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赵重衣一踏进家门,便看到赵南秋已经打开食盒,毫不客气地据案大嚼,看来是真的饿坏了,她走上前倒了杯茶给她。
赵南秋接过杯子喝了一大口,这才觉得没有那么噎得慌了。
“你出来,家里知道吗?”赵重衣一言难尽地看她一眼,问得隐讳。
赵南秋虽然性子莽直,但有从小一起长大又并肩作战的默契在,知道她在问什么,也知道她为什么问得这么隐讳,没好气地道:“就小九知道。”
赵重衣听了这话,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觉得事情似乎棘手了起来,她正想再问两句,便察觉相公已经走到她身后,她盯了赵南秋一眼,让她不要乱说话。
赵南秋轻嗤一声,低头继续啃点心,倒也没有拆她的台。
赵重衣转身看向自家相公,“相公,今天晚上能不能让……表哥留下住客房?”
周温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娘子作主便是。”
“多谢相公。”赵重衣弯了弯眼睛,觉得这场面有些新鲜,她像个真正的当家娘子一样转身去收拾客房,来招待这位远道而来的“表哥”。
刚从柜子里拿了被褥出来,赵重衣一个转身,差点撞上了跟在她身后的周温然,她吓了一跳,“相公,你一直跟着我干什么?”
周温然深深地盯着她,“怕你跑了。”
“什么?”赵重衣一呆。
“怕你跟他跑了。”周温然一板一眼地再次重申。
“我是你娘子啊,怎么会跟别人跑了……”赵重衣有一瞬间差点以为相公已经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正在试探她。
“对,你是我的娘子,我的。”周温然满意地点点头,重复了一句,然后又郑重其事地告诫她:“私奔不好,哄你私奔的都是坏人。”
赵重衣看了看他,忽地觉得今天晚上喝过酒之后的相公似乎有点不大对劲,也许……可能……大概,他其实已经喝醉了?
“相公,你没事吧?”赵重衣放下手上的被褥,摸了摸他的脸颊。
白皙如玉的脸颊,没有半点异样,看起来十分正常。
“有点事。”周温然一脸镇定地开口,声音听起来很是委屈,“娘子,我头晕,你别晃了。”
“……”果然是醉了啊。
赵重衣有些好笑地扶住他,“我没晃,是你醉了。”
周温然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原来是醉了啊,娘子……我有点难受。”
“难受为什么不早说,我扶你回房去躺着会舒服点。”赵重衣扶着他慢慢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嘟囔,“你这人喝醉了怎么一点看不出来……”
“嘘。”周温然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不能被看出来,会被吃掉的。”
赵重衣愣了一下,倏地抬眸看他,“吃掉?”
“嗯。”周温然重重地点了点头,一脸慎重地道:“他们说喝醉的人肉会带着酒香……然后小力就被吃掉了。”
赵重衣提了一口气,这人……究竟是遭遇过什么事啊,她知道早年乱世又逢灾年饿死了很多人,然后一些地方出现了人食人的恶习,但如玉却说是因为人肉带酒香才会被吃掉,这不是饿极了吃人,而是食人为乐,她曾听闻一些穷凶极恶的匪寨会以食人为乐。
他究竟是经历过什么……
她自己糙惯了,吃些苦头受些委屈没什么,可相公这样温润如玉的公子,一想起他曾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吃尽了苦头受尽了委屈,她就感觉心口仿佛被人拧了一把,生疼。
“不想喝酒就不要喝啊……”赵重衣看着明明已经醉迷糊了,还保持着清醒模样的如玉,轻轻叹了一口气,扶着他回房。
喝醉后的周温然十分的乖巧,让脱衣就脱衣,让解发就解发,赵重衣找了身寝衣出来给他换上,让他躺下,他就乖乖躺下,然后睁着眼睛望着她。
他的眼睛漆黑如点墨,半点看不出醉意。
“睡吧。”赵重衣顿了一下,又道,“有我在呢,不会有人吃了你的。”
周温然看着她,没吱声。
赵重衣想了想,将手覆在他的眼睛上,“睡吧,我不跑。”
说完这句话,她才感觉他的眼睫扫过她的掌心,痒痒的。
他终于阖上眼,睡了。
……所以比起怕被吃掉,他更担心她跑掉吗?
想起他刚刚一脸认真地告诫她私奔不好,哄她私奔的都是坏人,赵重衣简直哭笑不得,这算什么?因为她曾经提议过要和他私奔,所以算是有前科吗?
赵重衣有点想笑,她抬起手,看着他睡着的样子,想起他方才说的那些话,冷不丁地想起了那个吃了她的聘礼,却出尔反尔逃跑,还扫空了她所有零嘴的那个少年,他……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有没有沦为旁人的盘中餐。
乱世人命如草芥,所幸如今天下太平。
赵重衣回到客厅的时候,赵南秋已经塞饱了,正慢悠悠地喝着茶水。
看到她出来,赵南秋冷笑一声,“美人乡英雄冢,终于舍得出来啦,我还以为你有了男人就不管我了呢。”
……这宛如深闺怨妇一般的口吻让赵重衣额角微微一跳。
“你都已经回京城了,不该再来找我的。”赵重衣揉了揉额角,有些头疼地道。
赵南秋听了这话,“啪”地一声拍桌而起,“赵重衣你有没有心?你知道我在悬崖底下找着我爹那把昆吾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吗?”
“你声音小点。”赵重衣生怕她吵醒了如玉,压低声道。
“赵!重!衣!”赵南秋更气了。
“你怎么找到我的?”赵重衣果断换了个话题。
“小九出的主意,她让我跟着纪承锦,去探一探纪承锦身边那个冒牌货的底,我追上纪承锦之后就一路跟了过来,然后顺藤摸瓜找到了舒家,便听闻舒家二女儿舒小满出嫁了,满打满算,舒家唯一年纪和你对上号的就是舒小满了,我便猜是你。”赵南秋说起这个,便有些得意了。
果然,纪承锦也来了,她在云来楼窗外见到的那个人,就是纪承锦啊。
不过说到冒牌货,她才是那个冒牌货吧……
赵重衣拍了拍手,不大走心地夸赞:“小赵将军好能耐。”
赵重衣当将军的时候,赵南秋便是她的副将,自称小赵将军。
赵南秋向来莽直,是个直来直去的性格,能用武力解决的事情决不动脑子,这一回为了找到赵重衣可谓是发挥了自己十二万分的才智,这会儿人找着了,肚子也填饱了,她便将这一路的恐惧担忧委屈都扫到了脑后,只剩下了洋洋得意。
“纪承锦现在在哪呢?”赵重衣问,既然南秋是跟着他才找到舒家,找到她的,那么纪承锦肯定一早就已经找到她了,只是在暗处盯着她罢了,他倒是一向沉得住气。
……赵重衣想起了回来之时在门口感觉到的那道被窥伺的视线,她原以为是郑子昂,也许那应该是纪承锦才对。
“他也到东篱镇了啊,我一路跟着他过来的,昨天就到了,结果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整个东篱镇都戒严了,门口都是守卫,进出都要严查身份,我们都没能进来,在镇外等了一夜,今天才进的镇。”
“舒小满没事吧?”赵重衣又问。
“纪承锦受了伤,那个舒小满好像会些医术,一路上都是她在照料纪承锦,能有什么事。”赵南秋说着,看了自家将军一眼,“我一路跟着他们,那个舒小满就没怎么露过脸,出来的时候都是遮着脸的,但我还是寻着机会看到了她的脸,她真的……长得和你一模一样。”
当时她都惊呆了,难怪纪承锦会认错人,天底下竟然能有长得如此相似的人……便是她,乍一看都有点恍惚。
赵重衣点点头,没有要解释自己身世的意思,这会儿要是让南秋知道了她的身世,以她的爆脾气保不齐就会义愤填膺地打上门,去舒家给她讨个公道……
好在赵南秋也没有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意思,她向来直线思维,完全没想到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会有什么猫腻,如果是小九的话她的身世肯定就瞒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