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问的都问了,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赵重衣也不能当真把殷木给砍了,她面无表情地收回昆吾重新扛回自己肩上,走到门边一脚踹开了抵着门的椅子,在一众天骑卫戒备的神色中离开了天骑阁。
殷木抬手摸了摸脖子,看着赵重衣离开的背影,神色有些复杂……方才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这个人真的会下手杀了他。
“殷总旗,就这么让她走了吗?”一人有些不甘心地上前来问。
“你能留下她?”殷木沉着脸道。
那人喏喏。
“即便留下她,你又能拿她怎么样?”殷木问。
赵重衣如今已然平反,正得圣宠,她闯进天骑阁一没伤人二没犯事,你能奈她何?
走出天骑阁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赵重衣抬头看了看天色,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这才想起来她连早膳都没吃,她将昆吾背在背上,牵着被她遗忘在天骑阁门口的马,找了一家还在营业的食肆,将马系在一旁,打算先进去填饱肚子。
令人意外的是这个时辰食肆里客人竟然也不少,赵重衣左右看看,寻了个僻静些的座位坐下,点了个夹馅蒸饼,又要了一碗热汤。
热腾腾的汤很快就来了,赵重衣赶紧端起碗喝了一口,热乎乎的感觉从喉头咽下,一路熨帖到五脏六腑,这才感觉舒服了一些。
“……真没想到周温然也能有今天啊。”一旁的桌上,有说话声传了过来。
赵重衣捧着汤碗的手微微一顿。
“是啊,往日多么不可一世的人物,半点情面不肯讲的,当初吴大人、韩大人,哪个不是折在了他的手上,如今可算是风水轮流转了,也该让他自己尝尝那诏狱的滋味。”有人哼笑着道,那语气中满满透着一股子解气的味道。
赵重衣回头看了那人一眼,是个瘦巴巴的男人,年纪不大,穿着厚实的毛皮袄子,此时脸上带着尖酸又刻薄的笑。
“就是昨天夜里的事情吧,听闻他是半夜被人从床上拖起来的,披头散发的就直接押进天骑阁大狱了。”另一人接话道,说得活灵活现,仿佛他昨天夜里就躲在周温然床底下亲眼看着似的。
“乖乖,他那样的人……就这样束手就擒了?”有人咂舌。
“任凭他再怎么凶神恶煞,还不就是陛下的一条狗,如今这狗都要反咬主人了,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他如今可不在天骑阁大狱里,今日一早已经移交刑部了,这案子是新上任的刑部侍郎孙大人主审。”先前那个瘦巴巴的男人开口,他显然知道得不少。
“他到底犯了什么事啊?”有人忍不住好奇问道。
“这事儿可不小,你们知道这位新上任的刑部侍郎叫什么名字吗?”那个瘦巴巴的男人敲了敲桌子,慢悠悠地道。
“你方才说是孙大人?哪个孙大人?”
“便是前朝降臣孙礼。”瘦巴巴的男子压低了声音道。
“这人有什么说道吗?”有人好奇地问。
“你们知不知道当年周钰通敌叛国一案?”
“那个周钰啊……周宰相的兄长嘛,这个我知道,可怜周宰相一世英明两袖清风,就因为有了这么个兄长,可算是沾上了一辈子都甩不脱的污点……”一人很是感慨地道。
“是啊,周家世代清流文官,偏偏长房出了周钰这么个怪胎,好好的清流不当,非要去当个武将,结果临阵投敌,他倒是逍遥自在去了,却害了自己一家老小,害得长房尽数被诛……不过听闻周钰有一幼子当年被周宰相保了下来。”有个知道一些的人接话道。
那瘦巴巴的男子听到这里,笑了,“你们可知道周宰相当年救下的那个孩子是谁?”
“是谁?”
“就是周温然啊!”他公布答案。
回应他的是一片哗然。
“周温然便是周钰的儿子,他可算是子承父业,他爹叛国,他也叛国。”
那些哗然声变作了齐刷刷的抽气声。
“周温然他……叛国了?”
“当年周钰案便是这位孙大人主审的,如今周温然被下了大狱,也是因为这位孙大人找到了一个了不得的人证。”那瘦巴巴的男子神秘兮兮地道。
众人都被吊起了好奇心,催他快说说。
“这事儿啊,还要从年前南襄使臣被杀,那位赫赫有名的女将军抗旨逃婚说起,现在谁都知道这位女将军是被冤枉的,陛下都替她平反了,便是当初朝中也无人肯去捉拿这位战功赫赫的女将军,只有这穷凶极恶的周温然出手了,他一路追着那位赵将军出了京,其实是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在外头秘密会见了一个人,那人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也正是孙大人找到的那个重要人证。”那瘦巴巴的男子说到这里,刻意停顿了一下。
果然,众人便催促起来。
“那人证便是当年周钰投敌之后,和南襄长公主生下的儿子!”他揭晓了答案。
众人听到这里,仿佛在听说书一样意犹未尽。
“说不定那南襄使臣都是他杀的,如此才好嫁祸给赵将军,他才有名目离京去私见那异母弟弟。”有人阴谋论道。
“要我说,周温然真是辜负了周宰相当年保全他的苦心,也枉费了周宰相的一片慈爱之意。”有人唏嘘道,“他也算是罪有应得了。”
“说起来今日我经过周府,见门口停了好些马车,还有公主郡主的车驾,不知道是有什事……”
“今日是周宰相的掌珠,周家小小姐的及笄礼啊。”有人回答他。
想想如今被关在刑部大牢的周温然,再想想今日周家小小姐盛大的及笄礼,众人越发的唏嘘了。
“可见人不能走错路啊……”
赵重衣吃完最后一口蒸饼,放下饭钱,提起昆吾走了过去。
“几位方才说的那些话,可不大对。”赵重衣面无表情地道:“其一,杀害南襄使臣的凶手已经抓到了,并不是周温然。其二,周温然是奉旨出京追捕赵重衣,从头至尾都和那个所谓的人证没什么交集。其三,究竟是谁该罪有应得还未有公断,诸位说话且小心些。”
她手中提着大刀,又气势惊人,虽是女子众人一时也未敢造次,只得眼睁睁看着她说完这些话……待她转身离开食肆,几人不由面面相觑。
“这女子是谁啊……”
“是啊,竟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赵重衣站在食肆门口,大约是吃撑着了,只觉得胃里顶得难受,喉咙也仿佛被哽住了似的,她闭了闭眼睛,耳边是各种嘈杂的声音。
“周温然啊……他这是报应来了……”
“听闻当年他还杀了收留他的归鸿寨大当家,还一把火烧了寨子……”
“可见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当初陆大人多么好的一个人,就因为犯到了他手上,就被下了诏狱再没能活着出来……”
“卖糖葫芦啦,又香又甜的糖葫芦……”
在一片令人烦躁的嘈杂声中,忽有一声清亮的叫卖声响起,夹杂着记忆里的晦涩和甜蜜扑面而来,赵重衣睁开眼睛,看向声音的来处。
在对面大街上,有一小贩正举着插满了糖葫芦的草靶子沿街叫卖,赵重衣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钱袋子,然后走上前,“你这糖葫芦……怎么卖?”
“两文钱。”小贩笑容可掬道。
赵重衣从钱袋子里摸了两个铜板递给他。
“你自己挑一根。”小贩将草靶子往前一递。
赵重衣认真看了看,选了一根亮晶晶的,糖衣裹得最均匀的。
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赵重衣咬了一口手中的糖葫芦,然后这一瞬间,她忽然想起了那日周温然用自己的玉佩给她换了一根糖葫芦,她投桃报李将糖葫芦递到他嘴边邀请他也尝一口。
——“你也吃一颗。”她这样说。
他看了她一眼,垂眸咬了一口,现在想想,当初他的表情似乎有些勉强。
然后似乎还打了个激灵。
——“好吃吧?”她这样问。
他吐出籽,慢慢把那颗裹了糖衣的山楂嚼碎咽了下去,然后面不改色地点点头。
——“好吃。”他这样说。
——“是吧!”她以为自己得到了认同,十分高兴。
——“不过糖衣过甜,山楂没有处理好,口感过于酸涩,也没有去核,明天我给你做一些吧。”
现在在想,他当时的表情好像在说,该让你这没见识的丫头好好见识一下什么才是好吃的糖葫芦!
赵重衣想到这里,“噗嗤”一声笑了,口中的糖葫芦糖衣被咬破,酸涩的感觉在口中弥漫开来,酸得她眼泪都出来了,她摸了摸心口,感觉有点难过。
南秋说得没错,她真的被他惯得娇气了,明明以前觉得十分美味的糖葫芦,她如今竟然觉得有些难以下咽。
……明明才刚刚见过,她已经有点想他了。
赵重衣闭了闭眼睛,睁开眼睛的时候,便看到一个梳着丱发的小姑娘正含着手指头眼巴巴地望着她手上的糖葫芦,赵重衣将吃了一粒的糖葫芦往她手上一塞,转身走回食肆旁解开了系在一旁的马,她决定再去翻一翻当初彭知照被杀一案的卷宗。
彭知照是死于纪承锦身边的贴身侍女邱月之手,可是她不信邱月杀了彭知照是因为仰慕纪承锦那等狗屁倒灶的理由……
那时,彭知照约她见面是有求于她,结果没能活着见到她就被杀了,若非他留下了一封信,他口中的秘密大概便成了永远的秘密,无人再能知道周熙在当年的周钰叛国案里扮演了怎么样一个角色,也无人再能知道周熙那层谦谦君子的表皮之下藏着怎么样丑陋的真相。
明明最想要彭知照性命的非周熙莫属,结果杀了彭知照的竟然是纪承锦身边的侍女邱月……她不信这其中没有猫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