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个孩子的模样,而且是骄纵起来让人无可奈何的那种。
可每次和她站在一起,他都不觉得她是个孩子。
过了好一会都没听到身边人的回应,赵曦月有些疑惑地侧脸看了他一眼,却见他正看着自己,目光沉沉,深地像是要将她看穿。
“你看我做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好像她每次看他,都会正好发现他也是在看她的。
谢蕴微弯下腰,探手将赵曦月的右手握在手心。赵曦月一惊,忙想将手抽回来。可他这次却握地很紧,两手相握,她可以感觉到掌心处彼此的温度。
“殿下方才说的话,微臣不甚明白。但微臣知道,殿下的手,微臣从不想放开。”谢蕴平静地望着赵曦月,漆黑的眼瞳中倒映着她小小的身影,“陛下给了微臣两年的时间,微臣也想请殿下给微臣两年时间。”
赵曦月停下了自己抽回手的动作,仰着脸等待着他后面的话。
“——学会该如何和你在一起。”
第七十章
“你再偷笑下去就像是个傻子了。”赵曦珏目光凉凉地瞥一眼霸占了他的美人榻、不知想到了什么时不时拿书去掩她上翘嘴角的赵曦月,?冷笑道,“最近可是碰到什么好事了?”
赵曦月瞬间抹平了嘴角的弧度,装作专心看书的样子,?头也不抬:“没有呀,我看书呢。”
“呵。”赵曦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不就是谢蕴那家伙又同你献殷情了么。”
“你怎么知道?!”赵曦月下意识地反问道,?待对上他意味深长的目光时,当即反应了过来,?气呼呼地瞪向正给自己续茶的青佩。
青佩被她的目光瞪地打了个激灵,忙将茶盖盖回到茶碗上,?垂着头动作飞快地退了出去。
赵曦月把手中的书往榻上一人,?托着腮长吁短叹:“六哥,?我怎么觉得我在这宫里的地位越来越低了呢。”
收回望着青佩落荒而逃背影的视线,?赵曦珏扯了扯嘴角,?后槽牙轻轻磨了一下:“我倒是觉得,?我也就在宫里还有点地位了。”
赵曦月:“?”
赵曦珏收了最后一笔,放下笔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不再去看折子上写的密密麻麻的文字,起身走到赵曦月躺着的美人榻前。
他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叹道:“瞧瞧你哪儿还有个姑娘的样子。”
她的绣鞋这会儿正歪七扭八地扔在地上,?穿了雪白罗袜的小脚交叠在一起,有一下没一下地左右摇晃着。怀里抱了一个软枕,长裙和外袍随意地撒在榻上,有几处还没扯平,皱在一起被她压在身下。
赵曦月眨巴了两下眼睛,?微坐起身子顺着他的目光扫了一眼,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从一位淑女的角度说,她现在的样子的确有些不大雅观。
她欲盖弥彰地按了按衣裙上的褶皱,收起自己的脚丫子,让出了一半美人榻来,仰起脸讨好地笑:“六哥坐呀。”
看在她乖巧让座的份上,麻烦他能忘记掉她刚刚那副不修边幅的模样。
赵曦珏挑了下左眉,朝赵曦月伸出一只手。
赵曦月不明所以眨了眨眼,循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二话不说地将自己抱着的软枕扔到了他的手中。
“糯糯和六哥还是很有默契的,六哥很欣慰。”赵曦珏嘴角一勾,脸上带了丝孺子可教的欣慰笑容。
赵曦月双眼一翻,撇着嘴角道:“你可别蹬鼻子上脸啊。”
赵曦珏轻啧了一声,将软枕扔到美人榻的榻尾,长腿一伸直接靠到了软枕上,合着眼喟叹了一声:“人果然还是这么瘫着最舒坦了。”
“那六哥趁现在还有时间瘫,赶紧多瘫几次吧,往后这样的机会怕是会越来越少了。”赵曦月单手托腮,笑嘻嘻地瞅着赵曦珏。
赵曦珏将眼睛睁了一条缝,似笑非笑:“你又知道了?”
“那我可是太知道了,我又不傻。”赵曦月曲着膝盖靠在身后的大迎枕上,言归正传,“那个内侍,六哥找到了么?”
当日和谢蕴分开后,她越想越觉得那个领着谢蕴去后宫的内侍蹊跷地很,脚下一转,就去了赵曦珏那儿。两人一商量,都觉得应该往下查一查。
她今日过来,就是为了问问赵曦珏可有查到些什么。
赵曦珏保持着自己闭目养神的姿势,他家父皇这次交代下来的功课不简单,他花了好几天的功夫才做完,自是要休息一下。
人歇着,嘴上却没歇。他勾勾嘴角,漫不经心地说道:“找到了。”
赵曦月侧目睨了他一眼:“怎么说?”
“一个老鼠胆,起初不承认自己见过温瑜,被吓了吓就什么都说了。”赵曦珏轻描淡写地说道,“他说是四皇兄的人,指使他将温瑜往后宫里带的。若是撞见了御林军,就将此事推给大皇兄。”
“四皇兄?”赵曦月一怔,他的这个回答可以说是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
赵曦珏懒洋洋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笑道:“糯糯觉得不应该是四皇兄?”
“这么做对四皇兄又没好处……他和温瑜哥哥无冤无仇,我的婚事同他也没有干系,何必这么大费周章?指使的还是个被吓一吓就说了实话的人。”赵曦月慢吞吞地说道,“会不会是那个小太监胡乱攀扯,根本没说实话?“
赵曦珏但笑不语,眸色却渐渐深了。
他的这个“吓一吓”,和赵曦月心中所想的应当不是一回事。审话的是“赑屃”中的人,他们的那些审问技巧都经过特殊训练,绝不是常人能够承受得住的。
那些手段太过残忍,也不适合让赵曦月知道。
“那糯糯心中可是已有个大概的人选了?”赵曦珏没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道。
这问题他并没有指望赵曦月回答,没想到赵曦月却是沉默了片刻之后,给出了一个答案。
“六哥觉得,会不会是三皇兄做的?”赵曦月垂着眼不去看赵曦珏的表情,轻咬的唇瓣却泄露了她心中的迷茫。
赵曦珏一怔:“你怎么会往三皇兄身上想?”
心底隐隐有些不安。
重生回来之后,他已经发现了赵曦月对赵曦和的态度似乎并不比前世,甚至还有些古怪。他怀疑过她是不是和自己一样,也是重活一世,但试探了两次之后,他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毕竟前世的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并不知道赵曦月是怎么生活的,或许在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才让前世的赵曦月和赵曦和走得更近些。而这一世有他陪在赵曦月身边,自然是没有赵曦和什么事了。
可为什么赵曦月在此事上最先想到的人,会是赵曦和呢?
“我也不知道,就是隐约有这么一个感觉。我就是觉得,要说有谁特别不想我嫁人的话,应该就是三皇兄了吧?”赵曦月蹙着眉头,右手放在自己的心口,语气迷茫,“可是无凭无据的,这么想仿佛又有些奇怪。温瑜哥哥同我说此事的时候,我最先想到的是母后,可是母后和温瑜哥哥无冤无仇,犯不着去陷害他。然后……我就想到三皇兄了,三皇兄可能对我身边出现的所有人,都不大喜欢。”
说到此处,赵曦月不由迟疑了一下,抬起脸强自笑道:“我是不是想太多了?”
“你不是想太多,你是太自恋了。”赵曦珏微直起身,笑容轻松地调侃道,“三皇兄在刑部忙得脚不沾地,哪儿有功夫管你同谁在一起?你也不想想,这几年咱们才见了三皇兄几回。”
赵曦月抿了下嘴角,仿佛有些不安地用指尖绕着手中的锦帕。
“不过——你说是三皇兄也有道理。”赵曦珏拉长了音调,见赵曦月疑惑地抬眼看向自己,才悠悠一笑,“温瑜将来肯定会成为我的幕僚,若是与你成亲,身份必定水涨船高,封王拜相指日可待。此举若是成功了,既可以将大皇兄与四皇兄拉下水,还能降低我给他造成的威胁,何乐而不为?”
赵曦珏的这番话,乍一听仿佛很有道理,可仔细想想总觉得仿佛哪里有些不太对劲的地方。
见赵曦月拢着眉头还要往深处想,赵曦珏忙继续道:“糯糯,自恋是病,需不需要六哥召太医来给你瞧瞧?不过这病也正常,据说十三四岁的小姑娘都容易得,觉得全天下的人都特别喜欢自己……”
一只迎面砸过来的绣鞋打断了赵曦珏继续胡说八道。
沾着灰的黑色脚印印在他白底金纹的缂丝长袍上,明晃晃地格外显眼。
“……”虽说他是抱着让她不要继续胡思乱想的念头,故意挑了能激起她情绪的话来说,但她这个因为手边没有旁的东西可以扔,弯下腰捞起绣鞋就砸的行为,还是让他非常措手不及的。
赵曦珏嘴角轻咧,露出一口漂亮整齐的白牙,点了点自己胸口那个脚印:“嗯?”他上一次被她这么偷袭是什么时候来着?好像是前世他俩六岁的时候。
赵曦月觉得她家六哥那口大白牙看上去阴森森的,让她的手臂有些隐隐作痛。
她记得他俩五岁那年打架,赵曦珏也是笑嘻嘻地露出了他的一口大白牙,然后“嗷呜”一口咬在了她的手臂上。
其实在她把绣鞋扔出去的时候就有些后悔了,可谁能想到赵曦珏这个日日在练武场操练的人,居然躲不开她的一只小绣鞋?所以,她真的不是故意的来着!
“六哥,咬人是小狗的行为,你可不属狗。”赵曦月双手抱膝,大半张脸都藏在了手臂后面,躬着身子缩成一团俨然一副小可怜的模样。
赵曦珏凉凉一笑:“那你说说属龙的应该怎么对付你?”
“……”这人不会真的来劲了吧?赵曦月咽了口口水,掐着嗓子软声软气:“龙一般不跟自己的妹妹一般见识,会宽容大度地原谅他家可爱的小妹妹。”
赵曦珏抖了抖自己身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好好说话。”
“咳,”赵曦月也觉得自己有点过了,她改成盘腿坐着,嘟着嘴说道,“要不是好端端地说着正事你突然拿话气我,我也不会拿鞋子扔你嘛。况且,我也没想到你居然这么菜鸡……”
到底是先动手的人,后面一句话只敢在嘴里含糊,没有当真说出口。
赵曦珏眯了下眼睛:“你说什么?”
赵曦月坐直了身子,面无表情:“我说六哥英明神武超厉害,是我这个做妹妹学习的榜样。”说罢,还虚情假意地拍了两下手。
赵曦珏翻了个白眼,懒得再搭理她,起身自行去内室换衣服了。
“我帮六哥喊人进来?”赵曦月见好就收,一脸乖巧地问道。
他们今天要谈话,屋内伺候的人早就很有眼力劲地都退出去了。
“不必了,又不是没手。”赵曦珏懒懒地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进去了。
赵曦月嘟了嘟嘴角:“哦。”又拿起自己扔在榻上的书翻看了起来。
结果才看了几眼,都没等赵曦珏出来,外头已传来几声敲门声,赵曦珏身边伺候的玄璘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奴才玄璘,有事禀报。”
赵曦月歪着脑袋想了片刻,扬声道:“进来吧。”起身穿上了地上的绣鞋。
玄璘推门而入,在发现赵曦珏不在时脸上有一闪而过的迟疑。赵曦月将他那份迟疑看得真切,勾着嘴角笑道:“六皇兄进去换衣服了,若有什么要紧的事,在这儿等一等吧。”
端起小几上的茶碗慢悠悠地喝着。
赵曦珏出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赵曦月半坐在榻上老神在在地喝着茶,玄璘身形笔直地站在那儿,头恨不得埋进胸口。
玄璘是最近才到他身边伺候的,怎么这么快就惹着他家五皇妹了?
他颇感意外地挑了下眉,走到书案前坐下,毫不避讳地问道:“公主不是外人,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玄璘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行礼道:“回殿下,是文远侯世子送了请帖入宫,人在宫外候着,等殿下的回话。”
“叶铭给孤送请帖?拿给孤瞧瞧。”这倒是破天荒头一遭地事,赵曦珏下意识地往赵曦月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她仿佛也有些愣神,朝玄璘颔首道,“你先出去。”
帖子上的内容并不多,出乎意料的是叶铭居然在帖子里还夹了一封信。赵曦珏拿起信粗略看了两眼,冲赵曦月意味深长地笑道:“叶铭说翠名居上了几道新菜,请我们过去试试,顺便向你赔礼道歉。”
赵曦月点了点自己的鼻尖:“向我?”
“是啊,说怕单独请你你不肯去,所以捎上我这个蹭饭的。”赵曦珏一本正经地笑道。
“……铭表哥应该不会说这种话吧?”赵曦月默默抽了下嘴角,见赵曦珏望着自己的目光里满是调侃,知道大概是瞒不了他了,叹了口气将当日叶老夫人和柳静婷入宫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这事父皇都不知道,你可不许出去乱说。”末了,她还不忘噘着嘴叮嘱了一句。
赵曦珏眉尾微扬:“怎么,怕叶铭会因此被父皇不喜么?糯糯不会对他也有好感吧?”他摸了摸下巴,回忆着前世温柔娴淑的赵曦月和叶铭站在一起郎才女貌的样子,暗自思忖着她潜意识里是不是还是觉得这个表哥不错?
“……”赵曦月沉默着放下手中的茶碗,扒下自己一只绣鞋,一脸平静地举了起来。
行了,记忆里郎才女貌的场景碎地一干二净,今生的赵曦月和温柔娴淑这四个字应该没什么关系。
赵曦珏举起双手,不再逗她:“那你是不去了?”他觑着赵曦月的脸色,试探道,“你不去,想来他也没什么兴致请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