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温然是在舒家附近被孙修成追上的。
“老大!”孙修成心情难耐激动地跑了上来。
周温然回头看了他一眼。
孙修成感觉膝盖一软,很是干脆利落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周温然垂眸看了这个兔崽子一眼,似乎在考虑要怎么才能活剥了这兔崽子的皮似的。
孙修成抖了抖,感觉到了一阵熟悉的寒意,求生欲瞬间冒了出来,他抹了一把眼睛,很是情真意切地嚎了一声,“大人……属下终于找到你了!”
“长得好看的男人?”周温然完全没有被感动到,只幽幽地道。
“……”
“肤白胜雪,模样十分俊俏?”
“……都是那个混混一派胡言!”孙修成这下是真的快哭了,“大人,属于无意冒犯,但这么多天,您一点消息没有,属下们难免乱了分寸啊!”
周温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完全不为所动。
见动之以情不行,孙修成决定绕开这个危险的话题,换一个安全点的,于是他换了一个认真严肃的表情,“大人,那天夜里你失踪之后,我和木头带人清剿了那个匪窝,发现了一些不大寻常的东西……”
周温然眉头一动,忽地注意到不远处舒家大门开了,舒二姑娘走了出来,正四下张望着,眼见着她就要看过来,周温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将跪在地上的孙修成扯了起来,孙修成冷不丁被扯了起来,正茫然着,便听到阁主低声道:“有人来了,今夜亥时,到舒家医馆前院来找我。”
赵重衣已经看到如玉了,见一个穿着天骑阁官服的人拦住了他,犹豫了一下。
“她看过来了,把剑架在我脖子上,盘问我。”周温然低声道。
孙修成听到这么高难度的要求,冷汗一下子下来了,他对上阁主黑漆漆的眼睛,倏地打了个激灵,一下子抽出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大声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匪窝附近,你和那群山匪有什么关系?”
赵重衣本来还有顾虑,担心天骑阁的人看破她的身份,因此踌躇着该不该上前,这会儿看到这一幕,立时冲了过去,一把将如玉拉到了自己身后,“这位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孙修成听到这个称呼,狐疑地看着那个突然冲将上前,还胆大包天地扯着阁主的少女,“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他虽然穿着官服,但普通百姓认识天骑阁官服的人并不多。
“我在衙门见过你。”赵重衣解释,“那日你和另一个大人一起回衙门的时候,我恰好去衙门询问关于这位公子的事情,他是衙门李捕头送到我家医馆的,来时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如今已经失忆了,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你问他也是白问,不过他和山匪没什么关系,若非要说,他应该是和我一样,不小心遇到山匪被打劫了。”
孙修成看了被她护在身后的阁主,抖着手收剑回鞘,故作高深地点点头,面上还带了些不耐烦的表情,“知道了,我不过是例行盘查,行了,你们可以走了。”
赵重衣没想到这么轻松就过关了,松了口气,赶紧拉着如玉走了。
孙修成呆呆地看着自家阁主被那姑娘乖乖地牵着手走远……另一只手里还拎着一条鲜活的鱼,等等,鱼?
阁主为什么会拎着那种东西?和他一点不搭啊!
……刚刚好像还说鱼不新鲜了让那个混混赔了一条?
阁主好像变得有点奇怪了起来呢。
不可能……阁主肯定是有什么深意,难道说刚刚那姑娘有什么问题吗?可是她到底是什么来头,能够让阁主在她手里这般委曲求全,对她虚与委蛇呢?
正思索着,便见阁主忽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不知怎么地,孙修成又扑通一声跪下了。
“……你跪在地上干什么?老大呢?”殷木接到探子的消息,赶过来的时候,便看到孙修成一个人呆呆地跪在地上,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孙修成仰起头,一脸严肃地看向自己的同僚,“我腿软站不起来,你扶我一把。”
一副怂也怂得很有骨气的样子。
“……”殷木抽了抽嘴角,伸手将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孙修成扶了起来,“老大呢?不是说找着了吗?”
“木头,我平生就你这么一个知己,若我死了,明年今日记得来祭我。”孙修成想了想,一脸认真地叮嘱,“记得带上好酒好菜,京城水井坊的酒中仙就可以,菜的话我喜欢吃肉,别的不挑。”
……水井坊的酒中仙要一百五十两银子一坛,还是一坛难求,你怎么不上天呢,喝了是能成仙怎么地?
大概是殷木脸上不情愿的表情太过明显,孙修成咋咋呼呼地叫了起来,“我都要死了,你连祭我的酒菜都不舍得出?”
“……你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殷木一脸的莫名其妙。
“你不懂……”孙修成悲伤极了,然后又坚强地道:“大人让我们今夜亥时到舒家医馆去找他。”
殷木点点头,又有点不可思议,“没想到你是对的,竟然还真被那个混混找到了,果然找人这种事情还是要找地头蛇啊。”
孙修成更悲伤了。
赵重衣拉着如玉匆匆往回走,跟后头有狗撵着似的。
周温然看出了这姑娘的紧张,她这样害怕,还是冲出来帮他了……周温然感觉自己的心似乎软成了一团。
“你别怕,没事的。”赵重衣注意到他一直盯着她,以为他被吓着了,赶紧出言安抚他。
周温然愣了愣,随即无声地笑了一下,低低地应了一声。
你别怕,没事的。
这话他已经十多年不曾听过了。
周家世代文官,唯有周家长房的周钰是个武将,周钰是他的父亲,也是他年少时最崇敬的人,十二岁之前,他在一片锦绣膏粱之中长大,学的是君子之道,所见所闻都是善意和光明,读书学艺也拜得名师,平时若擦破一点油皮,娘亲都会红了眼睛……十二岁那年他父亲领兵出征南襄,不知何故阵前失踪,被疑通敌判国,周家长房尽数被诛,唯有他,因为深得祖父母喜爱被保了下来,却也判了流放。
从此他的人生截然不同,休说擦破一点油皮,哪怕断胳膊断腿,都再不会有人同他说一句别怕。差点饿死街头时,为了活下去,他连小女孩的黑面馒头都骗……什么脸面什么君子,哪有活下去重要。
“你身体还没好,怎么能乱跑呢?”
正沉浸在过往的思绪中,耳边忽然传来小姑娘的声音。
周温然回过神来,“我去买鱼。”
赵重衣看了一眼他手里还鲜活的鱼,想起是自己同冯婆婆说吃腻了鸽子要换换口味,一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吃什么不行呢,又不是非得要吃鱼,你身体还没好,又不认得镇上的路,万一走丢了怎么办?”她今日能下得床了,便想去厨房转转,结果听冯婆婆说如玉出门买鱼去了,他身上尚有余毒,还失了忆……她到底有些担心,便打算出门去寻一寻他,结果就见到他被天骑阁的人给堵住了,还好她来的及时,不然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小姑娘唠唠叨叨着,周温然静静地看着她,非但没有觉得烦,还觉得她唠叨的样子十分可爱,充满了人世间的烟火气,温暖而真实。
“而且你知不知道你刚刚遇到谁了?那是天骑阁的人!”赵重衣见他一副不受教的样子,决定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听说天骑阁的阁主如今就在东篱镇,似乎是在找什么人,你小心点不要被他遇到,那位阁主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若今日你遇到的不是他的属下,而是他本人,说不定你就回不来了!”
“……”
“你知道天骑阁的阁主吗?”小姑娘一本正经地问。
周温然摇摇头。
“传闻他行事十分狠辣,出手必伤人命,而且不讲情面,不通情理,在京城那是能止小儿夜啼的人物!”小姑娘一脸认真地说着天骑阁的阁主有多么的可怕,脸上带着活灵活现的表情,那模样不像是在形容一个人,而是在形容什么大魔王一般。
周温然心里顿时一阵五味杂陈。
“所以以后不可以出门乱跑,要小心行事,知道了吗?”赵重衣觉得自己应该铺垫得差不多了,最后总结道。
“……知道了。”周温然乖乖点头。
“那你又知不知道自己身体还病着,不该出门乱跑呢?”舒母的声音冷不丁在身后幽幽地响起。
“……”赵重衣讪讪地转过身,便看到舒母喷火的眼神。
她告诫自己如今是舒小满,不是赵重衣,她借着舒小满的身份,就不得不听她娘的话,只得默默被揪回房休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