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的动静很快传入了周熙的耳中,今日恰好是他小女儿周宝珠的及笄礼。周宝珠人如其名,是周家的掌上明珠,生得娇俏可人,性格也讨人喜欢,又是周熙最小的女儿,最得他的宠爱,因此这个及笄礼办得极其盛大,请了德昌公主为正宾,赞者是周宝珠的手帕交安荣县主,此时德昌公主正为周宝珠加冠笄。
有侍者模样的人走到周熙旁边,正欲说什么,周熙摆摆手让他稍待,待正宾归位,周宝珠随侍女去房中更衣,周熙才走到一旁,“何事?”
侍者上前一步,低声道:“孙礼遣人来报,已将周温然移入刑部大牢。”
周熙挑眉,“他办事倒是利索。”
那侍者脸上便露出了一点不屑的表情,“他畏周温然如虎,是托了赵将军帮忙押送才办成此事的。”
周熙闻言,面上的表情有些奇怪,“赵将军……赵重衣?”
“正是。”
旁人许是不知道周温然和赵重衣的关系,周熙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他没想到孙礼能蠢成这个样子,竟然让赵重衣去押送周温然,但再细细一想……这事儿竟然被孙礼给办成了,周熙笑了起来,“那狼崽子这回怕是要伤着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那侍者没听明白,但也不敢问。
周熙却是仿佛品出了这其中的趣味,笑得格外欢畅。
当年,他因急于建立声名,在长房一脉尽数被诛之后假意护住了深得祖父母喜爱的长房幼子周温然,尔后又暗中派人刺杀他于流放途中,谁知此子命大,竟然被他逃出生天,此乃一错。
他以为乱世之中一个自小锦衣玉食长大的稚子并不能有什么作为,此乃二错。
这种种错处才导致他如今不得不修正当年留下的错漏,将这个不小心放归山林的狼崽子处理掉……这可当真是个了不得的狼崽子啊,他原以为那样一个锦绣堆里长起来的小儿在那样的乱世之中即便跑了,也不过最后沦为他人的口中食腹中餐罢了,谁能料到多年之后那狼崽子再次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竟已然成了皇帝的心腹宠臣,天骑阁阁主啊!即便是他,也只能同这狼崽子虚与委蛇,再不能轻易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还好,他还有机会修正当年犯下的错漏。
他还以为那狼崽子当真修练得冷心冷肺,六亲不认了呢,结果谁能料到他竟然着了赵重衣的道,对自己追捕的通缉犯生了情,还眼巴巴找出证据替她平反……结果可好,如今竟是被赵重衣亲手押送进了刑部大牢。
这可真是有趣,太有趣了。
“爹,你在笑什么?”周宝珠的声音冷不丁在身后响起。
周熙脸上的笑意不减,他转过身看向身后穿着素色襦裙的小女儿,“爹在笑宝珠长大了,该许人家了。”
周宝珠一下子羞红了脸颊,拉着周熙的衣袖晃了晃,娇声娇气地道:“爹!”
“好了好了,是爹错了,快去,该着发笄了。”周熙拍拍她的手,慈爱地道。
周宝珠这才深吸了一口气,作出端庄的样子,走到了正含笑望着她的德昌公主面前,一旁有司奉上发钗,德昌公主接过发钗,开始吟颂祝辞。
周熙看着小女儿端庄娴静的样子,淡淡地叮嘱身旁的侍者,“此事不要让老太太知道。”
“是。”侍者小心应下。
周熙便摆了摆手,让那传话的侍者退下了。
及笄礼还在有序地进行,周家大院里一片繁荣景象,无人知道周家大房仅剩的一棵独苗如今正在刑部大牢里待着。
赵重衣走出刑部大牢,便折返回了天骑阁。
殷木似乎完全不意外她的去而复返,听到通报便让人把她放进来了。
赵重衣扛着昆吾走进天骑阁,见到殷木之后一言不发,直接一刀斩了过去,殷木面色一变,匆匆挥剑相迎,便见昆吾干脆利落地斩断了他的剑,然后险险地停在了他的鼻尖。
兵刃带来的杀伐之气划过他的脸庞,虽然那刀并没有砍到他,殷木却感觉脸上有被割裂的刺痛,有什么自额角滑落下来,不知道是血,还是汗。
四周的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天骑阁众人围了上来。
“赵将军,此处乃是天骑阁,你这样怕是有些不妥当吧!”有人高声道。
“让他们退下。”赵重衣看着殷木,面无表情地道。
殷木看着抵着自己鼻尖的利刃,挥了挥手,“都退下。”
房间里很快被清了场,赵重衣抬起一脚,将一旁的椅子踹到门边抵住了门,然后凑近了殷木,“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周温然也没想自己能栽你手上吧。”
殷木倏地收紧了拳头,却是没吱声。
“这刀哪哪都好,就是太沉了些。”赵重衣说着,将昆吾往旁边斜了斜,直接搁在了殷木的肩膀上,刀刃正好对准了他的脖颈。
殷木只感觉肩头一重,咬牙才顶住了没有摔倒在地。
“说说看,你们是怎么给他安排的罪名。”赵重衣道。
殷木面色发白,额前全是汗,他沉默了一下,才道:“郑子昂被带回京城了。”
听到郑子昂这个名字,赵重衣一瞬间联想到了许多,程氏被刘川灭口前未说完的那个名字便带了一个“郑”字,郑子昂身上被她摸来的那柄镶着蓝宝的匕首……种种迹象表明他极有可能和南襄有关。
“郑子昂和周温然有什么关系?”赵重衣问。
“郑子昂是周钰将军和南襄长公主之子。”殷木说出了一个让赵重衣颇为震惊的答案。
赵重衣缓了一会儿才道:“那他为什么会流落到东篱镇?”
“似乎是在周钰将军死后,他就和南襄长公主反目成仇,然后就从南襄出逃了,其中具体如何,我并不知晓。”殷木回答。
“所以郑子昂的身世就是周温然所谓通敌的证据?”赵重衣嗤笑一声,“这事儿是谁翻出来的?”
“孙礼。”殷木垂着眼皮道:“他当年负责调查周钰将军投敌一案得了不少甜头,如今大抵是想故技重施吧。”
赵重衣定定地看着他,“这么阴损的招术,是周熙想出来的吧。”
殷木顿住。
“周熙是拿住了你什么要命的把柄,还是给了你什么天大的好处,让你这么听话?”赵重衣好奇地问。
殷木紧紧抿着唇,面色微微发白,但嘴却像个蚌壳一样再没张开。
“最后一个问题,我放在昆吾里的东西,如今在你手上,还是在周熙手上?”赵重衣又问。
听到这个问题,殷木似是愣了一下,他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什么东西?”
看模样竟不像是在撒谎。
赵重衣眯眼看着他,一时竟不知他是不是在说谎。
但如果那封信不是被殷木拿走了,会是谁拿走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