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时候,车队突然躁动起来,侍卫们迅速收拾了行李,纪承锦上了马车坐定,不一会儿,马车便开始疾驰起来。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竟是突然连夜赶路了。
纪承锦上了马车之后,便定定地看着赵重衣。
赵重衣本不想搭理他,实在被他看烦了,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周温然追来了?”
除了这个,赵重衣想不出还有什么能让纪承锦的车队像个丧家之犬一般连夜赶路。
纪承锦紧紧地盯着她,“他是冲着你来的。”
赵重衣嗤笑,“多稀奇?要不是为了躲他,我能在这儿?”
纪承锦没有说话。
“怎么,害怕了?”赵重衣忽地笑了,“要不然你把我丢下自己跑吧,反正他是冲我来的,和你也没什么仇怨。”
纪承锦阴沉沉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道:“你休想。”
“对我这么执着的吗?那你随意,我只是好心提个建议罢了。”赵重衣又阖上了眼睛,先前一直没睡着,这会儿马车剧烈颠簸着,她反而生出了些困意。
纪承锦死死地盯着她,方才在密林里一定发生了什么,如果说先前只是怀疑,那他现在基本能够确定,她方才在密林里见过周温然了……一直盯到眼睛都痛了,才发现她呼吸渐渐均匀起来,竟是睡着了。
纪承锦气笑了,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没心没肺。
车队几乎不眠不休地赶了一日一夜的路,气氛逐渐焦灼起来,赵重衣却是吃吃喝喝放宽了心,她的心跟着相公一起跑了……周温然就周温然吧,大不了追上了再打一架,生死由命好了,她很是光棍地想。
隔了一日,赵重衣正随着颠簸的马车昏昏欲睡的时候,马车突然停下了。
纪承锦看了赵重衣一眼,下了马车。
赵重衣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天骑阁奉陛下之命捉拿赵重衣归案,请把赵重衣交出来。”马车外,有人朗声道。
赵重衣缓缓坐直了身子。
还是追来了啊……
“周阁主真是好大的威风。”纪承锦的声音响起。
赵重衣恍然,周温然真的亲自追过来了啊,她活动了一下筋骨,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一场恶战,然而脚一动,脚上的脚铐也跟丁零当啷……这个着实碍事了一点。
外头安静了一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再然后,便是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缓缓响起。
“赵将军,请下来吧。”那人道。
熟悉的声音,莫名陌生又熟悉的腔调。
赵重衣疑惑地起身,掀开车帘向外看去,便见整个车队都被包围了起来。
包围住车队的一行约有二十余人,她还从中看到了好几张熟悉的面孔,都是曾经打过照面的天骑阁成员,然后赵重衣猛地瞪大了眼睛,因为她在人群里看到了先前被她气得拂袖而去的自家相公!
赵重衣脸色猛地一变,从马车里跃身而下,顺势夺过一旁侍卫手上的剑,几步上前一把拉过相公的胳膊,将他扯到身后护住,怒道:“你们周阁主没有教过你们江湖规矩祸不及妻儿吗?!”
赵重衣真的生气了。
“……”天骑阁一众人等目瞪口呆,等等,当着他们的面抢走了他们的阁主,还要对着他们破口大骂,这是什么操作?
我们周阁主不是就在你身后站着呢吗!冲谁嚷嚷呢!
场面一度十分诡异。
周温然垂眸看了一眼挡在他身前将他护得严严实实的女人,嘴角微微翘了一下。
“周温然那狗东西呢?来都来了,不出来见一见吗?当什么缩头乌龟呢!”赵重衣喊了半天没见人出来,怒气腾腾地道。
“……”周温然嘴角的笑意微微一僵。
这时,站在马车旁的纪承锦嗤地一声笑了,“赵将军可瞧好了,周阁主不是正在你身后站着么。”
赵重衣闻言,警惕地拉着相公转过身,看向身后……身后除了马车以及站在马车旁的纪承锦,什么都没有,她瞪了纪承锦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这厮还吓唬她。
她如今行动不便,还要护着相公,若是对上周温然可以说十分不利。
纪承锦抽了抽嘴角,额角青筋跳了一下,放弃了和她沟通,直接看向被她牢牢护在身后的周温然,似笑非笑地道:“周阁主,玩够了吗?把赵将军唬得团团转,很有意思吧?”
赵重衣愣了一下,“你在说什么?你在和谁说话?”
纪承锦看了她一眼,“你觉得呢?”
赵重衣心里浮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她微微僵了一下,下意识扭头看了如玉一眼,“……相公?”
周温然淡淡瞥了纪承锦一眼,垂眸握住了她的手腕。
赵重衣一个失神,手中握着的剑便被卸了下来,她不收置信地看了眼前这人一眼,转身便要跑……结果一抬脚才发现自己脚铐上的链子被他牢牢踩住了,她仿佛被钉在了原地一般,根本跑不脱。
“你是谁?”她瞪着他,问。
周温然看着她,没有回答。
“赵将军不知道吗,这一位,便是天骑阁阁主周温然啊。”一旁,纪承锦颇有些幸灾乐祸地开口道。
赵重衣呆若木鸡。
周温然掀起眼皮看了纪承锦一眼,眼神森然,“你的话过于多了,二殿下。”
纪承锦忿忿地闭了嘴。
纪承锦的车队转眼间便易了主,被天骑阁接管,赵重衣又回了马车里坐下,只是这一回马车外押送她的换成了天骑阁的人。
逃来逃去,她还是没能逃得出天骑阁的掌心。
赵重衣坐在马车里抱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她温柔体贴厨艺高超的相公怎么就变成了周温然那个狗东西呢?不应该啊……明明是脾性南辕北辙的两个人!
想了许久,想得脑壳都痛了,她也没有想明白。
然后忽地,她想起了那天夜里,他醉酒后出来寻她。
寻到她后,他说:“娘子,可让在下好找。”
当时她不知为何听了这话便打了个激灵,总感觉这场面似乎有些似曾相识,有种熟悉的毛骨悚然之感,甚至让她产生了拔腿就跑的冲动……如今她总算明白了!
她去匪窝被这狗东西堵了个正着之时,他说了一句:“赵将军,可让在下好找。”
一样的腔调!她早该想起来的!
正在赵重衣抱着脑袋无声哀嚎的时候,有人上了马车。
赵重衣听到响动,立刻正襟危坐了起来,她看了一眼来人,果然便是周温然。
曾经耳鬓厮磨的枕边人一下子变成了一路追缉她的天骑阁周阁主,赵重衣一时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她是应该叫他相公呢?还是应该叫阁主?……赵重衣看着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这个人也许从头到尾都没有失忆!
她在骗他,他也在骗她。
端看谁技高一筹罢了。
如今这架势,看来是他赢了。
“为何这样看着我?换了个名字便不认得我了?”周温然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道。
赵重衣心道,换了别的什么名字都好说,谁能想到您老人家是周温然呢!这可让她怎么敢认!
“怎么,宁可跟着纪承锦上京,也不愿意随我上京?”周温然见她不肯吱声,表情逐渐危险起来。
赵重衣看着他,陡然间福至心灵。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周温然啊。”赵重衣露出一个有些委屈的表情,“我骗了你,你也骗了我,我们扯平好不好?”
周温然看着眼前这个委屈巴巴的女人,想着他这一路披星戴月地追来,为她担的惊受的怕,逼着自己狠下心肠……尤其是他听殷木回禀说以为她被挟持,带着赵栋追了她一路,最后发现竟然是她亲自驾着马车远远将他们甩开,他就十分生气!
“相公……”赵重衣拉了拉他的衣襟,“我方才真的吓了好大一跳。”
一声相公,立刻叫软了周温然的铁石心肠,他没好气地挨着她坐下,“怎么,我是能吃人吗?”
您那名声,您自己心里没点数?离吃人也不远了,赵重衣没好气地想着,脸上却是带上了甜甜的乖巧的笑容,哄道:“因为太突然了嘛,如果你一早告诉我,我就不怕了呀。”
“传闻我行事十分狠辣,出手必伤人命,而且不讲情面,不通情理,在京城是个能止小儿夜啼的人物,若是一早告诉你,你怕是早就跑了。”周温然看着她,慢悠悠地道。
赵重衣一下子想起来那是她之前跟他说过的话,这么记仇的吗,真是小心眼!
“那一回我不是见你被天骑阁的人拦住了,担心你嘛。”赵重衣绝口不提那一回这狗东西还串通自己手下演了一出戏,让她误以为他被天骑阁为难了。
这事儿她说,不如他自己想通来得效果好。
果然,周温然一下子想起了那日她冲上来护着他的模样,眉眼柔和了下来。
“相公,早知道你就是周温然,我跑什么嘛,这一路上你不知道我有多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最主要的是,真的好想你啊。”赵重衣晃了晃他的衣袖,可怜巴巴地诉苦。
周温然被她晃得心里酥酥麻麻的,心道谁说她不会撒娇了,这不是挺会撒娇的么。
赵重衣见他神色松动,再接再厉道:“南秋总说我被你惯得都娇气了,我之前还不觉得,这一回出来自己烤兔子吃,明明以前这样的烤兔子我可以吃得津津有味,但现在简直一口都吃不了……对了,南秋就是邱南,我先前不知道你的身份,又担心自己连累你,让她留下保护你了,她怎么样了?”赵重衣不动声色地问。
周温然看了她一眼,“她发现我的身份,跑了。”
赵重衣悄悄松了一口气,南秋没落他手里就好,正想着,便见周温然矮下身,拉起她的裙角看了一眼,看到她脚腕上被脚铐磨出的红痕,一下子皱起了眉,拿出钥匙,便听“咔嚓”一声,脚铐被松开了。
赵重衣愣了一下。
“疼不疼?”周温然轻轻抚了抚她的脚腕。
赵重衣抿了抿唇,明明这个时候应该说好疼来磨他的心肠,但鬼使神差地,她摇摇头,轻声说了一句,“不疼。”
周温然看了她一眼,起身走出车厢,不一会儿又回来了,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盒药膏。
他蹲下身,仔细给她的脚腕上抹了药。
赵重衣定定地看着他,为了方便上药,他曲膝半跪着,这个角度她能看到他的头顶和前额……他的发丝很软,听说头发软的人脾气也很好,她的头发就很硬,义父就说她看着好说话其实是个爆脾气。
她看着看着便有些出神,这个时候他仿佛又不是周温然了,而是她的相公,如玉。
“想吃什么?”周温然抬头看了她一眼,问。
赵重衣一下子回过神,“我们在赶路,也方便做吃的吗?”
“赶路有赶路的吃法。”周温然道。
“相公好厉害。”赵重衣弯了弯眼睛,很是捧场地道。
被表扬了的周温然嘴角忍不住翘了翘,又很快拉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