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重衣和周温然在里间单独用一个锅子,听到外头的起哄声,赵重衣往外看了一眼,这一路上天骑阁诸人也都崩紧了神经赶路,倒是头一回看到他们这样放松跳脱的样子……想来是因为明日就能抵达京城交差的缘故吧。
只是一切太顺利了。
顺利到赵重衣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那个人当真会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回京?
赵重衣觉得不可能,她看着面前翻滚的锅子和里面热气腾腾的菜肴,却半点没有要伸筷子的意思。
“你在想什么?”周温然问。
“一切太顺利了。”赵重衣抬眼看着他,“那人断不会就这样看着我活着入京的。”
“你还是不打算告诉我那人是谁吗?”周温然凝视着她,开口道:“我让人拷问了那个驿长,他是被六出门的人拿捏住了把柄,六出门的人想要你的命,至于六出门背后有谁,他根本不知道。”
赵重衣迟疑了一下,问他:“你和周熙打过交道吗?”
周温然挑眉看向她。
赵重衣以为他没听清楚,又道:“便是当朝宰相,周熙。”
周温然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你不知道吗?他是我的叔父。”
赵重衣呆住,她还真不知道……她常年领兵在外,向来不耐烦处理朝中的人际关系,她从来没有想过臭名昭著的天骑阁阁主和当朝宰相周熙竟然还是亲戚关系!
等一下……他叫周熙叔父,那他父亲莫不是……
“你父亲是……?”她试探着问。
周温然沉默了一下,启唇说出了一个名字:“周钰。”
当年于阵前失踪,被疑通敌叛国的周钰。
赵重衣听到这个名字差点失态,好容易才压下心中的惊疑不定,她抬眸看了周温然一眼,传言当初周熙一力保下了周将军的幼子……当年那个被周熙保下的孩子,就是眼前的周温然吗?
“你和我叔父有什么仇?”周温然问她。
赵重衣心情十分复杂,难道她要告诉他,因为我手里有当年周熙通敌并且陷害了你爹的证据,所以周熙急于灭口吗?
事关重大,赵重衣不能确定周温然对他那个叔父是什么态度,也不能确定他会不会相信她,她不敢冒险……因此她只撇开头,哼道:“你那叔父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看着一副光风霁月的样子,手段脏得很,谁知道他发的什么疯。”
周温然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仿佛是在笑,眼中却一丝笑意也无,“世人都说周宰相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也是个手足情深的好弟弟,你倒很是与众不同。”
赵重衣皱了皱眉,提醒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凡事又岂能只看表相。”
周温然闻言定定地看着她,直看到她都有些不自在了,才笑道:“娘子说得有理,在下受教了。”
赵重衣不乐意了,“少来套近乎,谁是你娘子了。”
“我们可是名正言顺拜过天地的。”周温然见她一副要不认帐的样子,眉目微沉,提醒道。
赵重衣将手上的铁链甩得叮当作响,“你见过谁家娘子有这待遇的?”
周温然捉住她的手,替她揉了揉手腕,动作轻缓又温柔。
“……”赵重衣被他揉出了一身鸡皮疙瘩,甩开了他的手。
“成婚前,我答应过你,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不会后悔,你也答应过我,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也不能后悔。”周温然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君子一诺,你莫不是想食言?”
赵重衣噎住。
——你既然答应了要娶我,便不能后悔哦,不管发生了什么事。
——那你也不能后悔,不管发生了什么事。
——成交!
曾经说过的话在耳边回响,赵重衣眼角抽了抽,那是她用舒小满的身份骗他成亲心里有鬼哄着他许下的诺言,如今再回想,便觉得自己也是一脚踩进了这狗东西的陷阱里……两个心怀鬼胎的人互相挖坑,这场面如今再回想真的是没眼看。
赵重衣产生了一种哑巴吃黄莲般的憋屈感,她忽地想起了另一桩事,瞪着周温然道:“你还骗我会相面!”
“我如何骗你了?”周温然一脸正直地问。
“你给我相了面,说我会顺利嫁给你,我们会相守一生,还会有两个孩子……”赵重衣恶狠狠地瞪着他,说着说着,却是顿住了,不知怎地觉得有些酸楚。
……她曾以为她和他真的能相守一生,会有一儿一女,女儿长得像她,儿子长得像他,当然她也默默期望过生一个像她一样威猛的儿子,再生一个再他一样美貌的女儿。
“难道你不是已经顺利嫁给我了吗?”周温然反问。
赵重衣哽住,下意识便道:“那你还说我们会有一儿一女呢!”
周温然笑了,“放心,儿子会有的,女儿也会有的。”
“……”赵重衣后知后觉地红了耳根。
论厚脸皮,她竟然第一次败给了他!
这一顿饭热热闹闹地吃到月上柳梢,殷木看大家吃得差不多了,便起身道:“明日还要赶路,大家早点歇下吧,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众人腆着肚子谢过殷总旗,起身去房间休息。
殷木回头看了一眼里间。
“木头,你不去休息吗?”孙修成见他没有跟上,回头问道。
“老大还没有出来。”殷木道。
“在你庄子上和自己家也没什么不一样了,老大还能不知道房间在哪里吗。”孙修成说着,又颇有些酸溜溜地道:“走吧,别去烦他了,回头别嫌你碍事。”
这一路上,孙修成看透了太多!
老大变了!自从遇到赵重衣之后老大就变了!
以前多么铁石心肠雷厉风行的一个人啊,偏这一路上对着赵重衣嘘寒问暖的,赵重衣吃什么穿什么事事都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他人……说是押送,不如说是护送,若是当个阶下囚待遇这么好,他还当什么总旗啊!
孙修成看得多了,看得麻木了,然后整个人都清醒了,什么虚与委蛇什么委曲求全都是他想多了!老大根本是乐在其中乐不思蜀!
呵,男人。
孙修成把殷木拖走了。
外头安静了下来,里间赵重衣听到了孙修成那句声音不算小的话,斜睨了周温然一眼,带着些打趣的意味。
周温然点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他说得对。”
那榆林疙瘩脑袋可算想明白了。
赵重衣没想到这人竟然如此坦然,以前没发现这人竟是如此的厚脸皮,当他不感觉到尴尬的时候,尴尬的就是她了……赵重衣避开他的眼神,“吃完了没有,我要休息了。”
周温然点点头,起身陪她回房。
惯例是两人一间,赵重衣已经习惯了和他一个房间。
房间里暖烘烘的,烧了炭火。
周温然打开包袱,拿了一个眼熟的铁皮匣子出来放在了炭火旁。
赵重衣看了一眼那个铁皮匣子,天气渐冷之后,周温然便会将给她的点心装在这个铁皮匣子里,这样放在暖炉旁就不会变得又凉又硬无法入口。
“昨晚借宿时我向那户农家买了一个南瓜,做了些南瓜饼,我看你晚间没怎么动筷子,吃一些垫一垫再睡吧。”周温然说着,顿了一下,又道:“你的吃食我都是随身带着,没有过旁人的手。
赵重衣看了他一眼,心情有些复杂,她的顾虑原来他都看在了眼中,他信殷木,是因为殷木是他的心腹属下,可是她当下的处境却让她无法随意相信旁人。
“多谢。”赵重衣也不是那等不识好歹之人。
周温然却是忽然笑了,“你信不过我的属下,却信得过我?”
赵重衣一噎,假装没听见,没有回答他。
南瓜饼烤过之后散出了甜甜的香味,外皮已经不酥脆了,但也不减其风味,赵重衣一连吃了半盒。
吃过之后,洗漱上床,一气呵成。
正闭上眼酝酿睡意的时候,身边的褥子微微塌陷了一下,身侧便多了一个人。
赵重衣没动,继续酝酿睡意。
“别担心,有我在呢。”他轻声道。
赵重衣没有睁开眼睛,心内却是一片五味陈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