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重衣和赵南秋回到东篱镇的时候,正是一个雨天。
县令李延因为家中老太太的缘故,又光顾了云来楼。
朱颐热情地准备了老太太喜欢的饭菜和点心,他还记着要给他的周贤弟打圆场的事情,拍着胸脯同县太爷打包票:“我那周贤弟最近不在家中,等他回来我让他亲自给老太太做几道拿手菜!”
李延听了这话便牙疼,他自是知道周温然干什么去了,可别再回来了!
李延谢绝了过度热情的朱大厨,撑着伞准备踏上马车的时候,忽然看到街道上有一匹马疾驰而过,那马上坐着两个人,皆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其中一个看着竟然有点像赵将军。
因为当年赵将军凯旋的模样让人太过印象深刻,李延定定地看了一阵,直至那马消失在街道的尽头,他才低头坐进了马车。
……神仙打架,他这凡人便不要参与了。
只希望他们尽快离开东篱镇,不要再在他的管辖范围闹出什么事情来。
雨声唰唰,将青石板的街道冲洗得十分干净,路上也没什么行人,两人策马停在西街一栋临街的房子门口。
对面杂货铺也开着,赵重衣回头看了一眼,便看到程小福正坐在杂铺货门口,看来程氏死了之后这杂货铺也还是继续开了下去,只是守着这铺子的人成了程小福,他看起来瘦了不少,不再是之前那副圆滚滚的样子了。
程小福看到赵重衣的时候,有些慌张地站了起来。
赵重衣没再看他,收回视线,开门进了屋子。
一进屋子,便有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赵重衣一时有些恍惚。
这里曾是她和相公的家,她以为自己终于有自己的家了……结果家不是真的,相公也是假的。
屋子里的摆设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积了厚厚一层的灰,显示着主人已经离家许久未归,赵重衣看着看着,情绪陡然有些低落了起来。
“将军?”赵南秋见她久久不动,唤了她一声。
赵重衣打起精神,“你在此处等着,我去取昆吾。”
她这一趟回来,便是为了取回藏在家中的昆吾,昆吾是义父留给她的兵器,里面还藏有重要的证据,她必然是要拿回来的。
赵重衣走进储物间,她的嫁妆还堆放在那里,上面也积了一层灰。
她当时想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便把昆吾混在了嫁妆里,她直接走到藏着昆吾的地方,掀开上面盖着的布,然后惊了一下,昆吾不见了!
所有东西都在,甚至连位置都没有挪动过,只有她的昆吾不见了……会是谁?
“你是在找这个吗?”便是这时,身后忽然有人轻声问。
十分熟悉的声音。
赵重衣却是听得毛骨悚然,她僵着身子一回头,便看到周温然正施施然站在她身后,手中拿着一柄眼熟的大刀,可不就是她的昆吾吗?!
原来这狗东西早就发现昆吾了……并且一直把它带在身边?!那她千辛万苦回来这一趟是图什么?就为了自投罗网吗?
储物间狭小,周温然人高马大地堵在那里,便显得越发的逼仄了。
“相公……”赵重衣心里抖然一跳,弱弱地朝他露出一个笑脸,“你也回来啦。”
周温然也笑了,他缓缓走上前。
赵重衣下意识后退。
可是储物间就这么点地方,她一下子便被他抵在了墙角。
他微微垂下头,凑近了她,近到呼吸可闻,近到她可以看到他鼻侧的小痣……
看着眼前眉眼醉人的相公,赵重衣忍不住恍惚了一下,便见他俯下身,将唇轻轻地蹭在了她的唇角,轻轻的,软软的,一切仿佛都没有改变。
周温然仿佛一个极有耐心的猎人,迷惑住了猎物,在她不曾注意的时候,手自她的背后缓缓下滑,握住了她的手腕,然后便听“咔嚓”一声响,赵重衣有些错愕地抬起眼……她的手被锁住了!
周温然朝她微微一笑,“娘子,外面已经被围住了,你逃不出去的,不如便乖乖就范吧。”
然后,便听“咔嚓”一声,她的脚也被锁住了。
……狗东西。
“你说什么?”周温然猛地抬眼。
“……”赵重衣撇开头,嗨呀太气,一不小心说出口了。
周温然气笑了,抬手捏住她的下巴打算狗给她看。
赵重衣是那等乖乖逆来顺受的人吗?那自然不是,她虽手脚受制,但脖子还能动啊,她扭头甩开他的手,然后狠狠一头撞上了他的下巴。
周温然只觉得下巴一阵钻心的疼,他闷哼一声,一把拽住了锁住她的链子,磨着牙道:“看来,还得给你配个枷套在脖子上。”
赵重衣受制于人动弹不得,只恨自己先前不该被他迷惑,着实大意了。
美人计误她!
她瞪着他,眼中如有烈火在熊熊燃烧。
他眯眼看着她,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正是俩人大眼瞪小眼的时候,便听得外头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声响,他皱了皱眉,押着赵重衣走了出去。
刚到前屋,便见孙修成正和赵南秋大打出手,这俩人破坏力惊人,屋子里已经一片狼藉,桌椅板凳碎了一地,根本看不出来原来的模样了。
“住手!”周温然眼角狠狠地跳了一下,怒道。
孙修成正打得酣畅淋漓,忽听到阁主的声音,立时收了手,赵南秋自是不会听他号令,完全没有要收手的意思,手上的铁索便冲着孙修成招呼了过去。
孙修成差点被砸了个正着,他下意识看向阁主,随即眼睛一亮,“赵南秋!赵重衣已经被拿下了,你还敢放肆!”
赵南秋闻言,慌忙回头,果然便看到赵重衣手脚俱被锁住了,当下面色一灰。
赵重衣动了动唇 ,无声地说了一个字,“走。”
赵南秋咬了咬牙,毫不犹豫地破围而出,转身便跑。
孙修成这会儿占了上风,哪里肯放她离开,正准备追上去,赵重衣脚下一动,断了半断的桌子腿被踹飞出去,直直地钉在了孙修成的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孙修成看着钉在自己面前的半截桌腿,背心出了一层冷汗,没想到赵重衣被铐住了还是个大杀器,该说不愧是赵重衣吗?
“我是朝廷钦犯,她可不是,不知周阁主是以何等名目罗织了何种罪名,要将陛下的副将扣下?”赵重衣背对着周温然开口,表情莫测。
“阁主……”孙修成下意识开口。
周温然垂眸看了身前的女子一眼,“我何时说要拿下她了?”
“周阁主英明。”赵重衣的眼神落在孙修成的身上,“那便是这位总旗大人自作主张了?”
“不,不是……”孙修成下意识打了个寒颤,不明白怎么就成了自己的不是了,“阁主,我们方才一进来,那个女人不分青红皂白冲上来就打你是知道的呀……”
他承认自己和赵南秋结了仇,有泄愤之心,可不正是他和赵南秋缠斗起来,阁主才能抽身去拿下赵重衣啊!
“行了。”周温然打断了孙修成的话,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即刻启程,返京。”
孙修成立时警醒,赵重衣如今已经沦为阶下囚,谁知道她是不是在拖延时间,这种时候就不应该理会她的胡搅蛮缠,果然不愧是阁主大人,即使短暂地因为美人计而失了理智也立刻清醒了过来,为免夜长梦多,是该立刻启程返京,他一脸严肃地抱拳应下,警惕地看了赵重衣一眼,转身去准备返程事宜。
赵重衣也没有同他纠缠,只静静地站着,垂眸看着一地狼藉,直至这会儿,看着这一地的狼藉和被拆得七零八落的家,她终于意识到她只是短暂地拥有了一个家……现在,又没有了,也说不上伤心,只是心里空茫茫的。
“走吧。”周温然看了她一眼,道。
赵重衣感觉锁着自己的链子一紧,被他拉扯着往外走,她下意识又回头看了一眼曾经的家,忽地想起了他还在院子里酿了酒……可惜了,到底没有能够尝一尝。
她收回视线,走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