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修着眼睁睁地看着他捏碎了茶杯,指缝间有殷红的血色透了出来,他眼角一跳,“老……老大,你的手……”
周温然侧头看向他,“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赵……赵将军一大早走了?”孙修成战战兢兢磕磕巴巴地试探着道。
周温然“呵”地一声笑了,眼角染了一丝腥红,“好,好得很。”
孙修成被他这表情吓住了……这是被气疯了吧?他多少年没有看到老大有这种表情了……
正想着,周温然已经扭过头来,盯着他道:“纪承锦呢,死了没?”
“没死没死,我没有瞧见他的尸体,应该是趁乱跑了。”周温然忙解释,毕竟那是南襄二皇子,若他死在这里,只怕边关又要起战事,因此昨天夜里他清点尸体的时候没有看到他,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
周温然脸上却并没有任何欣慰的感觉,他看起来越发的阴沉了。
……阁主越发的喜怒难测了呢。
今日守卫城门的小吏依然在兢兢业业地值守,上午出了一会儿太阳,将近中午的时候又下起了雪,远远的便见到有几十人骑马踏雪而来,立刻戒备了起来。
待看到那领头之人是赵家军的副将赵南秋之时,那小吏对身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侍卫便悄悄地退下,转身匆匆而去。
赵南秋带着几十号人在城门口停下,那守城小吏便带着人迎了上去,他上前拱了拱手,很是客气地问道:“赵副将,你这是打哪儿来啊?”
“我家将军被奸人所害,幸亏陛下英明,让我们家将军得以平反,我这不就带着人去迎一迎我家将军嘛。”赵南秋扬声道。
那小吏一愣,下意识看了一眼赵南秋身后的马车,“赵将军回来了?”
赵南秋扬了扬眉,“怎么,莫不是要我家将军下马车跟你打个招呼?”
“不敢不敢。”那小吏讪笑着摆摆手,又颇有些刻意地看了一眼她身后的人马,“只是下官职责所在,不得不斗胆多嘴问一句,您身后这些人面生得很,看着不像是赵家军的人啊。”
赵南秋乐了,“赵家军是陛下的赵家军,我去迎我家将军是私事,没有陛下的命令我怎么敢带兵出城?”
那小吏干笑两声,正欲再盘问些什么,马车里响起一个声音。
“南秋,还在磨蹭什么。”一个低沉的,不耐烦的女声。
赵南秋看了那小吏一眼,“你还有什么要问的,要不你自己去问我家将军?”
“不敢不敢。”那小吏心里一跳,想着时间也拖延得差不多了,到底不敢再说什么,后退两步,让开了道。
赵南秋带着人马入了城。
结果没走多远,赵南秋他们不得不再次停了下来,因为路被堵住了。
“怎么了?”马车里的人问。
赵南秋打马走到马车边,“街上有积雪,只能容一辆马车通过,前面有两辆马车谁也不肯相让,把路给堵了。”
马车里传来一声低笑,“还真让重衣姐姐给料准了。”
赵南秋也笑,“可不是么。”
除了婚事上有些糊涂之外,他们家将军其他事情上可一点也不糊涂。
而这会儿,不糊涂的赵重衣已经孤身从另一个城门进了城,一路直奔皇宫而去。
相比赵南秋那儿的困难重重,赵重衣几乎是畅通无阻地见到了皇帝。
一见着皇帝,赵重衣二话不说便利索地跪下了。
“终于舍得回来了?”王座之上,正值盛年的皇帝缓缓开口,喜怒难辨。
赵重衣利索地磕了个头,“臣知错了。”
……认错非常之积极,但不知为何整个人都在散着着一种十分光棍的姿态,就仿佛在说我都已经知道错了你还想怎么样?!
皇帝慢慢拧紧了眉,看得一旁的内侍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皇帝本来是打算冷一冷她,让她再说些什么软话求个饶,结果便看她直愣愣地跪在那里,竟然低头在捣鼓手里的那把大刀,不由得好奇地问,“你这是在干什么?”
内侍看了一眼那位跪着的赵将军,魂都吓飞了……这位赵将军有配刀进殿的特权是没错,但也没有您这样当着陛下的面捣鼓大刀的啊!
“有一样东西,想给陛下看看。”赵重衣说着,打开了昆吾的刀柄,然后猛地一惊,刀柄是空的!那封她准备交给陛下的密信不见了!……她原先不得已逃出京城原想着让南秋把昆吾带回给陛下,结果兜兜转转昆吾又回到了她手上,恰好她进京又平反,她便想着亲自将这封密信交给陛下,也算不负所托。
结果……信竟然不见了!
“你要给朕看什么?”见她把大刀拆了开来,然后便呆在那里一动不动,皇帝又问。
“啊哈哈……陛下你看,昆吾的刀柄里可以藏东西呢。”赵重衣举起空空如也的刀柄。
“……”皇帝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赵重衣垂下头,不说话了。
心里却满是惊疑不定。
信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昆吾随她掉下悬崖之后是南秋找着的,南秋不可能让别人碰她的刀,后来南秋将昆吾带到东篱镇交还给她,她将昆吾藏在了嫁妆里,然后昆吾便落入了周温然的手中……那封信对周温然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会是他拿走了吗?
如果是他拿走了反倒是好,毕竟那封信原就是替他父亲平反的证据,他和她的立刻是一致的,就怕那封信落入了旁人手中……
皇帝见她可怜巴巴地垂着头,连句好话都不会说,又想着她这一路九死一生的,差点回不来,到底心软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赵将军,让你受委屈了。”
赵重衣回过神,下意识便道:“其实一路挺好玩的,风光也不错,可惜陛下不能出京。”
“……”皇帝觉得这话题没法聊了,且竟然有一丝丝羡慕,他面无表情地道:“昨日南襄国纪二皇子来见朕,说他愿意继续履行婚约。”
“我不愿意。”赵重衣一听,立刻斩钉截铁地道。
“赵重衣!”皇帝气得一下子提高了嗓子,“谋杀使臣的不是你,抗旨逃婚的罪名你是想再犯一次吗!”
皇帝声音一大,一旁的内侍便吓得趴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可是臣已经嫁人了,臣不能欺君啊。”赵重衣一脸忠诚地道。
“什么?!”皇帝大惊,好容易压了压惊,他追问,“你嫁给谁了?!”
“这人陛下也认得。”
“……谁?”
赵重衣咧嘴一笑,“周温然啊。”
皇帝目瞪口呆。
“说起来还要感谢陛下这个媒人做得好,要不是陛下让周温然去追捕我,我们也不能不打不相识就成亲了。”赵重衣十分诚恳道。
……敢情还是他成全了这门亲事?
皇帝按了按嗡嗡作响的脑门子,一时有些缓不过神来。
“而且杀害使臣的真凶是纪承锦的贴身侍女,他哪来的脸面要继续履行婚约?”赵重衣说着,又有些好奇地问:“陛下是如何查出这个真凶的?”
皇帝看了她一眼,完全不想告诉她这个真凶是周温然查出来的。
那就不告诉了吧。
皇帝愉快地决定了。
在赵重衣还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时候,皇帝不耐烦地摆摆手把她赶出去了。
在一旁伺候的内侍万万没想到赵将军竟然能够在陛下的怒火之下全身而退,更万万没想到的是赵将军竟然拿下了一路追捕她的周阁主,俩人竟然还成了亲!
赵重衣在内侍一脸钦佩的目光下走了出来,便看到了在外间等候传召的周熙。
“赵将军。”周熙拱了拱手。
“周宰相。”赵重衣还了一礼,不着痕迹地看了这位大权在握的当朝宰相一眼。
这位周宰相生了一副不错的皮相,饶是已近不惑之年,瞧着也是一副斯文俊朗的模样,尤其他此时面带微笑,瞧着倒是一副十分可亲的样子,很像是一位谦谦君子的模样了。
……要不怎么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呢。
谁能知道这么一副好看的皮囊下面,竟藏着一副见不得人的鬼蜮心肠。
友好的寒暄之后,赵重衣不准备打草惊蛇,便大步走了。
周熙看着赵重衣离开的背影眯了眯眼睛,这一位的命……可真大啊,怎么都杀不死,真是麻烦。
六出门没能杀了她反倒是快要被她给灭了门,他不惜冒着暴露殷家那小子的危险也没能要了她的命,竟然让她活蹦乱跳地回到了京城,见到了皇帝……只是,南襄那位长公主口中丢失的那封重要信件若是当真在她手里,她方才在城门口上演的那一出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抢先他一步赶到皇宫见到了陛下,这样好的机会,便应该把信交给陛下了吧。
周熙提着心见了皇帝,却并没有等来皇帝的发难。
他提起的心又慢慢放下了。
这样好的机会都不曾将信交给陛下……莫不是那信根本不在她手上?
从赵重衣莫名其妙地被平反开始,事情似乎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和预期,周熙觉得有些烦躁,再想起他查出来找出关键性证据替赵重衣平反的竟然是周温然,他便越发的烦躁了,他甚至怀疑周温然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或者,他应该先下手为强。
只有周温然死了,当年的事情才能被真正掩埋,再也不会有人试图掀起。
周熙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做下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