好吃得要死。他要是不偷偷给自己留点儿,猫咪能把所有鱼干全吞掉。
总之,这么几天下来,他接到的最重要情报,居然是关于千里之外的起义军。
褐军自从取得芦花城大捷之后,好似得了上天青睐,北上征途一路开挂、无人能挡,前后二十余仗只输了三场,其他都是大胜。
他在芦花城救起的那位褐军首领童栗虽然出身低微,但实在是个带兵的奇才。其他褐军将领与之配合,分三路行进,彼此互相照应,队伍居然越打人越多。
一路上,持续有平民加入褐军,成为新的战力。
人员多了,队伍庞大了,褐军北上的步伐反而慢了下来。原因其实很简单:
大军打过安卢桥以后,就进入了卫国最富庶的中府地区。
这几天监听下来,燕三郎也发现盛邑的人们对于起义军又是劳骚,又是恐惧,十个里面倒有七八个对它心怀抗拒,绝不像南方平民那么欢迎,甚至主动投身到对卫廷的战斗中去。
卫国中部、中北部发展一百多年,繁华一时,莫说权贵云集,就是普通平民的日子也比南边的老百姓要好过得多。
能填饱肚皮,谁想造反哪?
有家有业的,反倒要怕南边的穷光蛋们来烧杀抢掳。何况褐军原先攻城以后立刻劫富济贫的手段被无限放大夸张,燕三郎就听到有人绘声绘色地说,褐军每攻下一城一乡,就把当地人的钱财全分光了,越有钱的越惨,因为养尊处优肉嫩好吃,家产被分光以后自己都活不成,会被当作军粮烤着分吃掉……
褐军在卫国中部、中北部军民眼里,就是活剥人皮吃人肉的恶魔!
是以褐军走到中府地区,脚步越来越慢,连童栗的军队也经常要停下来等待援军同行,不敢再像先前那样,一意孤军深入。
大卫立国近二百年,这时才显出了真正的底蕴来,起义军进入其真正的核心地带就像陷入泥淖,每一步都走得步履维艰。
白猫早不耐烦听诡面巢蛛传来的闲杂人语,自顾自从外头树上捉了只小雀进来,放在桌上扑着玩。这雀子刚长齐羽毛,还不会飞,只能张着翅膀在桌上扑腾。
每扑腾一下,猫儿就伸爪按住它一下,冷眼看着它徒劳。
没几下子,小雀儿就累得动弹不得,又吓得瑟瑟发抖,浑身羽毛都紧贴身上。
它吓蹲在原地,猫儿就不满意了,拿爪子拍它。
燕三郎看得分明,白猫没有伸出尖甲。小鸟被叼进来,身上也没有一丁点伤口。他的猫娇贵,早被他养得不吃生食血食,但骨子里耍弄猎物的野性与生俱来。
他走过去,把小雀从猫口救下,发现这小东西抖得厉害。
白猫丢了玩具,很是不满:“干嘛,我又没弄伤它!”
这话她是帮芊芊说的。
他的动作温柔,比抚着猫儿还轻。
“鸟儿胆小,快被你吓死了。”燕三郎不看她,跳上邻居家的大树,把鸟儿放回窝里。鸟儿已经吓傻了,回巢以后也是半天都不敢动弹一下。
他进门时,白猫在桌上瘫成一盘,直打呵欠:“悲天悯人,也不知你跟谁学的。”她好心教导这小子三年有余,怎么还没把这种无聊的恻隐之心磨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