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舒小满睁开眼睛,便发现自己又换了个陌生的地方,并不是那位洛夫人软禁她的厢房,而是一个看着十分简洁的房间,不过虽然简洁,房间里的陈设却都是极好的,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她垂眸摸了摸绵软的被褥,忽然想起来昨天夜里被惊醒时看到的那个人……是她吗?
“醒了?”一个声音冷不丁响起。
舒小满这才发现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那是个看起来有些单薄的姑娘,年纪看着仿佛比她还小些,她忙坐了起来,“你是谁?这是哪里?”
“这里是将军府。”沈九将手中的食盒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微微一笑,道:“是重衣姐姐把你救回来的。”
“重衣……姐姐?”舒小满喃喃,原来她昨夜不是做梦,是真的看到赵重衣了,她看了一眼那个叫重衣姐姐的姑娘,“你是……?”
听舒小满也跟着叫了重衣姐姐,沈九眼中闪过一丝不快,但她很快掩饰住了,含笑道:“我是沈九,你叫我沈姑娘便是。”
舒小满觉得这位沈姑娘和善得很,比那位高深莫测的洛夫人看着可亲许多,又是年纪相仿,她心里踏实许多,脸上的笑容便真切起来,“沈姑娘,我叫舒小满,你叫我小满便好。”
若是赵南秋在这里,必然会告诉她,你想太多了。
如果沈九当真喜欢你,才不让你称她沈姑娘。
“你长得和重衣姐姐真像,听重衣姐姐说你是她妹妹?”沈九并没有接她的话,而是又问道。
舒小满毫无戒备地点了点头。
“我是在落雁寨认识重衣姐姐的,听闻她是小时候快饿死的时候被寨主捡回去的,既然你是重衣姐姐的妹妹,那你知不知道重衣姐姐为什么会流落在外还险些饿死啊?”沈九一脸天真无邪地问。
舒小满面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了起来。
“为什么啊?”沈九眨了眨眼睛,又问了一遍,“是不方便说吗?”
舒小满咬了咬唇,她本就心中有愧,又是个温厚的性子,自然不会推脱撒谎,便忍着泪将当初那些事一一说了。
听到赵重衣被舒家以二十两银子的价格卖了出去,又遭了养母遗弃,沈九捏紧了拳头,眼中寒凉一片,她轻笑一声,“重衣姐姐都没哭过,不过是问问你当年的事,你哭什么,旁人看了还当我欺负了你,我可是答应了重衣姐姐会好好照顾你的啊。”
舒小满愣了一下,抬眼看向她,因为这个动作,一直蓄在眼眶里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似乎终于明白眼前这位姑娘并不喜欢她。
“她……我姐姐呢?”舒小满问。
“不要叫她姐姐。”沈九倏地沉下了脸。
舒小满被她满面阴沉的样子吓住了,分明方才还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样子……
“她被你爹娘卖了二十两银子,早就不是你姐姐了。”沈九沉着脸道。
舒小满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了出来。
“她换了你出来,自然在原本你该待着的地方。”沈九不耐烦看她哭,面无表情地一指桌上的食盒道:“早膳我已经给你拿过来了,在她回来之前,你便好好待在这个房间里吧,若她能安然无恙地回来,你自然也能安然无恙。”
说完,不待舒小满有所反应,便走了。
舒小满呆呆地看着她离开,听出了她的未尽之语,若是赵重衣有危险,那她必然也不能好好活着。
东西大街的洛宅内,赵重衣也被推门而入的丫鬟吵醒了。
丫鬟抱着双臂站在一旁,盯着她洗漱了,便带着她出了门。
赵重衣怕露馅,也没多话,默默跟着她出去了。
经过回廊的时候,赵重衣注意到了对面有一道紧盯着她的视线,她隐约猜到了,回头望了一眼,果然便看到了正望着她的郑子昂。
见她回头,郑子昂有些激动,然而待对上她的视线之后,却是猛地僵住了。
不是小满。
赵重衣若无其事地朝他眨了一下眼睛,注意到丫鬟回过头来,不慌不忙地垂了头。
“行了别看了,待夫人交待那位公子的事情都办好,自然会放你们回去的。”那丫鬟有些不耐烦地道。
才怪。
赵重衣默默腹诽,郑子昂诬陷周温然通敌,通的又是哪个敌?若是周温然当真被定罪,郑子昂自己绝对也洗不脱,而舒小满没了利用价值,哪里还能有命在。
赵重衣低眉顺眼地跟着那丫鬟走远了,对面走廊的郑子昂心里却是翻起了滔天骇浪……方才那人,是赵重衣,不是小满。
可是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小满呢?
“郑公子,人也看到了,该走了。”身后,盯着她的丫鬟催促。
郑子昂握紧了拳头,转身跟着她回房,心里又惊又疑,但却没有声张,他不傻,小满在赵重衣手中……必然比在这位洛夫人手上要安全得多,毕竟虽然赵重衣目前敌友难明,但洛夫人肯定是敌非友。
莫非是赵重衣把小满救走了?
郑子昂心里七上八下,却又不敢打草惊蛇,暗自谋划着得去见赵重衣一面才行。
今日的京城,又多了几个外乡人。
看着是一家五口的样子,驾车的是个俊秀的年轻人,应该是家中的长子,马车里坐着一对老夫妇和一双玉雪可爱的龙凤胎。
大约是因为初来京城,龙凤胎中的那个小姑娘看起来有些兴奋,趴在马车上时不时东张西望着,倒是她身边那位小公子看着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
“天冬,你看那个糖人,做得像真的一样!”小姑娘指着路边卖糖人的摊位低呼道。
舒天冬兴致缺缺地看了一眼,“不就是个糖人嘛,干什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小姑娘哼了一声,“你见过这么逼真的糖人?”
舒天冬不吭声了,他只知道画糖人,却是头一回看到那样栩栩如生、五彩斑斓的糖人,圆滚滚的小肥猪,可爱的小兔子,还有唱戏的小人……各式各样,各形各态。
小姑娘得意洋洋地瞥了他一眼,又探出身子去看。
“半夏,坐好,小心摔出去。”一旁坐着的舒父开口斥责。
舒半夏只得委委屈屈地坐好了,只是没一会儿,她又有些坐不住了,悄悄挨到天冬身边,鬼鬼祟祟地道:“天冬,你说那个……大姐姐,当真会帮我们吗?”
那日东篱镇出了桩大事,说是朝廷钦犯赵重衣竟然藏匿在东篱镇,被天骑阁捉拿归案了……舒半夏听得好奇极了,还逃学去看那朝廷钦犯长什么模样,结果却远远看到了失魂落魄的舒母,她因为是逃课来看朝廷钦犯的,虽然有些担心但却并不敢不上前,只得就这么一路远远跟着舒母回了家,然后便看到舒母一进家门就对着舒父失声痛哭。
舒半夏从那些断断续续的对话中,听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那个朝廷钦犯赵重衣竟然是她的大姐姐,并且前些日子让她一直觉得奇奇怪怪不太对劲的二姐竟然是大姐姐假扮的……
舒半夏都知道了,这件在舒家一直讳莫如深的事便不再是个秘密了。
舒天冬自然也知道了。
他扭头看着窗外不语,他不是舒半夏那个没心没肺的傻子,他知道当初那个被他当作高人的二姐竟然是另一个人时,竟然觉得理当如此……可是,她凭什么要帮忙呢?当初她是朝廷钦犯被捉拿回京的时候,舒家无人相帮,如今她平反了,又凭什么帮他们呢?
他只是觉得有些遗憾,他大抵是这辈子都不可能拜她为师了。
舒半夏虽然说话的声音很细小,但一直心神不宁的舒母还是听到了,她模样看起来苍老憔悴许多,舒小满突然失踪,再加上连日来的赶路,几乎耗空了她的精气神,听到舒半夏的话,她下意识揪紧了舒父的衣袖,“你说,她……会帮我们吗?”
马车外,驾车的舒泽兰握紧了手中的缰绳,那日小满突然失踪,舒家上下六神无主,他去衙门里报案的时候,县令李延私下见了他一面,说小满牵扯进了一桩大事被带去京城了。
当时,李县令说:“此事干系重大,非你我之力能及。”
在他几乎绝望的时候,李县令替他指了一条明路。
他说:“那位赵将军回京之后已经平反官复原职了,她是个正直正义又有情有义的人,而且此事与她也有些牵连,她也算与你们立场一致,去寻她帮帮忙吧。”
马车里,舒父安抚地拍了拍舒母的手,“李大人说她是个正直正义又有情有义的人,她……会帮我们的。”这么说的时候,舒父的声音略有些艰涩。
舒母似乎是被说服了,脸色好看了些。
一旁的舒天冬侧头看着车窗外,心中却是对舒父的话嗤之以鼻,正直正义有情有义就必须帮他们吗?当初谁又对她讲过情义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