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院中人不过转眼的工夫便逃得只剩乔苒一个了,长安的冯老大夫冷哼了一声,道:“看来这些还没成亲的孩子都挺懂的嘛!坊间的话本子里定是带了不少私藏,改明儿老夫要去官府去报一波官赚些赏金了。”
乔苒默了默,道:“……冯老大夫,这种钱就莫赚了吧!人家赚钱糊口也不容易。”
长安的冯老大夫却道:“他们糊口了,老夫这等正经给人讲授医理的拿什么糊口呢?”
乔苒:“……”
眼见女孩子不说话,长安的冯老大夫再接再厉,道:“他们那画师画工还十分精湛,不论男女画的又好,如此,还有谁来买老夫正经讲授男女之别的书?”
乔苒:“……”没想到这种话本子的竞争也如此激烈。
对上长安冯老大夫望来的渴望认同的眼神,乔苒默了默,道:“生活所迫,都不容易。”
这话就叫人爱听了,对此,长安的冯老大夫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看向乔苒的眼里多了几分赞赏:“他们都跑了,你没跑。可见你要么是不懂,要么便是熟稔于心的老手了。依老夫多年看人的经验来看,你决计就是老手了。”
乔苒:“……”
“好了,莫要总不说话了。”长安的冯老大夫感慨完,不忘提醒她,“咱们的生意你看怎么样?”
乔苒思忖了一番,道:“还不知道效果,不曾验证过,毕竟药可不能乱吃。”
“不错,药可不能乱吃。”有人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张解正领着一个灰袍长衫的年轻人站在门口,也不知道二人在门口站了多久了又听到了多少。
看那年轻人缩着脖子站在张解身后,倒像是个没什么主意的,只是方才开口的声音却并不是张解的,所以,说话的只能是他了。
乔苒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在闻到空气中那缕淡淡的药香之时便已经猜测到了一个不管是年龄还是其他都符合来人的身份。
柳传洲,那个太医署新进的太医。
此时原本瞧起来没什么主意的柳传洲正满脸激动之色的看向两位一模一样的冯老大夫,他激动道:“药不能乱吃,尤其还是这等药。若是一个不防,份量出了问题可是一辈子不举的事。”
长安的冯老大夫不以为意,道:“都是些补药,吃不死人的。”
柳传洲却激动了起来:“可若没什么用处,卖无用之药岂不是坑人钱财?”
长安的冯老大夫见状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话还真是没错,不但没错还对得很,简直叫人无法反驳。
冯老大夫一时语塞,不管心里怎么想,一张老脸总还是要的,于是正想说两句搪塞过去,却听那年轻人再次开口了:“乔大人,在下乃是岭南的柳传洲,如今在太医署做事,你与其同这两个招摇撞骗的做生意,倒不如同我一起合伙卖药丸……”
乔苒:“……”她倒是不知道自己竟生了一张这样适合卖药丸的脸,一个两个的都要同她合伙卖药丸。
“在下研制的药丸可不似他们那等叫人难以启齿,是治腹泻的……”柳传洲说罢便忙不迭地说了起来。
“都是治下三路的毛病,你又比我等好多少?”比起金陵的冯老大夫还要面子,长安的冯老大夫毫不客气回怼了过来。
柳传洲被他这话说的脸一红,忙解释道:“我这个跟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不就我这个只男的吃得,女的吃不得,你那个谁都吃得而已?”长安的冯老大夫乘胜追击。
论嘴皮子吵架的工夫,年轻人还是要多历练历练啊!
张解对上柳传洲望来的求助似的目光,摇了摇头,表示此事与自己无关,转而走到乔苒身边唤了声“苒苒”。
乔苒嗯了一声,看向那两个正在吵架的:虽说冯老大夫不论脸皮还是嘴皮子工夫都远在柳传洲之上,可到底不占理,是以得了个理字的柳传洲虽然嘴皮子功夫不比冯老大夫,倒也因着占理在争执中未落下风。
看着一时半刻,这二人恐怕难分胜负的样子,张解拉着乔苒去了后院。
待走到后院听不到前头的争吵声之后,二人对视了一眼之后便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待笑够了,乔苒才问张解:“那个就是你说的柳传洲吗?”虽然几乎已经肯定了柳传洲的身份,但还是需要张解的亲口证实的。
张解点头,道:“不错,那个就是柳传洲。”
乔苒抿唇笑道:“你描述的很是传神,是以他一露面,我便认出来了。”
这幅单纯认死理的样子委实和他描述的一模一样。
“瞧着倒是真的憨傻,信楼也不过将他当成一枚棋子而已。不过,也不排除扮猪吃老虎的可能。”乔苒想着暗暗说道。
对于柳传洲“运气好”认识了个“上道的朋友”从岭南来长安太医署的事,怕是除了柳传洲自己之外,没有几个人是当真觉得他“运气好”的。
“他眼下与我走的很近,”张解道,“今日突然拎着两瓶据说壮阳的药酒上门走年节。”
乔苒:“……”也不知是做大夫的都这样还是只两位冯老大夫与柳传洲奇怪,年节上门拎的居然是这种物什。
还有,她倒是当真佩服张解说这话时能够做到不苟言笑,坦然自若的本事了,换她是绝对做不到的。
“突然要同你合伙做生意这种事我此前并不清楚,”张解向她解释着,“估摸着是早就打算着这些事情了,今日正见冯老大夫他们在同你说卖药的事,便插了话。”
乔苒思忖了一下,道:“如此的话,我倒是可以借卖药的事同柳传洲走的近一些,也好借机看看他是真的单纯憨傻,还是扮猪吃老虎。”
这自然是可以的,张解点头道:“也好。”说罢不等女孩子开口,又道,“不过得等裴卿卿回来之后再同他打交道。”
毕竟是个男人,没有裴卿卿在一旁看着他还是不放心的。
乔苒应了下来。
柳传洲的事情暂且略过,比起这个事,张解今日上门除了看她之外,还有别的事。
“昨晚徐家的暗卫抓到了两个意图蒙混进徐家的混混。”张解说道。
乔苒愣了一愣,听张解又道:“从混混身上搜到了两包药粉,听说是那等青楼老鸨用来整治不听话的女子所用的,混在茶水中效果极强。”
听到这里,乔苒脸色一寒,当即忍不住骂了一声“无耻!”
如此相似的手段,再想到曾经自缢而亡的崔家小姐,很难不将这一切同真真公主联系起来。尤其白日里,真真公主才当众对徐十小姐放了狠话。
“有些事百姓不知道不代表徐家这等门第的人不知道,”张解淡淡的解释了一句,“当年崔家小姐发生在百胜楼的事情徐家也是知道的,是以,鲜少动怒的徐太傅为此大发雷霆,据说连夜便修书上奏了,此时这奏折应当已经送到陛下面前了。”
这不是大人插手孩子间玩闹的事了,真真公主看似混账的举动实则是实打实的打在了徐家的脸面之上。
她知道她所不在意的正是不少女子所在意的。你不是自诩清高吗?你不是洁身自好吗?你不是瞧不起我李真真这等人吗?那我便摧毁你的清高和洁身自好,让你变为同我一样的人。至于你想不开自尽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真真公主看似混账的举止之下,实则一击直中要害。
乔苒下了定论:“这个真真公主比我们想象的要棘手的多。”
“不错。”对此,张解也十分认同,“不过徐十小姐也是小心的,据闻徐太傅令她出入都要带上数十暗卫随行,且近日最好莫要出门了。”
“那便好。”有些人暂时不能正面对上的,乔苒想了想,道,“暂且只能先躲一躲,要真正解决真真公主的麻烦怕还是要从根源上入手。”
弄清楚陛下为什么会准许真真公主突然回京,这才是至关重要的。
只是,要从陛下口中得知消息……除非陛下想说,否则,永远也莫想着能从陛下口中套出话来。
一阵沉默之后,女孩子终于再次开口了:“我觉得……那位乌孙小族长的事最好还是查上一查的好,此事让我觉得并不是巧合。”
就如张解说的那样,这位真真公主四处树敌,还如此张狂,从她一击直中要害的举动上来看,她并不蠢,反而狂的十分有分寸。譬如对付崔家小姐,再譬如对付徐十小姐,可乌孙小族长的事当真怎么看怎么令人觉得怪怪的,就好似这位真真公主被人无端摆了一道一般。
“原本知晓有人在对付真真公主是一件好事,”乔苒想着,说道,“毕竟真真公主于我们而言是莫大的敌人。可事关乌孙,从陛下带乌孙人出席宫宴的举动上来看,对待乌孙人,陛下似有示好招揽之意。”
匈奴从来就是大楚的强敌,因为匈奴人的屡屡犯境,致使大楚无数儿郎戍守边关,有家不能回。大楚盛世之下是无数儿郎在边关的艰苦驻守。
乔苒自忖自己不是什么胸怀天下的“有大志者”,可即便是作为一个普通的大楚百姓来说,能够瓦解匈奴内部的势力,天下太平,让儿郎回归都是一件好事。
所以,能够兵不血刃或者耗费极少的兵力来解决匈奴犯境之事,自是要竭力赞成的。
就如汉人不喜欢匈奴人一样,匈奴人同样不喜欢汉人。这一次,能将与乌孙人的关系推进到这个地步,于陛下潜入匈奴腹地的探子而言,绝对是下了大工夫的。
可眼下,这样的心血即将被毁于一旦,乔苒有些忧心。
“对付真真公主的这个人委实太喜欢借刀杀人了,而且颇有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意味,”乔苒默了默,略有不齿,“若为了对付真真公主,而致邦交大事于不顾,我以为此事不可为。”
第660章 灯阵
都已经到了要互相算计的地步了,自然也就无所谓道义不道义了。对于敌人的手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这一点乔苒深信不疑。更遑论,观真真公主的行径,真的除掉了她,也不知这长安城中会有多少人奔走相告,举家欢庆呢!
对付真真公主不用讲道义不假,但为了达到目的,枉顾山河大事,乔苒私以为还是有些过了。
张解微微拧了拧眉心,动了动唇,却欲言又止。
这幅模样被女孩子看在眼里,她愣了一愣,迟疑了一会儿之后问张解:“你……难道知道借用乌孙人算计真真公主的是什么人?”
张解看着她道:“能做到这些事情,又不喜欢露面亲自对付真真公主且同她有仇的我倒是知道一个。”
乔苒正想问他是什么人时,在看到张解若有所指的神情之后却一下子冷静了下来,片刻之后,带着犹豫开口道:“你……说的该不会是崔……呃,就是先时将真真公主赶出长安的崔家吧!”
张解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说道:“崔司空毕竟身份摆在那里,日常也不会随意放下身段去对付小辈,所以你不曾亲眼见过他出手,更没有被作为他手里的棋子利用过。”
乔苒默了默,道:“我人微言轻,也不喜欢随便招惹他人,到处树敌,自然没做过什么会引得崔司空亲自动手对付我的事。”
顿了顿,不等张解开口,女孩子又道:“不过我相信,同一个人定的计谋,布的局,就算针对的对手截然不同,布的局也天差地别,可在惯用的手法上定会有些天然的相似。”
这话话音刚落,张解便笑看了她一眼,道:“你说的话同大天师几乎一模一样,她曾经亲见过崔司空出手,是以对此也算略知一二。当年我被当做棋子来将真真公主逐出长安时,大天师就说过此等手段颇似出自崔司空之手,这一次关于乌孙人的事她也有相似的感觉,同样认为极有可能是崔司空的手段。”
只是这些,到底没有证据。
崔司空出手也从来不喜欢留下证据,当然,旁人也无法找到证据。
“不过能让乌孙小族长一路从西域安安稳稳的来到长安,最后落入真真公主的手中,若没有一张足以掌控这一路的手段和消息网,是无法做到的。”张解道,“光这一点,除了崔司空,能做到的人不多。”
可能够做到这些的人之中,除了崔家同真真公主有那么大的仇怨之外,旁人似乎并没有。
真真公主的狂从来都是有分寸的,真正惹不起的人,她鲜少会去招惹。今次徐十小姐的事若非徐十小姐同她撕破脸在先,也万万不会出现惹恼徐太傅的事。
这话之后,两人不约而同的再次陷入了沉默,此时的长安城一片盛世长安之景,可长安盛世之下的汹涌澎湃此时已掀起了一角。
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响了起来,乔苒循着声音的来源看去,虽说站在院中并没有办法看到爆竹被点燃的情形,不过从爆竹的松香烟雾中依稀可以辨认的出应当是对面闫先生家在放爆竹。
拜年的嘈杂声自一街之隔的对面传了过来,世人尊师重道,闫先生是教书的先生,年节之时自然少不了学生同家长的拜访。
待到噼里啪啦的爆竹声退去之后,乔苒忽道:“其实,这件事也挺棘手的。”
闫先生和方二夫人,还有她最初想要来京城的理由——方家大房的事。一桩接着一桩,她此时看似站在平摊宽旷,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大路上,实则路面之下随时都会生出暗刺来叫她摔上一跤。
罢了,先过了年再说吧!
……
两位冯老大夫那药丸委实卖不得,乔苒自然是拒绝了,不过同柳传洲卖药丸的事却被定在了年后再做商议。
对此,柳传洲表示十分高兴找到了一个大“靠山”,乔苒也心情不错:毕竟能够名正言顺的观察一下这个柳传洲了。
岭南信楼的事虽然眼下看来同她没什么关系,但好奇当真是她的天性,她也委实有些奇怪柳传洲这个人到底何德何能能被信楼选中作为棋子了。
一晃过了年初五,到了年初六,裴卿卿便高高兴兴的背着大包袱回来了。给了乔苒一记“凶猛”的熊抱,又揪起小白扔到一旁,她便开始分发送给大家的礼物了。
有红豆喜欢的肉菜、方秀婷喜欢的话本子、唐中元的匕首、乔书的书本等等,至于送给乔苒的除了一包鱼干吃食之外,还有一只红色的荷包。
乔苒看着红色荷包愣了一愣,裴卿卿朝她眨了眨眼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将她拉到一旁,难得压下自己的大嗓门,小声道:“乔小姐,这是我爹特制的蒙汗药粉,往后若是有人追着你想要使坏,你只消将荷包里的粉末一撒,他只消沾上一点点,就立刻……”裴卿卿说着舌头一吐,两眼一翻,做了个“昏厥”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