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唐轲点了灯,开始奋笔疾书,写最新的一个小高潮。
虽说卖书的时候泼皮耍赖的事没少做,但唐轲对待自己写的内容却是极认真的。
尽管那位耿管事将他的下一章更新包了且钱都付过了,可本着童叟无欺的原则,他还是恭恭敬敬将最新一章誊抄了一百份,然后仔细包好,在约定那天天还未亮时便赶去了鹿鸣山庄正门口。
朱文祯前一天就早早来到庄子住下了,此时耿小波过来向他报信:人已经在正门外了,王爷,下一步怎么办?
朱文祯冷冷道:让那批暗卫把人盯紧了,弓|弩手随时待命,你随我一道出去,把人引进庄子来,避开衙门的眼线,来个瓮中捉鳖。
无论如何,今日都定要将那人身份摸清楚了。
唐轲背着个巨大的粗花布包袱守在门口,远远看到朱文祯带着耿小波开门迎过来,将手高举过头顶,热情地跟两人打招呼。
耿老板,三日不见,您愈发帅气逼人了!
朱文祯朝唐轲颔首,挤出个笑:辛苦小可先生了,东西带了吗?
唐轲把背后那巨大的粗花布包袱抱到胸前,用力拍了拍:一百份,一份不少都在里头呢。说罢单手提着包袱递到朱文祯面前。
朱文祯并不去接那包袱,只道:在下需要验货,可否麻烦小可先生与在下一道去庄子里歇息片刻?
唐轲朝那山庄正门里头深深望一眼,笑着摇头:我就不进去了,验货的话在这里就行。说着直接蹲下来开始解包袱皮。
朱文祯上前一步拉着他手臂将人提起来,怎么好让小可先生这样蹲在地上验货,实在有违鹿鸣山庄待客之道,来,与我进去吃杯茶,慢慢验。
朱文祯攥住唐轲手臂的修长手指紧了紧,用力将人往门里带。
可唐轲却站如千年古树,脚下像是深植在了土地里,任凭朱文祯用多大力气,就是丝毫不动。
唐轲眉眼掩在斗篷里,看不清表情,讲话语气依旧是乐呵呵的:在下是个粗人,去不惯你们那雅致的庄子,耿老板要是觉得在门口蹲着验货有辱斯文,那就去对面那茶馆验也行,我请客。
耿小波上前一步在朱文祯耳边低语:公子,怎么办?
朱文祯微眯起眼,不动唇回:见机行事。又朝唐轲笑道:既如此,那便请小可先生带路了。
唐轲领朱文祯和耿小波去了那处茶楼,朱文祯想去包厢,被唐轲以自己钱没带够为由拒绝了,要在靠窗的敞亮位子坐下,朱文祯便从腰间取出银子说自己可以付钱。
唐轲沉着脸握住朱文祯手腕,耿老板是甲方,怎么好让您请我这么个小写手,何况我刚才都说了请客,耿老板这时候抢着付钱,是不是瞧不起我?
唐轲说这些话时,身子前倾,朝朱文祯压近一步,周身裹挟着浓重杀气,让人背后寒毛直竖。
朱文祯感觉到被握着的手腕处有丝丝真气渗入,刺痛直达骨髓,骨节分明的手指便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被迫卸了力,手中钱袋掉了下去,被唐轲在空中稳稳托住。
大胆!
耿小波呵斥一声,上前半步,手中刀已出鞘,冰冷的刀刃架在唐轲脖颈处。
茶馆外头坐着的两个衙门的巡逻捕快闻声探头进来,寻思着是否需要上前调解。
退下,不得无礼。
朱文祯朝耿小波低喝一声,广袖一拂,直接将那刀扫进刀鞘里,又朝唐轲拱手一礼:小可先生,是在下御下无方,让先生见笑了,还望先生莫要怪罪。
唐轲咧嘴笑道:好说,好说,又朝朱文祯贴近半步,手朝对方腰间伸过去,指尖灵活一绕,已将那钱袋系回朱文祯腰带上,没问题的话,咱们就去那窗边验货吧。
茶水上桌,唐轲、朱文祯相对坐着,耿小波立在朱文祯身后。
此时朱文祯已从那包袱里抽了一本出来,翻开看着。
唐轲没有骗人,这最新的一章,景王和太子果真是暧昧得紧,就差双方互诉情意,直接昭告天下在一起了。
看到太子揽着景王盈盈一握的纤瘦腰身,抬手为他将黑缎般的鬓发撩至耳后,贴近对方削尖的下颌低语时,朱文祯脸上僵硬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下去了,嘴角抽搐得厉害,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唐轲透过兜帽紧紧盯着朱文祯的表情,满怀期待地问他:如何,耿老板对这最新的内容可还满意?
朱文祯攥着书册的指节都泛白了,僵硬地抬起头,勉力维持着面上笑意,只是那硬扯出来的笑容实在难看,小可先生,这暧昧桥段,写得真是极为露骨。
唐轲哈哈笑出声:那耿老板可喜欢这样露骨的描写?
朱文祯这次连眼角都抽搐起来,喜欢
喜欢就好,唐轲极认真地说,读者满意,就是我们写手的最大动力。
又朝朱文祯招招手,待朱文祯俯身凑近过来,唐轲在他耳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不瞒耿老板说,我这最新一章内容,是特地为耿老板量身定制的。
我料想耿老板想要包下我这一章,肯定是因为听说这章内容暧昧升级吧?既然如此,耿老板出手阔绰,在下也定不让老板失望,特地为您在文里添油加醋,多润色不少。
朱文祯的后槽牙都咬碎了:呵,那真是有劳小可先生费心了。
唐轲摆摆手,应该的,应该的。
朱文祯将手中的小书册攥出了一条极深的印子,只有一事,在下不太明白,小可先生有关景王的这部分外貌描写,是如何得知的?
景王朱文祯出了名的深居简出,除了在都城几个王公子弟私下设宴时偶尔出席外,从不在公开场合露面,以至于就算土生土长的都城百姓也都极少有知道景王长相的。
可那小说里什么黑缎般的长发、削尖的下颌、胜雪的肌肤,虽说遣词用句不堪入目,却又写得很是具体,倒像是见过景王真面目似的。
唐轲笑得有些不正经,朝朱文祯勾勾手指,凑得更近了些道:写手嘛,靠的就是想象力,在下料想,那景王就应当是像耿老板这样的绝色美人才是。
唐轲话音未落,耿小波的刀鞘再次放在了他肩头,他抬起头,对上耿小波那好似要将他千刀万剐的目光,这才轻咳两声,收敛了笑意。
实不相瞒,在下之所以知道景王样貌,是因为曾在景王手下做过一段时间的低等侍卫,远远瞥到过几眼。
哦?
涉及到对方身份的信息,朱文祯自然是来了兴趣,是何时入的府,在谁手下当差?可否告知真实姓名?
唐轲却挥挥手:都是过去的事了,本就做了没几天就被撤职了,黑历史就不提了。
朱文祯却认真道:你若与我讲清楚,或许我可以帮你讲上两句好话,再重新招你入府,甚或升职加薪也未可知。
唐轲却是一口回绝了,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绝不能再回王府去了。
朱文祯狐疑望向他:为何不能回去?
唐轲又神秘兮兮凑到朱文祯面前,压低声音道:不瞒您说,在下对景王爷一见钟情,心生爱慕,日夜想念,茶饭不思,不能成眠若再回王府去,怕是不能自持,要再陷进去不能自拔
唐轲脸不红心不跳地扯着这些鬼话,声情并茂,隔着兜帽都能感受到他的做作。
正说到兴起,唐轲一抬头,发现面前男人正定定盯着他看,目光极为复杂。
第3章
唐轲暗恋景王爷的这套说辞,是讲给他的读者听的。
现在这本小说刚火起来的时候,唐轲为了扩大销量,增加小说的可信度和影响力,就胡诌了个自己暗恋景王爷许久,思念成疾的故事。
唐轲想,他这相思苦恋的人设卖出去,读者再看到他小说里那些有关太子对景王的爱意的描写时,必定会更买账,人类的熊熊八卦之心燃烧起来,自然就愈发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后续发展了。
事实证明,他这一招非常奏效。
在他人设卖出去第二天,这本小说就在都城底层百姓的圈子里传开了,求他稿子的二手市场价格应声而涨。
现在耿老板既然问起,唐轲自然是随口就把这人设再抛给他。
可他暗恋的故事讲完,对面男人望向他的目光却与他预想的有所不同。
那目光里震惊和同情之外,又好像夹杂了些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惹得唐轲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耿老板,可是有什么问题?
无事。
朱文祯回得随意,目光却依然死死盯住那兜帽不放。
唐轲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两下,道:那耿老板看这货还有什么其他问题吗?没有的话在下就先告辞了?
唐轲起身时,被朱文祯又叫住了:我若还想买文,如何寻你?
我每三天都会在老地方卖书,耿老板若还有兴趣,算好时间去那巷子里找我便是。唐轲说罢,与朱文祯告辞,刚走出茶馆便脚下生风消失得无影无踪。
公子,追不追?耿小波问。
不必。朱文祯冷冷回了句。
耿小波不甘心道:此次机会难得,错过了只怕再
够了。朱文祯不耐烦地打断他,直接起身回庄子里去了。
耿小波一脸迷茫跟上去,虽不甘心,却不敢违抗命令,只得将埋伏在茶馆外头的暗卫都召了回去。
待回了鹿鸣山庄,朱文祯一言不发去了书房,从包袱里随意抽出本小册子读起来。
看着自家王爷那时而紧蹙时而舒展的眉心,耿小波憋了一肚子问题没处问。
他心道,王爷原先明明对这本小说恨之入骨,每次找人去买了回来只草草翻看一眼就会大发雷霆,轻则将书房里的各种摆件一通乱砸,重则将房梁立柱劈了的时候也不在少数。
怎么如今竟能如此平静地读了这许久都不发作,实在反常。
还不待耿小波想明白这其中蹊跷,就听朱文祯开口:这本书前头的几章,你还留着吗?
耿小波不敢隐瞒:回王爷,都留着。
给本王全取来。
耿小波不明就里,只应了声是就退下了,取书的路上他忍不住想,得亏前一晚赶来庄子时想着若要与那人验货可能会用前几册做比照,所以将前头的几本一齐带来了,否则就他们家王爷这说一不二的性子,他此时怕是还得快马加鞭回王府去拿。
待耿小波将前头几章都送到朱文祯案桌上,朱文祯吩咐下人泡了壶茶,之后便闷在书房一口气将那原本被王爷评价为不堪入目的小说从头读到尾。
三盏茶功夫过去,朱文祯从桌案上抬起头,长叹口气,一双好看的杏眼怔怔望向前方,拧着眉缓缓摇头道:没想到,他竟对我用情如此之深?本王之前怎么就没读出来,他其实是在借小说里太子之口,表达对本王的缱绻爱意?
耿小波听着自家王爷这自言自语,满脸问号,不敢搭腔,也并不知道该如何搭腔。
朱文祯沉默半晌,重又叹息一声,只可惜,本王无法回应他这份深情。
耿小波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心下想,这是他区区一个侍卫可以听的吗?他现在是不是应该消失更合适?
想到这里,耿小波真就踩着脚后跟往后退去,刚退了两步,被朱文祯叫住,慌忙又走回来,应了声在。
朱文祯:去把王府最近十年,不,二十年来招收的侍卫户籍情况都查一遍,重点看只在王府待了不足一年,现下年纪十六到三十六岁之间的,三日之内调出来给我。
唐轲从鹿鸣山庄出来,直接赶路去了锣鼓巷,果然看到一长队人正伸着脖子等他过来。
唐轲将斗篷拉低了些,上前向众人赔罪:实在对不住,各位,今日份的更新被一位金主全包了,下次的更新还是老规矩,在三日后。
等了许久得到这么个消息,排队的群众自然不肯罢休,纷纷谴责唐轲不负责任、不讲诚信。
之前说好了拿前一章书册过来买最新章节的,如今我们花钱买了上一章,你却不卖下一章,拿我们当猴耍?
是啊,要求我们买了便不能退换,你却可以出尔反尔?
让我们不得跳章购买,你自己跳章卖是什么意思?
唐轲自知理亏,乐呵呵由着他们训,待训够了这才抬手道:各位,听我说,这次是我做得不地道,我向大家保证,下次书册一次性更新两章,价钱不变,还是十文钱,如何?
当真?
你可不要又耍我们!
唐轲便再三向大家保证,决不食言,否则便自己砸了招牌,再不写书。
众人见他把话说得这么绝,这才压下怒气,想想下次可以十文钱买两章,还是赚了,也便不计较要多等三日这件事,各自散了。
唐轲长舒口气,快步回了城郊宅子,决定这两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加班加点赶稿。
唐轲合计着,虽说耿春怀花重金包了他最新的一章,可他还是要对其他读者负责,毕竟那帮人就是冲着他文里太子和王爷的暧昧感情来的,若把这关键的一章跳过了,他这本小说的口碑肯定不保。
这不行,这本小说他是要主攻长线优质客户的,口碑一定不能丢。
唐轲拿手指敲着满是虫洞的小书桌,寻思了一阵,很快有了对策。
他决定重新开一条线,另写一版两个主角的暧昧故事,之后的主线也从新版故事开始往后发展下去,这样把耿春怀包下来的那章做成番外,这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么。
唐轲一拍脑门,从角落掏出一沓皱巴巴的泛黄稿纸,奋笔疾书起来。
同样的三天时间,他要想出两章内容不说,还要誊抄双倍字数的内容装订成册。
可上次已经放了读者鸽子,他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再拖更了,所以只能硬着头皮熬。
连着赶了两个通宵,终于把两百份更新写完,待到第三日一早他推着小书摊来到王府后门的时候,两个黑眼圈深得都能研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