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白说着,提着酒坛子踉跄站了起来,走到窗边,推开窗子,让清凉的夜风吹散她脸上的灼烫。
繁华热闹的伯京城尽入眼底,远处的湖面上停留着几艘画舫,隐隐还有一些丝竹之声传来。
真热闹啊,颜白想。
但再多的热闹,都不属于她。
在做意识体的千年里,颜白早就习惯了孤独,但那种孤独和此刻的心境却并非完全一样。
如今伴随着颜白的,更多的是无力,是苦闷。
轻雨自背后望着颜白哪怕痛苦却仍然笔直的背影,心想着这位姑娘一定是个倔强又坚强的人。
她根本就不会喝酒,也不习惯放纵自己。
所以她的动作才会那么别扭,心里盼望着大醉一场,但全身每个细胞都还在抗拒着这一点。
这样的人一定很累吧,因为他们总是对自己那么严格要求。
不愿沉沦,也不想浑浑噩噩,却将所有的心事和痛苦深埋心底。
站得累了,颜白又提着酒坛子往里走,歪倒在软榻上,抬起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轻雨,你也回去休息吧,我要睡了。”
“姑娘喝多了,我留下照顾你。”
“我不用你照顾,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
“可是……”
“听话,去吧。”
颜白挥挥手,轻雨没办法,也只能行礼退下。
躺在陌生的时空,陌生的床上,想着司徒瑾的死,还有心口被司徒非刺的那一剑。明明身体很疲惫很沉重了,但颜白就是睡不着。
她从未这样迷茫过,人生完全看不到一点方向。
她甚至不太清楚自己在为谁而难过。
五号分明已经自这具身体离开了,她的思绪也不会影响到她。她对司徒瑾过去也没太多感情,但这个男人的死亡还是在颜白的心口扎了更深的一刀。
她忘不了司徒瑾离开的样子,还有他紧紧攥着她的手的手。
生命真的是太过脆弱的东西啊,一个人哪怕拥有最强的力量,也依然挡不住死亡的降临。
如果这个世上有一种魔力,能够消除人的痛苦,那样就好了。
颜白想到了自己的幻术,她是一名织梦师,为人编织梦境、排遣痛苦。但这项能力,她从没有对自己使用过。来到这个时空后,也再没有让什么人进入过幻境。
但今夜,在司徒瑾被末路桃花折磨得很痛苦的时候,颜白在身体极度糟糕的情况下还是为他启动了幻术。
她为司徒瑾编织了一个美梦,在梦里,一直向前从不会回头看的二公子司徒瑾,转过身对那个女孩伸出了手。
然后两个人一起牵手奔向了远方——
而这是颜白最后也是唯一能为司徒瑾做的事情。
在别人看来,司徒瑾不是个好人,甚至可以说罪孽深重。
但他对颜白,一直都是纵容的、保护的。历经数个世界,颜白早已清楚这世上的许许多多人,已经不是一句单纯的好和坏就能概括的。
譬如她自己,在光明和黑暗间游走,做过好事,也做过错事恶事。
不管她再怎么挣扎,也很难回复最初的模样。
然而,这种痛苦却时时刻刻提醒着颜白,她的存在是真实的。哪怕有着种种不堪,背负的东西也越来越多,她绝不能就此沉沦。
翌日,颜白醒来时已经日上三天了。
轻雨姑娘在房间里为颜白煮茶,天气很好,她却半点都没有要出去走走的意思。
因为那锭金子,颜白在醉花楼里成为了座上宾。好酒好菜管够,老鸨也很殷勤。
二公子司徒瑾于昨日夜里薨逝的消息也流传了开来,据说大王悲痛不已,当场倒下且一病不起。
二公子的葬礼,采用储君才有的规格,大王还追封他为凤林皇太子。
伯京城内三日禁弦乐歌舞,风月场所也不得营业。
而朝政也暂时由大公子代理。
二公子和五公子斗了这么久,目前看来大公子反倒成了赢家。
提刑官张知秋,因为二公子的死也受到了牵连。被革除了提刑一职,由大公子亲自调查这桩案子。
也得亏了是张知秋,若换成别的人,大王震怒之下,革职是小,恐怕还会被砍头泄愤。
颜白听着姑娘们谈论这些,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
张知秋刚回到府中,就召来了府里的一家丁。
“颜大人还没有回来?”
“没有。”那家丁很不解,大人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不担心自己,怎么总想着那位颜侍卫。
该不会心里从没装过什么姑娘的孙少爷,对那颜大人动了心了?
“派人出去找找吧。”颜白受了那么重的伤,他还真有些不放心。
“是。”
“我去见祖父,你们这边有什么消息立即禀报于我。”
张知秋吩咐了一句,就去见老国公了。
凤林如今已处多事之秋,接二连三发生了这么多的事,还真是让他心中难安啊。
在张知秋看来,二公子司徒瑾的死太意外也太莫名其妙了,事先没有半点征兆。他倒是想往下查,但现在大公子已经不允许他碰这件案子了。
勇国公虽然已有一百零五岁高龄,但身体十分康健。每日还会耍半小时的大刀,威风凛凛。
看到自己最骄傲的孙子过来,勇国公将大刀扔回兵器架,接过孙子递来的毛巾,回到了屋内。
勇国公张泰隆,那是跟着先帝打天下立过汗马功劳的人物。胡子花白,看起来很有气势却又透着慈祥,尤其是笑起来颇有两分老顽童的可爱。
“大王治你罪了?”
“嗯,被革职了。”
勇国公听到这反倒笑了。
“你这些年太过一帆风顺,受点挫折也好。”
“祖父,这可不是一点挫折,你的孙子这次可受打击了。”
“我张泰隆的孙子,要是被这么点事打击得站不起来,那我就将你踢出去,不要你这么个小废物了。”
“祖父,我可是你亲孙子,由你这么做人长辈的吗?”张知秋嘴上埋怨,眼里却满是笑意。
他的父母在他幼时便双双亡故,是祖父将他一手带大的。
可以说张知秋心目中最敬重也最在乎的人就是他的祖父张泰隆了。
“你小子!”张泰隆拍了一下孙子的头,“我听你安叔说你前两天带回来一姑娘,又是请御医又是反复叮嘱亲自看顾的,莫不是我孙媳妇有着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