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小波抖了抖手上的一个精致的礼盒,急道:是王爷吩咐我去买的,让亥时之前送去书房,误了时辰,我可就全赖在公公身上了。
管忠吓得慌忙松了手,望着耿小波飞奔而去的背影忍不住又骂骂咧咧起来。
耿小波啪一下将门撞开,冲进书房去。
王
他一个字刚吐了半截,看到坐在太师椅上的唐轲,惊得眼珠都要掉出来,即刻拔刀相向:大胆狂徒!竟敢颤闯景王
行了!朱文祯不耐地抬手将他拦下来,我此时还好端端坐在这呢,乱喊什么,还不把刀收了。
耿小波这才意识到自己莽撞了,慌忙收了刀,恭敬行礼:公子,是属下鲁莽了,公子恕罪。
朱文祯:东西带来了么?
回公子,带来了。
朱文祯拿下巴指着唐轲:给小可先生。
唐轲一脸茫然接下那做工极为精致的礼盒,看看盒子,看看耿小波,又看看朱文祯。
朱文祯便倚靠进椅子里,懒懒道:拆开看看,是否合心意?
唐轲僵硬地将盒子打开了,发现里面整齐叠放着两件斗篷、一套长衫和一双靴子。
那料子和做工,饶是唐轲这样的糙汉也一眼看出来价格不菲,这是?
朱文祯随意道:我看小可先生很是拮据,便自作主张为先生添置了。
唐轲这还是生平头一次被人送礼物,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的,怎么好让耿老板这样破费
一点薄礼,不足挂齿,先生若是不喜欢,出门丢了便是。朱文祯随意道。
唐轲有些无奈,送礼送得这样理直气壮又霸道的,他还从未遇到过第二个。
他将礼盒仔细盖上,真心实意向朱文祯再三道谢,这才离开。
晚上誊抄书册的时候,唐轲瞥见脚上那双绣精细暗纹的黑底短靴,心底莫名有些异动,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第二天铜锣巷老地方,唐轲卖完小说,推着空荡的独轮车去了醉春风,远远便见一眉目清秀的圆脸女孩向唐轲热情招手。
小可哥!
女孩约莫十五六岁,身材娇小,穿藕荷色束腰粗布长裙,正挽了袖子打酒,哟,小可哥你这身新衣裳可真不错,比原先那沉闷的一身黑好看多了。
叶子!唐轲朝她咧嘴笑,好久不见,花婶呢?
叶子朝唐轲眨眨眼:我娘今天出去进货了,我爹看店,不然我哪敢过来。
自从先前有几个醉汉闹过之后,花婶就不允许女儿随便在酒馆抛头露面了。
叶子踮着脚把柜台最上头的酒坛抱下来给唐轲,你的酒,我的更新呢?
唐轲知道花婶每次拿了他的文都是带回去给女儿看的,此时笑着将留下的一本小书册交到叶子手里,道:小小年纪,少看些这不正经的东西。
哈?哪有人说自己写的东西不正经的?
唐轲掀了酒坛盖子,仰头灌一口酒,人贵有自知之明嘛。
唐轲说罢,扭头一眼看到坐在酒馆外屋檐下独自喝酒的一名头发花白穿青灰长袍的老者,立即收敛了笑意,起身上前去。
唐轲朝那老者恭敬行一大礼,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喊了声师父。
第8章
唐轲的师父是蝉衣宗前宗主,名冼愈。
冼愈冷眼瞪着唐轲,二话不说提起剑柄朝着唐轲脑门上啪一下打过去,别喊我师父,丢人!
唐轲摸着脑门,压低声音道:师父,小点声,这外头都是盯梢的暗卫,被人发现我身份就不好了。
你也知道隐藏身份,怕辱没师门呐?冼愈恨铁不成钢,唉,你是我的关门弟子,我这把老骨头还想闯荡江湖是不行了,本来全指望你给我长脸呐,可你看看你现在在干什么?啊?白瞎了你那一身好功夫!
唐轲挨着冼愈坐下来,警惕地朝四周看过去,排查附近是否有暗卫盯着。
待确认没有可疑之人,这才心下稍松,暗暗想,就他师父这口无遮拦的,真要这个时候有人盯梢,他身份铁定就露馅了。
冼愈见他魂不守舍的,知道自己的话徒弟根本没好好听,愈发唉声叹气起来,你说你要是嫌苦怕累不愿意闯江湖,那为师也不拦你,可你转行干什么不好,跑来摆摊卖小黄书?啊?为师这老脸全给你丢尽了!
唐轲本来还一声不吭听着,到这里忍不住了,梗着脖子道:师父您胡说什么呢?我那是清汤寡水的爱情小说,跟小黄书连个边也扯不上的。
冼愈又拿剑柄戳着唐轲脊梁骨:你还学会顶嘴了?清不清汤的那是重点吗?啊?
不是
唐轲就又低了头,心道反正重逢之后挨师父一顿批这事无论如何躲不过的,还不如就由着他骂一顿,打死不顶嘴了。
果真不出唐轲所料,待到一盏茶功夫过去,冼愈的火气发完了,骂声渐歇。
唐轲趁机赔着笑把那坛春风醉送到师父面前,师父,喝杯酒压压惊。见冼愈垂着眼把酒坛接了,又问:师父怎么突然想起来找我了?
冼愈斜着眼瞅徒弟:不是你喊我过来的?
唐轲一愣:我什么时候喊您来了?他脑子抽了没事给自己找骂挨?
冼愈把收到的那封信拿出来,这飞鸽传书不是你发的?
是是是,唐轲忙不迭应声,可我信里没说让师父您亲自过来啊。
他信里明明是问的师父能不能帮他联系到兴合帮帮主巩春海。
你找巩春海干什么?违约金凑齐了?冼愈问他。
唐轲摇头。
先前蝉衣宗宗主通过冼愈委托给唐轲的刺杀景王的任务,就是巩春海的单子。
后来唐轲临时变卦不愿意完成任务了,巩春海领着一众兴合帮子弟围攻蝉衣宗要讨说法,冼愈将唐轲一力保下来,最后达成个折中方案:唐轲的脑袋暂且留在他头上,但要付一千两黄金的违约金。
一千两黄金对唐轲来说就是个天文数字,那时候一穷二白的他怎么可能还得起,无奈冼愈悄悄将人从宗门送出去,让他什么时候凑够钱了什么时候再回蝉衣宗。
现在见唐轲这样,冼愈气不打一处来:钱没凑够你找巩春海做什么?头是租来的,着急还呐?
唐轲不敢隐瞒师父,将之前被暗杀的事尽数讲了,又将仅剩的一枚暗镖递给冼愈。
冼愈面色沉下来,涉及自己徒弟性命的事,是他的底线,对面胆敢触了他底线,他是会舍了老脸跟人拼命的,你怀疑是兴合帮下的手?
唐轲点头,只是对面做得太干净了,没留下活口,所以我想找姓巩的问问。
胡闹!冼愈不住摇头,巩春海是你随随便便能找的?你找到他预备怎么办?问他是不是想杀你?他若真想杀你,你这不是送上门给人做掉?若不是他,你质问完,他原本没想杀你怕是也有那份心思要拿了你的头了。
唐轲无奈笑着挠头:师父,我又不蠢,不会真跟他硬碰硬的。
冼愈叹口气,正色道:我觉得这事应该和巩春海关系不大。
师父,怎么说?
兴合帮虽说一贯为非作歹,可多是摆在明面的作恶,不像是会暗地里捅刀子的。何况他们先前已经去蝉衣宗闹过一通了,要真想做掉你,当时不要答应那笔违约金,直接咬死了要你的命不就行,何必绕这么大一圈?
再者说,巩春海那人我了解,他做不出暗杀你的事的。
唐轲却在心里摇头,心道巩春海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师父你还真未必知道。
巩春海培养的兴合帮,明面上是江湖匪帮,实则是专门为太子朱文祈做事的地下组织。
那巩春海更是朱文祈一手培养起来的死士。
当然这些都是江湖上极少有人知道的机密,唐轲之所以能知道,是因为他看过原文小说。
不管有没有嫌疑,我都想查一查,唐轲笃定道,兴合帮和蝉衣宗,一个也别想跑。还有景王府。
冼愈一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兔崽子,连你师父我也怀疑进去了?
唐轲慌忙摆手:没有的事,师父瞎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怀疑到您头上,您要真想让我死,直接一句话我就在您面前了结自己,何必费那心思暗杀。
扯犊子,冼愈面上稍缓,巩春海那边我帮你查,你自己不要出面,免得惹祸上身。
不行,唐轲一口拒绝,太危险了,不能让您牵扯进来。
冼愈又一脚踢在唐轲腿上:现在说不想牵扯我进来了?你飞鸽传书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一层?知道你被人暗杀,你觉得为师能坐视不管?
唐轲先前还真没想到这一层,他就是想让师父帮忙联系巩春海,没料到师父竟然自己找上门来了。
见唐轲只低着头不说话,知道他心里愧疚,冼愈叹息道:若真的跟巩春海有关,那他就是明摆着不讲信用、公然挑衅了,就算不为你,为了蝉衣宗,为师也要出面的,你也不必自责。
唐轲又道:那我跟您一起去。
不行,为师打算先走暗线查,你跟着不一下暴露了?
我可以乔装改扮。
不行!冼愈咬死了不让徒弟出面,为师的话也不听了?有没有点规矩了?
唐轲又坚持了几次,最后冼愈直接翻脸要走。
冼愈轻功极好,他若想走,唐轲是断然追不上的。
无奈唐轲只得改口道:我不跟就不跟吧,师父您难得下山一趟,这么急着走作甚?在我这住两天再去吧?
住什么住,时间紧迫,冼愈摇头,再说你那屋子又小又黑、又霉又脏,为师才不去。
冼愈说罢,也不给唐轲再留他的机会,直接脚尖一点,消失在了酒馆门前。
唐轲又喊了声师父,想抬脚去追,远远瞧见巷子口的那几个暗卫,只能又恨恨坐下了。
叶子拿着书来到唐轲身边,抬着头望着冼愈消失的方向,小可哥认识那位高人?他轻功可真是出神入化。
不认识,刚好坐一桌了。唐轲随意摆摆手。
叶子拿了刚才那本更新的小册子在唐轲身边坐下,小可哥,你不是说今天更新的部分,太子会向王爷表明心意么,怎么没有?
唐轲故作沉思道:我后来想了想,觉得还是暗恋更有味道,像我对景王的爱慕那样,够朦胧才美,说破了就没意思了。
叶子手里捧着瓜子,送一颗进嘴里,咯嘣嗑了,哼笑出声,小可哥,你有时候觉不觉得,自己戏演得太过了,有点假?
第9章
啧,看破不说破,懂不懂?
叶子使劲点头:懂了。又拿门牙嗑了颗瓜子,朝唐轲凑了凑,小可哥,你这身新衣裳,谁给你买的?是哪个如意小郎君么?
唐轲忍不住又啧一声:是不是不正经的小说看多了?怎么就非得是如意小郎君送的了?我自己买的不行么?
叶子摇头摆手,我还不知道你么,打从你去王府后头卖书开始,我就没见你换过行头,刮风下雨风吹日晒,就那么一套衣服,烂了就缝补了再穿,你哪舍得买新的。
更何况,这可是驰香坊的衣裳,打死你我也不信你会买。
唐轲一脸茫然:驰香坊是什么?
叶子瓜子卡在牙缝都忘了取,不是吧小可哥,你连驰香坊都没听说过?你是仙人下凡来历练的么?
驰香坊是全国最大的连锁成衣坊,里头的衣服非但贵得离谱,且有些大师傅的限定款还是千金难求,好多富商家的公子小姐为了买他们一件衣服,排队都要排到明年去。要没点身家背景的,像我们这种普通小老百姓,连他们门槛都不敢进的。
唐轲脸色沉下来,你进都没进去过,怎么知道我这身衣裳是从他们家买的?
叶子指着唐轲袖口: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他们家衣裳领口袖口还有靴口那绣纹,是特质的,其他店铺学不来的。
唐轲摩挲着袖口的纹路,指腹触到那凹凸不平的绣线,紧抿着嘴不说话。
叶子极少见唐轲这样严肃的时候,忍不住又道:小可哥,你要是不信我说的,可以自己去驰香坊看看,从这铜锣巷口出去,右拐走到底,左手边就是了。
唐轲走到驰香坊门前的时候,还有些恍惚。
他看着那气派的门店和低调中透着奢华的牌坊,怎么想都觉得这不是他该来的地方,转身抬脚想走,却见里头看店的小厮热情迎了出来。
那小厮一眼便认出了唐轲这一身正是出自他们家,自然是陪上笑脸热情将人拉进店里去了。
唐轲有些僵硬地被拉进去,一言不发看向柜台摆着的几件衣裳和旁边的价格标签,心愈发沉了。
这里的一套衣裳,只怕他卖一年小说赚的钱还不够买条裤腿的
他知道耿老板有钱,却没想过他会在自己身上这样破费。
靠写小说赚金主的钱,唐轲求之不得,可若是金主不只是打赏他的文,而是在现实中送这么贵重的礼物,唐轲便觉得受之有愧了。
他原以为这身衣服虽不似自己的那样几十个铜板就够买两套了,可到底是件衣服,再贵能贵到哪去。
如今看来是他浅薄了,有钱人的世界他不懂。
现在耿老板送他这身,再多几次,那钱加起来都快够付清他的违约金了。
不管耿老板是有心还是无意,这无缘无故给的好处,都让唐轲心里有些堵。
柜台后头,分店掌柜笑眯眯打量着唐轲,您就是昨日耿老板口中那位朋友了吧?这身衣裳和您的气质倒是极为相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