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大街巷尾的洛宅之中,郑子昂已经谋划良久,想要私下里见赵重衣一面,然而直至今日,他才终于见到了假扮成舒小满的赵重衣。
“洛夫人在外头等着,你们只有一盏茶的时间。”丫鬟说完,视线在赵重衣和郑子昂之间晃悠了一下,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几乎是门一关上,郑子昂便凑上前,还未等他开口,赵重衣便捂住了他的嘴。
郑子昂愣了一下。
赵重衣不轻不重地踹了他一眼,郑子昂立刻瞪大眼睛“唔唔”了两声。
“你……你轻点。”赵重衣捏着嗓子道。
郑子昂莫名且悲愤,明明是她踹的他,怎么还让他轻点呢!
却听这时,门外有人轻啐一声,有道人影稍稍避远了些。
郑子昂愣了愣,随即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一下子从脸颊红到了脖子根……
“小满才不会这样!”他压低了声音,气呼呼地说了一句,然后才想起正事来,忙又低声问:“小满呢?”
“你和周温然是怎么回事?”赵重衣不答反问。
郑子昂如今有求于她,只得忍气吞声道:“洛夫人告诉我周温然是我同父异母的兄长。”
“还有呢?”赵重衣又问。
“还有什么?”郑子昂一脸疑惑。
“你们在东篱镇勾结了?”
“勾结个屁。”郑子昂一激动,骂了句脏话。
“那你还诬告他?”赵重衣冷眼看着他,“你知道通敌叛国是多大的罪吗?”
“他们捉了小满来威胁我,我能怎么办?”郑子昂一脸烦躁地道,他在东篱镇当个与世无争的小混混,还能经常见到小满,尤其自那日他把小满送回舒家之后,小满对他的态度便日益温和了起来,他不知道过得多开心,谁知道莫名其妙就突然被人绑来了京城,还连累了小满,他又问,“小满在哪?”
“舒小满我已经救走了。”赵重衣告诉他。
郑子昂一喜,随即又道:“这回是我连累她了,你能不能好人做到底,帮我把她送回东篱镇?”
“看你今日的表现。”赵重衣看着她道,“舒小满我已经救了,你是不是应该还周温然一个清白了?”
郑子昂沉默了一下,“好。”
这时,门外有人敲了敲门,催促道:“时辰到了。”
赵重衣沉沉地盯了他一眼,“我等你消息。”
郑子昂点点头,走出门去。
郑子昂走出去之后,房间的门便被锁上了,赵重衣一个人坐在室内,并不慌,她前前后后将所有事情都想了一遍,周温然此案事涉叛国,干系重大,她已上奏皇帝此案应由三司会审,孙礼一个刑部侍郎就算想做什么手脚,众目睽睽之下也必然有所顾忌。
只要郑子昂翻供,形势便会调转。
赵重衣正思索着,门忽然再次打开,走进来的是方才那个丫鬟,她手中端着一盏茶。
丫鬟将茶盏不轻不重地放在了赵重衣面前的桌子上,开口道:“喝了。”
……许是笃定“舒小满”没有能力反抗,竟是半点掩饰都不屑。
连杀人灭口都如此的光明正大。
赵重衣看了一眼那茶盏,这么着急的吗,她原以为至要等这件事尘埃落定,他们才会对舒小满下手。
“磨蹭什么,快些喝了。”那丫鬟见她不动,沉下脸不耐烦地催促,“莫要等我灌你。”
赵重衣伸手拿起茶盏,掀开盖子看了一眼盏中寡淡的白水,皱了皱眉,嫌弃道:“竟然连点茶叶都不舍得放的吗?”
那丫鬟一愣,大概没料到她死到临头了还嘴硬,“你……”
话还未说出口,赵重衣已经将那茶盏砸向了她,不偏不倚正中目标,那丫鬟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地上。
赵重衣拍拍手站了起来,“而且我也不爱喝茶。”
看着倒地不起的丫鬟,赵重衣抓了抓脑袋,她原是不想打草惊蛇的,这会儿大概也由不得她了……洛夫人如今要舒小满死,她再待在这里也无用,反正也和郑子昂搭上了话,他同意翻供,这几日便不算白待。
赵重衣走到门边,往外看了看,门外有另一个丫鬟守着,她又转身走到窗边看了一下,窗外是一个池塘,她跃窗而出,踩着窗台上了房顶,正准备伺机离开,忽然注意到不远处的走廊里有两人走过,其中一人有些眼熟……她微微俯下身,盯着那人看了一眼,忽地想明白为什么觉得这人眼熟了,之前她抗旨逃离京城的路上与这人交过几次手,似乎与之前她在东篱镇遇到的那个女杀手是一对夫妻。
六出门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洛宅?
那位洛夫人和六出门有什么关系吗?
正想着,那人突然甩手一枚暗器便飞了过来。
被发现了!
赵重衣侧身避开疾射而来的暗器,脚下的一片屋瓦被暗器击落,她稳住身形,折身便踩着屋檐往外跑。
“抓住她!”有人大喊。
事已至此,她只能一路打着出去了。
小小一个洛宅隐藏了不少高手,赵重衣很快被绊住了脚步,方才发现她的那人也已经追了出来,缠斗之中,赵重衣一个不慎,胳膊上便被划了一道,这一瞬间,小九的话冷不丁在脑海中浮现……
——如果你伤着了,伤了手,我就断她一条胳膊,伤了脚,我就折她一条腿。
赵重衣顿时一个激灵,越发地勇猛了起来,她反手夺了一把剑,很快冲出了正院。
好在这一路没有遇到那位不知底细的洛夫人,赵重衣虽然身上挂了不少彩,倒也没什么大碍,跃身出了洛宅,外面便是人声鼎沸的大街……她这么一身血地冲了出来,顿时吓得街上的行人四散开来。
“这人是谁……”
“天呐,她身上好多血……”
赵重衣见状,便起了坏心眼,她一指身后那巷子,“那洛宅是个贼窝,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大家快跑啊!”
人群顿时耸动起来。
“……你是赵将军?!”有人认出她来。
赵重衣拱拱手,“正是在下,我没想到那洛宅背后之人如此胆大包天,竟然连朝廷命官都敢下手,大家且小心避远些,我这就去刑部报案!”
说着,便捂着血淋淋的胳膊往刑部去了。
见赵重衣走了,人群也轰地一声散了,生怕有歹人冲出来伤人。
走了几步,赵重衣回头望了洛宅一眼,许是有所顾忌并没有人追出来……但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有些怪异。
她似乎……出来得太过容易了。
洛夫人呢?
这时,在四散的人群中,有一个人追上了赵重衣。
这人正是准备去刑部候着赵重衣的舒泽兰,他刚路过此处,便看到了一身是血的赵重衣狼狈地冲了出来。
舒泽兰张了张口,忽然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
赵重衣没想到会在京城见到舒泽兰,先是露出了一个有些惊讶的表情,随即想起来了,“你是来找舒小满的吗?”
看着一身是血的赵重衣,舒泽兰忽然有点无地自容……他来时无耻地期望着已经官复原职位高权重的她可以帮忙救小满,可是却没有想过她也处境艰难,他忽然有些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赵重衣了然,“舒小满我已经救出来了,如今安顿在将军府。”
舒泽兰先是一喜,随即又讷讷地道:“我们先前去过将军府……”
赵重衣一听便明白了,定然是小九为她抱打不平,八成是为难他们了,便道:“这里头情况有些复杂,舒小满先前不宜露面,我又不在府中,我府里的人难免过于紧张。”
舒泽兰忙点头,“我明白的,你的伤……”
“无碍。”赵重衣说着,又道,“我现在有些事要赶去刑部,你现在住在哪里,等事情结束之后我送舒小满过来。”
舒泽兰面色一赧,“我们就住在归雁楼。”
他说的是我们……看来不是他一个人来的。
赵重衣并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只道:“好,那你们且安心住着,我回头带舒小满来找你们。”
说完,便匆匆走了。
舒泽兰忙追了上去,“你身上有伤,我送你去吧。”
赵重衣正欲拒绝,便看到赵南秋驾着马车过来了。
“将军,上车。”赵南秋道。
赵重衣便对舒泽兰一拱手,转身上了马车……一上车,她便看到了坐在马车里的小九,当下一个激灵,下意识遮了遮身上的伤口,讪讪地笑了一下,“小九,你也来了啊。”
沈九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只是看着严重,大多是旁人的血,我没什么大碍。”赵重衣赶紧解释。
沈九没有理她这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只垂眸拿出一直贴身藏着的信,递给了她。
赵重衣伸手接过,打开一看,简直又惊又喜,“这是……?”
“三日前殷木夜闯将军府,我让人拿下了。”沈九顿了一下,“然后我便在昆吾里发现了这封信。”
赵重衣皱了皱眉,这信果然是被殷木拿去了,只是他为什么又改变主意送回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