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舒允还僵硬地坐在那里,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一样,愣愣地看着他。
不给我让个位置吗?沈祺然问。
少年这才如梦初醒,连忙往里挪了一个座位,让沈祺然在旁边坐下来。他明显很紧张,脸都涨红了,半晌才挤出一句话。
对不起。
沈祺然被对方这副样子逗笑了:你道什么歉?抽签的人是我,又不是你。
夏舒允瞄了一眼周围,不少人还在皱着眉看他们,心中的愧疚和自责瞬间更深。
我又给你添麻烦了。他小声道。
沈祺然扶额,无奈地叹口气:只是抽个签而已,我抽中了你,咱俩就是搭档了,这是正常的流程,和添麻烦有什么关系。
可是
而且我选你,也不是同情你或善心大发什么的,我其实是有自己的私心的。
夏舒允听愣了:什么私心?
我觉得你很合适做我的搭档。沈祺然认真地说。
关于夏舒允身上的疑点,他其实也是有顾虑的,但只是一次学科作业的搭档而已,他身边还有暗哨24小时潜伏保护,几乎不可能出什么事。
况且,就算对方真的有引出别人负面情绪的精神力,沈祺然也觉得自己不太可能中招:他可是开局拿到一把糊穿地心的烂牌还在积极自救的人啊!求生欲杠杠的,就算负面情绪爆棚,他也绝对不会寻死觅活,做出什么自寻短见的傻事。
沈祺然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夏舒允不敢确信地指了指自己。
我合适吗?
沈祺然点点头,突然问:对这次的合奏,你有什么想法?
夏舒允如实说道:一周的时间太短了,两个完全不熟悉的人练习合奏曲,配合会是个大问题。
对,而且配合方面最大的难点,就是精神力磨合的问题。
这是比单纯的乐器演奏更难把握的东西,乐器的配合不和谐,也就声音听起来混乱嘈杂而已,但精神力配合不和谐,传入听者耳朵里,就是纯粹的精神污染,那是比噪音让人更难忍受的灾难。
但只要选择节奏比较简单的曲子,这个问题就可以克服的。夏舒允说。
实际上,老师的初衷也是让他们体验一下合奏的感觉就好,所以对曲子的难度并没有要求,毕竟他们还只是一年级生。
你可是三年级生了,难道还想弹最初级的儿童歌曲吗?那多没意思。沈祺然突然狡黠一笑,还不如直接摒弃掉精神力,来试试非精神力的合奏曲怎么样?
夏舒允呆了,这是他从未想过的,但经沈祺然提出后,他立刻就意识到:这个,可行!你不是也在创作非精神力乐曲吗?挑选一首改编成合奏曲,岂不是手到擒来?沈祺然继续道,恰好我对非精神力乐曲也很感兴趣,咱们好好练习,下周表演时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怎么样?
沈祺然其实早就想试试非精神力的合奏曲了,夏舒允又是他迄今为止见过的唯一对非精神力乐曲感兴趣,且还有一定基础的人,就算没有抽签环节,他本来也想试着邀请夏舒允与自己合作的。
沈祺然的描述已经彻底引起了夏舒允的兴趣,小提琴和钢琴的组合,光是想一想,都让他十分期待。不再有任何犹豫,少年用力点点头。
好,我一定会用心准备,不会拖你的后腿。
沈祺然微笑起来,向他伸出手。
那就请多指教喽,我的搭档。
看着眼前微笑的人,夏舒允忍不住也露出了笑容,眼底绽放出明亮的光彩。他小心地回握住沈祺然的手,衷心道。
请多指教,祺然同学。
***
和夏舒允定好第二天一起练习的时间后,沈祺然又跟着欧瑞他们继续去别的教室上课。
忙忙碌碌的一天很快结束,吃完晚饭,沈祺然谢绝了和欧瑞他们一起去自习教室做功课的邀请,独自一人出了趟校门,买好信封信纸后,返回了空无一人的宿舍。
他要开始完成邵行布置的写信任务了。
在路上,沈祺然想得还很乐观,觉得八百字也就是上学时一篇作文的量,随便写写就能搞定,等真正坐到书桌前,摊开信纸要下笔了,他才发现这事儿很不简单。
完全不知道能写什么!
上次写信,好像还是念初中时老师布置的作文题,再就是英文课上写给李华李梅的信之类的但那至少都会给个主题的,如今他面临的可是两眼一抹黑的无选题任务。
在桌前枯坐了半个小时后,沈祺然放弃自力更生了。他偷偷摸摸打开星网,打算搜篇书信范文,照葫芦画瓢模仿一下。
结果搜索的第一步就卡了写信也是要分对象的,他这种书信算是什么类型呢?
思来想去,沈祺然最终采用了当前的人设,在搜索栏输入写给老公的信。
页面刷新,很快跳出一长溜标题,这个搜索结果是按点击和人气排行的,排在第一列的标题赫然是
《写给狱中老公的信,感人至深,催人泪下!》
沈祺然:
可以理解,智能机使用通畅的当今,若不是一方蹲局子难以联系,谁会闲着没事去写信啊!
把邵行不可理喻的脑回路默默吐槽了一百遍,沈祺然拉动页面往下看,越看脸上的表情越愁苦。
【写给老公挽回婚姻的信】
【写给老公协议离婚的信】
【写给老公结束冷战的信】
【写给老公纪念结婚十周的信】
十分钟后,沈祺然关掉了页面,重新对着眼前的空白信纸发呆。
之所以下笔困难,究其根本,也是因为他和邵行的关系实在尴尬:说是夫妻吧,从一开始就是有名无实的;说是朋友呢,似乎也没好到那个程度;但若说是仇人,其实目前也不太像
沈祺然思索良久,突然脑中灵光一闪,豁然开朗。
既然两人关系非亲非疏,现在又远隔万里,那把对方当成一个普通的笔友不就好了?就像是小时候和贫困山区的小朋友结对子,定期给对方写信一样。
这个思路一冒出来,沈祺然顿时文思如泉涌,他一边回想着小时候关爱山区儿童的友爱精神,一边提笔刷刷写起来。
邵哥:
展信安好。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我来默黛尔音乐学院已经快两个周了,不知最近王都的亲友们是否还安好?有些想念邵老夫人她们了,希望大家一切都好。
默黛尔音乐学院的学习氛围非常浓厚,我很喜欢这里,当然,我没有说莫利亚学院不好的意思,只是在不同的学院就读,的确能学到很多不同的东西,这种体验让我觉得很新奇,不知邵哥你上学的时候,有没有参加过类似的交流项目?
今天是个晴天,夜晚的星星也很漂亮,说起来,我还没有问过,你喜不喜欢那晚拍给你的极光星云啊?你喜欢那样的景色吗?
洋洋洒洒水完八百字,沈祺然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他折好信纸,塞进信封,然后在信封外皮写下了收信人的姓名
【邵行先生收】
搞定了一切,沈祺然来到阳台上,对着空气轻喊了一声。
1号先生,您在吗?
他身侧很快传来回音:我在。
沈祺然把那封信向传来声音的地方递过去:请帮我把这个转交给邵帅吧,谢谢。
1号应该已经从邵行那边知道了信件的事,他什么都没问,那封信很快就消失在了空气中。
至此,一桩心事终于了却,沈祺然趴在阳台边欣赏了一会儿夜景,直到欧瑞他们回来,才转身回屋。
一夜过去。
第二天,沈祺然在闹铃声中准时醒来。他揉着惺忪的睡眼爬下床,准备换衣服时,有什么东西从衣兜里抖落出来,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欧瑞他们正挤在洗漱间洗漱,谁都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况,沈祺然低头去看落在地上的东西,突然一怔。
那竟是一封信。
来自邵行的回信。
作者有话要说:邵总表示他也会每天按时缴公粮的!(不是那个公粮)
感谢荞荞、哔咔哔咔咔咔酱、天至晚烟火燃三位小天使的投雷!感谢何故小天使的手榴弹!么么哒!
第50章 50
干净纯白的信封上,是一行力透纸背的俊逸字迹。
【沈祺然先生收】
沈祺然认识邵行的笔迹,所以看到它的第一眼,就能断定这是来自邵行的亲笔信。他立刻捡起它,坐到桌前拆开了信封。
他昨天写了两页纸,对方也回了他两页纸,沈祺然粗略估算了一下,对方的字数并不比他写得少,甚至还多出一些。
信的内容如下
祺然:
展信安好。
时间的确过得很快,距离我们上次见面已过去近半个月。母亲她们也很想念你,托我询问你结束交流的准确时间,并期盼你早日归来,和大家重聚。
默黛尔音乐学院毕竟是帝国内顶级的学府之一,学习氛围自然浓厚。听你说起交流的见闻,的确有益,我就读莫利亚学院时,没有参与过这样的交流项目,现在想来,有些可惜。
你委托1号拍给我的极光星云,真的很美,我非常喜欢。这种奇异景色固然难得,但平凡的星空夜景我也一样喜欢,你说昨晚夜空里的星星很漂亮,可惜未能看到你拍的图片,真是十分遗憾。
王都的天气不如你那边好,昨天夜里下了很大的暴雨,庭院里的不少花草受到折损,梅姨想要更换一批新的花草,她询问我的意见,我对这方面不太精通,所以想问问你的意思,不知你喜欢什么样的花卉植物?现在采买种植,等你回来时,就能看到新的庭院景色了。
沈祺然本以为邵行的书信会措辞严肃,如公文般端正古板,没想到还挺亲切随和,如闲话家常一样娓娓道来。他甚至忍不住去想象邵行在写这封信时是什么模样是如往常般冷峻着表情,像批改公文一样严肃认真地写信;还是神态放松随意,提笔一气呵成?
这么想着,沈祺然忍不住勾起嘴角,轻笑起来。
他突然觉得,每日一封信的任务,似乎也不再那样令他头疼了。
***
事情的发展就是这样出人意料,却也在情理之中的继续了下去沈祺然和邵行,就这么你一封我一封的,彼此写起信来。
每天晚上,沈祺然都会把写好的信交给1号,然后第二天早上,他总能衣服口袋里找到邵行寄来的回信。
其实沈祺然很好奇1号是怎么做到横跨两个星系完成书信转送的,他猜测是军部有某种特殊的传送渠道,邵行和1号都没有细说,那肯定是涉及了机密,他自然也不好意思追问。
但这么厉害的功能居然用在自己和邵行的书信往来上,怎么想都有点公器私用的嫌疑。沈祺然觉得惭愧的同时,心里还有种异样的感觉,可到底哪里异样,他也说不清。
与此同时,沈祺然和夏舒允的合奏练习,也开始了。
他们选择的曲子是夏舒允的一首原创乐曲,沈祺然在其基础上又进行了一些改编。沈祺然弹钢琴,夏舒允拉小提琴,两人一起琢磨了两天,才最终定稿,之后就是抓紧时间练习,努力磨合了。
练习的过程中,两人仍会对曲谱进行一些微调,沈祺然发现夏舒允的悟性真的很强,好几次改动都让他十分惊喜。
你真的好有天赋啊。他忍不住赞叹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音乐的?
现在夏舒允面对沈祺然时,已不像最开始那样拘谨,沈祺然每次有什么疑问,他都知无不言,话明显多了不少。
正式学习是在进入默黛尔音乐学院后,但对音乐产生兴趣,应该是从出生时就开始了。他笑了笑,好看的眉眼弯起来,像小王子一样俊美漂亮,福利院的妈妈告诉我,我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只要一听到音乐,就会激动得手舞足蹈,还会跟着节奏咿咿呀呀地哼呢。
沈祺然怔了怔,注意力完全被另一个信息点吸引了。
福利院?他迟疑道,你难道?
嗯。夏舒允点点头,表情没有任何不自然,我是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长大。我原本是塔克尔星人,那个星球在天琴星系和克米星系的交界处,不是很太平,十几年前发生过虫潮之患。他微微一顿,声音变得轻了一点,当时死了很多人。
想到自己在星舰上看到过的那本《帝国战争史》,里面似乎的确有一场战役是发生在塔克尔星附近的,沈祺然的心顿时沉重下来。
抱歉,让你想起了不愉快的事。
夏舒允摇摇头,甚至还笑了笑:那时我太小了,什么都不记得的,其实我觉得自己也没有吃多少苦,福利院的妈妈们都对我很好,后来我还得到了好心人的资助,才能来这么好的地方学习音乐,我觉得上天还是很厚待我的。
沈祺然却很难像对方一样笑出来,想到对方年幼丧亲,孤身来到默黛尔音乐学院求学,却又在学院里遭遇了那么多事情,甚至现在还在被全学院的人抵制和排斥,他的心情就很复杂。
你别露出这种表情。夏舒允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让你可怜我,你别这样,祺然。
我不是可怜你,我只是沈祺然几乎说不下去,他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就是觉得事情不该是这个样子,他觉得夏舒允是无辜的,但那些人的自杀却又过于巧合,甚至前阵子,他也因为怀疑夏舒允而拜托1号调查这件事。
哪怕愿意和对方搭档合作,自己或许和那些相信谣言的人也没什么区别,这个认知让沈祺然觉得难过和悲哀。
夏舒允静静地看着他,突然开口说。
你是不是也想知道,那些人的死和我有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