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重衣回到房间,果然便看到了一只灰白相间的鸽子正在啄食她特意放在窗口的粟米,她转身关上了房门,这才走上前,取下了鸽子腿上系着的小竹筒。
竹筒里塞着一卷银票,赵重衣取出银票放在一旁,又从竹筒里倒出了一粒蜡丸,上面雕着一个“九”字。
赵重衣随手从桌上拿了一个杯子,倒了些茶水进去,然后将蜡丸丢进了杯子里。
蜡丸遇水则化,里面一小团布帛样的纸张却是遇水膨胀开来,赵重衣伸手将那胀大的纸张捞了出来,便见沾了茶水的纸上出现了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小字。
这是小九传信惯用的手段,以防信件被盗取。
刚看了一行,赵重衣眼角便忍不住抽了抽,然后跳过那一大段诸如“赵重衣你个乌龟王八蛋临阵脱逃不告而别的懦夫”之类没用的废话,直接去看后面的重点部分,然后稍稍愣了一下,小九用了将近小半的篇幅将她痛骂一顿……原来是有原因的。
小九和南秋以为她坠崖死了。
在收到她的信之前,小九先收到了南秋的信。
原来那日南秋又回百里镇去找她了,然后南秋便发现自己被骗了,连夜上山,最后却在崖底捡到了她的大刀昆吾……
赵重衣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再往后看,神情却是一下子严肃了起来。
信中说……有人看到南襄国二皇子纪承锦带着“赵重衣”返京,但不知何故,半途又折返,如今正往百里镇方向而来。
赵重衣将信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之后,将信纸团了团,又放回了杯子里,看着信纸慢慢融掉不留痕迹之后,随手将杯中的水倒在了窗外。至于小九叮嘱让她回信说清楚现在的落脚之处,赵重衣则是选择性地无视了,她是抗旨逃婚出来的,怎么好随便泄露行藏呢?那多不安全。
不过小九只知百里镇,却不知她如今在东篱镇,如果她没有猜错,那二皇子带着舒小满应该是回东篱镇来的。想起那个二皇子,赵重衣便有点头疼,舒母先前形容那吴小莲姑娘心眼比筛子还多,赵重衣觉得心眼比筛子还多用来形容这位二皇子真是再合适不过了,至于吴小莲,最多是个有点小心思的小姑娘罢了,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看来舒小满被掳走,应该是那二皇子误将舒小满当成是她了,结果半道发现不对劲,这才又折返了回来。
不管那二皇子做何打算,舒小满暂时应该是安全的,只不过她暂时是不能离开东篱镇了,那二皇子是冲着她来的,若她走了,难保他不会恼羞成怒,对舒家下手。
看来,她还得再当一段时日的舒小满才行。
赵重衣思索着,垂眸看了一眼吃完了粟米正来回走动的鸽子,她伸手摸了摸它的羽毛,又想起了那天夜里闯进来的程小福,他好像叫这只鸽子……坤星?
想起程小福听她说把鸽子炖了之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样子,赵重衣伸手取走了小九绑在它另一条腿上的铁片,那铁片是小九的手笔,看着可比她之前随意放的那枚铁片要精致多了。
“辛苦你了,回去吧。”赵重衣将它放回了窗台。
坤星站在窗台上迷茫了一会儿,才张开翅膀飞了起来。
赵重衣看着它飞走,随手拿起方才搁置在一旁的那卷银票,打开一看,不由得失笑,俱是大额银票。小九心思向来细密,她嘴毒心软,虽然方才信里半点没提,但这是担心她一个人流落在外手头紧呢。
……不过她当初掉下悬崖的时候把身上的包袱盘缠都丢了,如今也确实囊中羞涩。
说到底舒小满也算因为她遭了无妄之灾,她还借了舒小满的身份躲避天骑阁的追捕,这些银钱便当作是她对舒小满的补偿吧。
赵重衣想着,把银票都放进了妆盒的底层。
待舒小满回来,这屋子物归原主之后自然会发现。
程小福在舒家门口迟迟不肯走,就在郑子昂不耐烦准备将他强行拖走的时候,忽地听到了鸽哨的声音,程小福眼睛一亮,抬头便看到一只鸽子从舒家飞了出来……
“坤……坤星!”他急忙吹了声口哨。
这一次,坤星笔直地朝着他飞了过来,乖巧地落在了他颤抖的手上。
“呜呜呜坤……坤星……”程小福抱着失而复得的宝贝又哭又笑,“呜呜呜你……你瘦了……”
郑子昂抽了抽嘴角,看得叹为观止。
还真让他等到了吗?
这算什么?
只要不轻易放弃,就一定会获得成功吗?
郑子昂握了握拳,觉得自己仿佛找到了人生的真谛,只要他不放弃,小满一定会被他感动的!
连被炖了汤的鸽子都能飞回来,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天下无难事,只要不放弃!
前院,周温然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差不多晒够了半个时辰,便起来了。
“咦,你不晒了吗?”常喜疑惑地看了过来。
“够半个时辰了。”周温然道。
“哦对二小姐说再晒半个时辰就好了。”常喜憨兮兮地点头。
周温然顿了一下,解释道:“我听她的话,是因为她会医术。”
常喜呆呆地又点了点头,“是啊,当然要听大夫的话啊,我们二小姐的医术都是我师父亲自教的,没有问题的。”
周温然抿了抿嘴角,矜持地点点头,走了。
常喜挠了挠脑袋,总感觉如玉今日有点奇奇怪怪的。
周温然正准备回房间,舒母拿了件袍子过来找他了。
“如玉,今天好点没有?”舒母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番,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多谢舒夫人关心,今日已经好多了。”周温然含笑拱手道。
舒母满意地点点头,将手里拿着的袍子塞到他怀里,“这天气越来越凉了,我给你新做了件袍子好换洗,你试试合不合身,不合身便让常喜拿来给我改。”
周温然有些讶然地看着怀里新做的袍子,“多谢,又劳烦您了。”
舒母笑眯了眼睛,“不劳烦不劳烦,你跟我不必这样客气,叫我舒伯母便是。”
周温然顿了一下,从善如流地唤了一声,“舒伯母。”
舒母笑得越发和蔼了,复又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如玉,这些天你可曾想起什么?比如说家中可有妻儿什么的?”
周温然笑了起来,“虽然不曾想起什么,但想来应该是尚未成家。”
“为什么这样说?”舒母眼睛一亮,忙追问。
周温然摇摇头,“我也说不好,就是一种感觉吧。”
舒母点点头,看起来有点失望。
她当然失望,她是期盼着这孩子能想起来点什么,光凭感觉可不行,万一他感觉错了呢,她可不能让小满嫁给已经有了家室的男人,再好也不行。
“你好好休息吧,我回头再让你舒伯伯来给把把脉。”舒母说着,又叮嘱了一句,“记得试一下这袍子,不合身就让常喜拿来给我改,不必不好意思,就当在自己家一样啊。”
周温然乖巧地点了点头,“好的,舒伯母。”
舒母看得满意级了,又有些可惜这孩子怎么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走了。
周温然抱着袍子站在原地,看着舒母走远的背影,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袍子,正青色的袍子,面料柔软,针脚密实,一看便是用了心的。
他年纪不算大,经的事儿却不少,见识的人也多鬼也多,便有了一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他若想讨人喜欢那是一点不难的,他也知道舒母挺喜欢他,但喜欢也是有个限度的,先前她见他没有衣服穿,便拿了长子舒泽兰的袍子改了改送给他穿,可是这一回……她竟然特意给他做了新袍子。
一个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人太好。
若对你太好,必有所图。
周温然想了想,方才舒母追问他是否想起了什么,又问他家中可有妻儿什么的,不由得翘了翘唇角,抱着袍子转身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