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轲躺在屋脊上,翘着二郎腿,手臂撑在头后,看月亮,想耿老板看他小说时像颗桃子似的白里透红的模样。
他唇角不自觉勾起来,片刻后笑意又被自己尽数压下去,换作一声轻叹。
院子里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接着是跪地求饶和谩骂的声音。
唐轲扭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见到一个公公正在打骂宫女。
唐轲眯起眼,倏忽坐起来,紧紧盯着那公公朝宫女背上落下去的手臂。
虽然对方打人的手法极力克制收敛,唐轲依旧敏锐地看出来,他身上带着功夫,且那功夫与之前悦来茶楼前头小树林暗杀他的那批人师出同门。
这些天闲暇时间唐轲几乎翻遍了都城内外所有可能训练暗卫死士的演武场,始终没有找到线索,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
唐轲收敛气息,顷刻起身,正要往那公公站的方向追过去,就听到背后有人喊小可。
唐轲脚步一滞,扭头见朱文祯立在院子中央,狐裘大氅裹得严实,只露出一颗脑袋仰着望向唐轲,脸上挂着很深的笑意,眉眼都弯成月牙形状。
唐轲便朝他笑笑,一跃跳至他面前,刚回来?
朱文祯用力点头:白天有些事耽搁了,就回来晚了,你等了很久吗?
唐轲摇头,随口撒个谎:我也刚到。
来!
朱文祯上前去拉唐轲手臂,唐轲又要抽回手,朱文祯这次却上前一步,坚持将他手臂攥住,虽说力气不大,唐轲到底没有再挣脱,由着他拉着自己去了院子正中的六角石桌边上。
那桌上此时已摆满了干果点心酒水,每个桌角都摆着盏灯,石凳边上也放着几盏落地灯。
左右你去我书房也不自在,今夜月色好,我们便在这院子里看文,可好?朱文祯拉着唐轲手臂,站在桌边,微微偏着头朝他浅笑。
朱文祯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潋着水光,被月色灯盏照着,又多了光彩,落下几分在唐轲眼中,为唐轲原本晦黯的眼眸染上一抹笑意。
唐轲轻颔首,耿老板喜欢就好。
朱文祯拉着唐轲坐下,将酒杯推给他,你常去那醉春风换酒喝,我想你该是喜欢酒的,这是我们庄子上自己酿的,小可你尝尝?
唐轲不好推拒,接下酒杯,朝朱文祯看去,朱文祯笑着举杯与他共饮。
唐轲将那酒一口喝下,入口甘甜、清冽,爽滑不涩喉,比春风醉还要好上几分。
怎样?朱文祯朝唐轲凑近了些。
唐轲点头,认真道:嗯,好喝。
朱文祯便又笑开了,那小可便多喝些,我们这庄子上酒窖里还有许多,你何时想喝了,来找我要便是。
唐轲但笑不语,将三本小书册取出来递给朱文祯。
朱文祯欣然收下,认真翻看起来。
唐轲静静坐在一旁,隔着兜帽看着朱文祯白皙的侧脸一点点染上红晕。
朱文祯读完一遍,又意犹未尽从头再看一遍,方才缓缓抬起头,小可,这三版我都很喜欢,这一版尤甚,只一条,太子对景王爷的称呼,不太对。
是么,唐轲轻笑,那该叫什么?
朱文祯笑:王爷小字湘君,这几处两人私下里,太子该叫湘君才是。说着,拿起提前在桌边备好的笔,将湘君两字添在那字里行间,又重点在几句话下头画了横线。
唐轲见他这认真模样,笑得很是无奈。
他心想,王爷的小字该是大忌,怎么好随便告诉寻常百姓,被你家主子知道你这样,不得拿你是问。
这称呼我记下了,以后写给耿老板的版本里用吧,对外出售的版本还是用原来的姓名。
朱文祯点头:甚好。将书册递还给唐轲。
唐轲将小册子接下来,不明所以,怎么了?
朱文祯却笑容更甚了些,小可,我圈出来的这几句,我想听你念给我听,要带着你对景王的爱意来念。
咳咳咳
唐轲憋红了脸,心道耿老板奇奇怪怪的爱好怎么又升级了还玩起角色扮演了?这不是为难我胖虎?
唐轲笑容很是僵硬,耿、耿老板,我只会写文,不会表演啊
第14章
朱文祯却十分认真道:不用假意扮演什么,小可你只需将你对景王的那一腔爱意直接讲出来与我听便好,你写这些话时是何心情,便以何心情读出来。
唐轲的笑容愈发僵硬了。
他心想自己对景王哪来的爱意,为了小说销量卖人设是一回事,可若有一天当真能让他遇上景王,他肯定是叶公好龙,那些情话打死他也讲不出来的。
耿老板要真的想听,请个说书的或是唱戏的过来,不是更合适些?
朱文祯摇头:戏子如何能演出你的真情?只你对景王的那纯粹的爱慕之情,世间绝无第二人能演得出了。
看着朱文祯望向他的那满含期盼的眼神,唐轲肠子都悔青了。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没事偏偏要立这么个人设,还非要讲给这傻金主听,现在自己挖的坑,哭着也得往里跳了。
唐轲看看手上的书册,再看看朱文祯盯着他的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决定硬着头皮上。
湘君唐轲清了清喉咙。
嗯?朱文祯轻柔应一声。
唐轲:
不是,耿老板唐轲满脸无奈,你不必这样配合我演戏。
朱文祯拿掌心撑着下颌看他,好,我不打扰你,你讲便是了。
唐轲咂了咂嘴,湘君,我对你的感情,你还不
小可。朱文祯又打断他,你讲出这些话时,可以看着我么?
唐轲嘴角有些抽,我看没看你,隔着兜帽你也看不到吧?
朱文祯摇头,我可以感受得到。
唐轲心道早死早超生,一咬牙,真就直勾勾盯着朱文祯的脸,湘君,我对你的感情,你还不清楚么?
我只消看到你与其他男子走得近了半分,便心如刀绞,若有人胆敢碰你一下,我便连砍了那人双手的心思也有了,我甚至常常生出阴暗的心思,想要将你禁锢起来,只我一人可以欣赏到你的美,绝不许第二人看到。
湘君,我对你情已至此,你为何却能视而不见?
唐轲一口气读完,尴尬癌都快犯了,忍不住打个激灵,抖落一身鸡皮疙瘩,心想自己半夜写稿的时候怎么没觉得这对话耻度这么爆表,为了赚钱他真是什么都豁出去了。
朱文祯盯着唐轲那削尖的下颌和翕张的双唇,听他讲出那些话,脸上挂着满足的笑意,久久方回过神,喃喃道:小可,我没有视而不见,我都知道。
唐轲:?
你知道什么了?
朱文祯匆匆坐起身,将那小书册从唐轲手中抽出来,今日便到这里罢,小可,这样的版本,之后你有多少便都与我送来,我等着你。
唐轲长长松一口气,转身正要上房顶,忽而想到另一茬,又转回来问:耿老板,敢问这庄子上之前常常看到的那位脾气不太好的胖公公是谁?方便告诉我吗?
管忠?朱文祯脱口而出,说到庄子上脾气不好的胖公公,怕是就只有他一人了,是跟着景王的老人了,原先在宫里时皇上亲自调拨给景王的。
皇上的人?唐轲没料到会得到这么个答案。
朱文祯点头:怎么?他有何事?今日冲撞了你么?我让他来给你赔不是。
唐轲慌忙摆手,只是好奇问问。又与朱文祯道别,准备离开。
小可朱文祯却再次叫住他,我若将景王介绍与你认识,你可愿意?
唐轲闻言顷刻腿就吓软了,声音都变得尖细起来:别,千万别!
朱文祯眉头拧在一块:为何?景王他其实是个很易相处的人,或许知道你对他的爱意便会回应你也未可知。
唐轲连连摆手:大可不必,我先前便和耿老板解释过了,我对景王的思慕完全是我单方面的,我不想打扰他,也不愿意打扰他,希望耿老板能体谅我的这片心,不要为难我。
朱文祯不解:可对一个人心动,不该希望对方知道,且给出回应吗?
唐轲摇头:若只是心动,或许会,可我爱得已经深入骨髓、卑微到尘埃里去了,就不敢见他了,唯恐见了,便玷污了那份爱意,耿老板,能明白我这份深情爱意吗?
嘴上这样问,唐轲心里却道能明白才怪了,耿老板这样突然发难,他来不及细想,只能乱七八糟胡扯一通搪塞了,他自己都没明白自己在讲什么,耿老板怎么可能明白。
朱文祯却认真点头:我明白了。
唐轲:?这都能明白?
朱文祯只觉得似懂非懂,可他心下想,自己现时只是对小可有些心动,尚且不知爱到深入骨髓是何感觉,所以才不能完全理解小可不愿意见自己的想法罢。
但他愿意尊重小可的选择。
毕竟他对小可只是有些情动,便已经日思夜想,那小可爱他深入骨髓,还不知夜夜孤枕独眠时是何滋味,这心病他帮不了小可,便只能等了。
朱文祯:既如此,我便不勉强了,小可,你何时想要见景王,便与我说,我领你见他。
唐轲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来,再三谢过朱文祯,一跃至屋顶,消失在朱文祯的视线里。
唐轲这次没有立即离开,而是搜遍了鹿鸣山庄,寻到了管忠,蹲守在他的屋子外头,直守到天色微亮,看到对方鬼鬼祟祟摸出了山庄。
唐轲一路不远不近跟着,绕过了几处隐蔽的山路,最后看到管忠进了一扇嵌于山腰中的暗门里。
唐轲敛了气息追上去,在那暗门边查看一番,见门已锁死,便将暗门边角处的一个三角嵌套图案记下来,又守了一阵,待到天色大亮不便藏身时方才转身往回去。
唐轲连夜将那暗门上的图案飞鸽传书给师父,之后的两天,除了赶更新抄书册,他始终在鹿鸣山庄守着管忠。
可除了那晚之外,管忠再没踏出鹿鸣山庄半步。
唐轲盯着管忠的空档,也会远远看看书房里的朱文祯。
朱文祯总是独自一人坐在书房案桌边上翻来覆去读那小书册,一读便是一天,从大开着的窗扇可以清楚地看到他清瘦的侧颜。
朱文祯常看着看着便自顾笑起来,偶尔也会拿了书册起身,倚在窗边怔怔望向屋脊方向,自言自语。
唐轲只能远远躲着,不让朱文祯发现自己。
有了前头送礼那次误会,他时刻都谨记自己的身份,不是送小说更新的时间,不敢随意来与金主会面。
但他却控制不住自己趴在屋脊后头悄悄盯着朱文祯看。
看到朱文祯笑时,便也忍不住跟着笑,心想耿老板是真的很喜欢他的书了。
唐轲再去铜锣巷卖完更新的那个上午,再次在醉春风门前的酒桌边看到师父。
冼愈这次没骂他,肃声将自己的调查结果说了:可以确定这事跟巩春海没关系,但巩春海卖了我一个消息,说那批人可能来自狱厂。我后头又查过了,你那暗镖确是出自狱厂,还有你给我送来的这图标,也是狱厂的练兵所的暗纹。
唐轲心有些沉。
狱厂是皇上的特务机构,仅听命于皇帝一人。
当今圣上,为什么会对他这么个小写手动手?难道是他先前刺杀景王的任务暴露了?可那都是几个月前的事了,为什么隔了这么久才动手?
何况如果真是皇上要为自己儿子扫清障碍,那不应该去找买他出山的巩春海,或者太子这个幕后黑手吗?找他一个杀人工具有什么用?
唐轲正想着,一个小厮站在了他面前。
您是小可先生吗?我是栖凤书局的伙计,来给您送信。
第15章
栖凤书局?给我送信?
唐轲狐疑将那信接下来,看到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小可先生亲启】。
书局的小伙计见唐轲收了信便一溜烟跑开了。
唐轲将信拆开来,发现里头是书局的邀约函,邀请他去做常驻书局的签约写手,且破格允许他匿名,最后写明如果接受,需要在两日内去书局报到。
唐轲捏着信,很是困惑。
冼愈凑过来看到那红彤彤的栖凤书局的戳,朝唐轲脑门上一拍:嚯,可以啊,小兔崽子可算给为师长脸了,这栖凤书局都来找你做常驻写手了?
唐轲扭头,师父,您觉得我应该去?
他一开始试着找到栖凤书局想要投稿的时候,对方态度十分恶劣且一口咬死不收匿名稿件,现在为什么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他明明什么也没做,怎么突然对面就改主意愿意破格让他匿名过去,还是做常驻写手?
唐轲担心这其中有蹊跷。
冼愈大着嗓门道:废话,那栖凤书局是什么地方,那可是正统文学集散地,多少人争破头也进不去的,你非但被接收了,还是常驻写手,这够为师回蝉衣宗吹牛逼吹一年的了,你脑子抽抽了不去?
栖凤书局于唐轲来说最大的吸引力,在于书局的书籍发行量。
若是可以过去写,那以后就再也不用自己手抄装订书册了。他现在每次更新要抄一百多本,已经到了他手写速度的极限了,再往后销量继续上涨必定撑不住。
可反常则为妖,他隐隐有些担心栖凤书局这邀约函会不会有诈,师父,你不怕这里头有什么阴谋吗?
冼愈沉着脸想了想,嗯,的确有这个可能,不过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是为师教出来的弟子,那书局里就算当真有埋伏,你有什么好怕的?这么点小困难就给你难倒了,那往后就别说你是为师的徒弟。
唐轲看着师父提前露出的自豪表情,咧嘴笑道:我知道了,师父您放心,肯定不给您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