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手脚麻利,话语间,透露出这深宫中的污黑,私下里,这群宫人怕是以折磨这名皇后为乐,那些常人都无法承受的酷刑,也没少用在这皇后身上。
可是这和她有什么干系?皇后自己笼络不住皇上,难道皇上爱的是她,她便有错么?
谢灵韵这样想。
她这一生,三位男子举两国之力娇宠她,她就是皇权冠上的明珠,被人捧在手心里,珍之爱之。
临终前,她却总是记起,那日桃花树下的皇后之言。
若有下辈子,一无所有,千人骑,万人枕。
谢灵韵惊醒过来,才发现自己浑身汗湿,小腹一阵阵的绞痛,夹杂着奇怪的空虚感。
“你醒了?”
入眼是乐平那张只能称得上一声周正的脸,谢灵韵皱了眉,朝四周看去。
梦里那些金屋华景全然不见了,只有一间有些破落的屋子,身上盖得是一床灰蒙蒙的床褥,除了还算干净,半点比不上梦里的绸被丝褥。
“我,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不要呆在这里!”
谢灵韵挣扎起来,这种日子,这种日子不对,不是她应该过得!她应该华服宝珠,三千奴仆才对!
“灵韵,你刚刚小产,大夫说你伤了身子,要安静调养!”
乐平将人摁了回去,沉声说道。
啪——
他的脸色挨了那柔弱不堪的美人一巴掌,令他呆滞了一瞬。
“你算什么东西?少跟在我后面,恶心死了你知道么?与我做夫妻的是秦枢,你一个狗腿,也配肖想我?!”
这话令乐平脸色刷地失了人色,惨白如丧礼上的孝服。
“哈哈哈哈哈。”
屋里又响起一个男人嘲讽的大笑。
陈隋瘫在椅子上,往自己嘴里灌酒,对谢灵韵掉了自己的孩子一事,似乎全不在乎。
“我就说,你想舔上一口,也要看人家愿不愿意不是?听见没?人家惦念秦枢,历阳王!瞧瞧,还说跟秦枢做了夫妻呢!还不快去把历阳王找来?要些银子也成啊!”
对于陈隋来说,现在他连吃一口饭都要靠别人施舍,银子,才是他如今最想要的。
“大哥娶得是纪国郡主,不是你。”
乐平对两人的嘲讽之言半点反应也无,只是静静说出一个事实。
啪——
又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是我!明明是我!纪国郡主算什么东西?早就该死在城墙下了!”
望着魔障了一般的谢灵韵,乐平突然露出一抹极浅的笑意。
这就是他离开大哥守护的姑娘?
她究竟在做一个什么梦?
这一刻,乐平终于明白了,原来秦枢那一句,得到的不尽如人意,是已经预料到他这般境地了么?
翌日,乐平留下一袋银子,消失了。
...
“可想好了?”
秦枢坐在紫檀木雕花椅上,一袭薄绸青衫,贴着轮廓线极为漂亮的小腿垂到地上,手中拿着一本《国论》,沉静的声音吐出这声问。
那《国论》半新不旧,边角有些卷边,一看就知,常被人翻读。
“是。”
前方地上,跪着一名年轻的男子,正是消失多日的乐平。
“庄辞。”
门外立刻有人推门而入,是个算得上俊朗的北境男子。
“王爷?”
“带他去兵营。”
说完这句,也不等庄辞回话,秦枢将手中的书搁到书案上,撩了袍子,连个余光也未给地上的乐平,起身跨进门外的天光中。
乐平扬起一个苦笑,明白自己的未来,便是从北境军营的底层开始。
不过,这也好过,守着一个女子,蹉跎此生。
走过一个荷塘,进了一个朱色垂花拱门,是一座九曲水桥,水桥直入一座湖心阁楼,便是历阳王与王妃共居的云舒楼。
北境天干风高,湖水多清澈蔚蓝,不似江南浓绿,这样的曲桥临水楼,四季怡人,也十分难得。
里边的王妃正闹着脾气。
“这不应该啊?我是按照方子调的味儿啊,怎么会有腥气儿?”
乳娘端来的羊奶,那榻上的玉娇人突然说什么也不肯喝一口。
春和也双手一摊疑惑地看着乳娘,这羊奶如今都是每日清晨送进王府的,新鲜得不得了,别说有腥气儿,就是没调过的羊奶,也比都城里的少了许多膻味。
“怎么了?”
秦枢撩了幔帐走进来,就见云悠捂着口鼻,死也不肯喝递到跟前的羊奶。
这境况令秦枢顿了顿,过了一会儿,突然唤了一声乳娘。
“去请御医来号号脉。”乳娘眼睛一亮,放下碗就拍了自己的脑袋一下。
“看我这老婆子,年纪大了,竟没想到!”
春和还蒙着,看着一溜老远的乳娘,表示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难道王妃病了?
等到御医满脸喜气地恭喜王爷说王妃有身孕了,春和才反应过来。
啊?这,这就要有小主子了?这也太快了!王爷这么厉害?王妃岂不是来年三月就要做娘了?
望着王妃还平坦的小腹,春和愣怔地想。
顶着云悠有些诡异沉绪的目光,历阳王秦枢搂过自己的王妃,伸手护住对方的小腹,轻轻吻了吻对方的额角。
“怎么了?可是难受?”
云悠低头望了望自己腰间的手臂,想起近日在对方身上看到的印记,心中泛起浓浓的疑惑。
那是个藏在对方脚心的印记,和上个位面的季清萧一模一样的印记——衔尾蛇。
至此,她确信这绝对不是什么偶然的胎记。
你是谁?你和季清萧是什么关系?
抬头看了看那清隽的男子,云悠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歪在秦枢肩头,安静小憩过去。
她该问的对象不是秦枢,而是不灭。
不到三个月,历阳城中的丹玄人便全然歇了所有对执政者不满的心思。
凭着历阳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这座城市成了两国之间最大的贸易之都,秦枢带来了最特别的关税法则,即当初历桑苏图丢掉的三成关税,经过历阳城,可以不额外缴纳,这是历阳王为城中丹玄人带来的特典。
只要货物走历阳城,便能省下三成关税!商贾闻风而动,丹玄最富庶的西部南部的货物,以极快的速度涌进历阳,很快,贸易将历阳抬上了不可撼动的大都地位。
这一政策的颁布如一池冬日温泉,只要进来,便贪图这温静的好处,再也出不去。
既安抚了周边的丹玄领土,又笼络了城内的丹玄人士,毕竟,和钱过不去的人实在太少了,便是有那奋起高喊民族有别的人,也立刻被其他丹玄人压了下去。
然而欣欣向荣的经济没能福泽到陈隋和谢灵韵。
乐平走后,两人靠着那袋银子过了些日子,若是省吃俭用,倒也能过安生日子,然而谢灵韵小产,调理花了许多银钱,而接下来面对的,就是无止境的争吵和怠惰。
风花雪月,吟诗作对样样精通的谢灵韵,不能用这些昔日艳压众位小姐的技能赚钱。
而陈隋,则更是无法面对自己成了平民的事实,让他去做劳力,为了十文钱做工?他连这个可能都没考虑过。
偏生谢灵韵日日怨他不该是这番境地,他应该是一国皇帝,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断提醒他,你是皇室,你曾经莅临帝位。
山穷水尽后,陈隋将谢灵韵卖了。
凭着美貌,陈隋将谢灵韵卖进了城中最大的风月场,换了整整五十两金子。
任凭那美人如何哭骂,曾经站在帝位旁边的三皇子揣着金子,走出了风月场。
谢灵韵又焕发了新的美丽姿态,靠着风月场的调养,她的美貌又被灌溉了新的养分,只是这一次,一点朱唇,万人尝。
接的客人多了,她的消息灵通起来,次年三月,历阳王妃诞下了一对龙凤双子,同时,王妃最喜欢的侍女嫁给了一名北境将士,一个侍女的嫁妆竟半点不输大家小姐,一时间历阳城内十分热闹,当晚就开了庆典,望着街道上的万家花灯,她又想起那桃花树下的女子。
难道,这就是那女子口中的下辈子?
究竟是从哪里开始,那咒骂成了真?
卖了谢灵韵的陈隋败光了那五十两金子后,成了墙角下的乞丐一员,好在历阳逐渐富庶起来,连乞丐都得了蒙泽,油水十分好。
一朝皇子,终落墙角苟活。
而他与李元玉的儿子,则在三年后,凭借历阳王的支持,入主东宫,被当成储君,接受帝师启蒙。
…
时光如梭,五岁的陈玄赜已经开始思考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在他看来,最奇怪的夫妻要数北境的历阳王夫妇。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的皇姑姑,曾经的纪国郡主都不像是对夫君情深爱浓的模样,反而总是没多少好脸色,她说往西,历阳王绝对不往东走一步。
这是他最喜欢这个姑姑的地方。
因为放眼整个朝堂,莫不是一见历阳王就安静如鸡的人。
可你说两人不恩爱,似乎也不对。
不然,他怎么会有皇表妹,皇表弟。
皇表弟一生下来就得了御北王的封号,只比自己小一岁,却已经学到了他亲爹的三分,总是用黑沉沉的目光打量人。
说不准未来是自己的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