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正忐忑着,却见赵曦月主动凑了过来,兴致勃勃地问她们在玩些什么。受宠若惊之余,心里又生了许多欢喜,事无巨细地向她介绍起了投壶、叶子牌、弹弓、射箭等等。
赵曦月也不觉得烦,她们说的都亲自上去试了,玩地好不开心。
赵曦云被这般打了岔,一时间有些心烦意乱,倒也生不起心思再去做什么。直到申时花宴散场,她才想起今日此行的目的,一扭脸却见赵曦月已和她们闹成了一团。围在她什么的那些贵女殷殷切切,远比在自己面前时热情的多,不由为之气结。忍了一天的脸色终于再也憋不住,连去给陆氏问安的事都忘了,沉着脸扶了盼烟的手兀自离开。
“殿下消消火。”玉驾上,盼烟隐了眉间的担忧,给赵曦云倒了一杯茶,“她们惯是些墙头草,哪边风来哪边倒,殿下犯不着为了她们伤了身子。”
赵曦云接了茶盏,闻言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你是说,本宫的势不如她赵曦月,所以才让那些世家贵女如闻了花香的蜜蜂一样尽数往赵曦月那去了?”
盼烟心中一抖,忙伏下身去:“奴婢不敢。”
赵曦云却没有意料中的发怒,而是沉着脸摆了摆手:“你说的不错,何必赔罪。论身份地位,本宫如今的确不如她,就且叫她先得意着吧。”她支棱着手臂,轻轻抵在太阳穴上,合上眼睛闭目养神,口中的话却没停,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喃喃道,“女子这一生有两世,在家中得尽父母宠爱是一世,出嫁后与夫君携手相处是另一世。这第一世不过短短十几载,后一世,却是长长的几十年。”
她就让赵曦月在这前十几年畅快一些又如何?嫁一个不喜欢的人是一苦,出嫁后远离父母是二苦,可最苦的,还是为家为国背井离乡,举目无亲只能将自己的丈夫视为君,视为主。等到那个时候,尊贵如她赵曦月,可还得意地起来?
马车应声停下,赵曦云的思路也断了。她撩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四公主府门前已站了十余人等她下车,包括她的驸马武令哲。
他穿了一身墨竹纹的玉色长袍,眉目温和地扶了她的手,柔声问道:“累了么?今日在公府玩地可还开心?”
赵曦云心中的沉闷微微凝塞,嘴角的笑却不曾渗入眼底,轻声道:“不累,驸马今日没出去应酬么?”
“哪儿有那么多应酬,你累了一天,臣自当在府中等你。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在公府用膳,臣让下头准备些燕窝粥温在炉上,可要用一些?”武令哲说话时总带了如水的温柔,看向她的目光中是不变地缱绻,“殿下为何如此看着臣?”
赵曦云收了视线,掩了眸中的思绪:“无事,叫他们给本宫上碗燕窝粥吧。晚上温些酒,本宫与驸马用上几杯。”
“好。”成亲这一年来,赵曦云对自己的态度一向亲和,少有摆公主架子的时候。武令哲不疑有他,含笑点头。
晚膳摆在了正院的花厅,武令哲亲手给赵曦云斟了酒,又用公箸夹了一块芙蓉鸭放到了她身前的泥金小碟中:“臣记得殿下最喜欢吃鸭肉,这道芙蓉鸭是微臣特意寻了江南的名厨所做,殿下尝尝。”
盼烟心下一紧,正要开口,却见赵曦云夹了鸭肉放到嘴里咬了一口,浅笑道:“的确美味。”她执起酒盅,“驸马为本宫如此费心,这杯酒就当本宫敬驸马的。”
赵曦云的态度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欢喜,武令哲微愣了一下,想到除了成亲那日,自己似乎的确没在她脸上见到过格外欣喜的模样,便也释然了。陪着执起酒盅,在赵曦云手中的酒盅上轻轻一碰:“臣才要谢过殿下的照顾。”
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了。
他们新婚一年,公主府里喜庆的装束还未撤下,红艳艳的一片之中,两人相伴而坐,瞧上去还真有些郎才女貌的意思。
酒过三巡,赵曦云面上已是微醺的红霞。她半倚半靠在扶手上,迷蒙着双眸望向武令哲,呢喃道:“驸马今日可是有话与本宫说?”
武令哲提箸的动作微顿了下,略感讶异地看了她一眼:“殿下何出此言。”
赵曦云仿佛是真的醉了,低低地笑了一声:“你我夫妻一体,驸马有什么话不能同我说呢?”
武令哲脸上有一闪而过的犹豫,轻叹一声,“实不相瞒,自娘亲早逝后,臣已多年未见舅家。前两年舅舅因故身逝,留下表妹无依无靠,只身上京投奔父亲。本也在府上住了些时日,奈何微臣大婚,她尚未出孝,便自行避出府去了。如今她孝期已过,但父亲却说府上要将院子留给殿下,并将她送回老家。微臣想着殿下长住公主府,寻常不回府上,不如将咱们的院子让给表妹暂住,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武令哲放下银箸嘲赵曦云看去,却见她枕在手背上,呼吸低低,已然睡着了。
睡颜娇柔,武令哲怔了一下,无奈地轻笑出声,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想将赵曦云抱到里屋去睡。可手还没沾到人,盼烟已经先一步扶住了赵曦云的手。
“驸马爷,公主还是交给奴婢吧。”盼烟歉然地朝武令哲笑了笑,低声道,“伺候公主的事,还是让奴婢来地好。”
武令哲想了想,颔首道:“也好,你伺候殿下歇息吧,我去书房。”
“有劳驸马爷了。”盼烟柔声应了。
武令哲又看了赵曦云一眼,眉头微不可见地拢了一下,压下了心中隐约的疑惑,动身去了书房。
却没想到,在他离开的那一刻,原本睡着了的赵曦云忽地睁开了眼睛,双眸之中一片清明。
她扶着盼烟的手,在妆台前坐定,从妆盒底层取出了一个香囊。香囊上的针脚细密,上面所绣的并蒂枝更是绣工精巧,一看就是出自一位心灵手巧的女子之手。
可这香囊却是被拆开了,赵曦云细细地摸着香囊内侧的花纹,面若冰霜。
这是新婚第二日武令哲起身后她在床上摸到的,当日她看着香囊上的并蒂莲,鬼使神差地将香囊收了起来。
武令哲没问,她也就没提,只是细细地观察着武令哲的神情。渐渐地就发现了不对——
武令哲看她的目光总是很温柔,可他不论看谁,都是这般温柔,与看她的目光没有丝毫差别。
赵曦云低头看着香囊内衬绣的字,慢慢收紧了手。
真真是好一个,妾心似君!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忘记请假了qaq这两天公司大合唱+运动会,累得我头晕眼花,先补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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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且不说赵曦云心中如何难受,?赵曦月对她家四皇姐的婚后生活没有丝毫的兴致。就连赵曦云未来告辞就离开建国公府的事,她听了也不过是随口应了一声,一扭脸,?继续同她们玩着叶子牌。
若她知道赵曦云这些私下里的念头,怕是会不可思议地瞪大她的杏眸,?寻顾太医来为赵曦云好好诊治一番,看看她的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才好。
眼下她还在建国公府玩地心无旁骛,?等她收了心,?满府的世家姑娘们已散地差不多了。赵曦月估摸着这时候赵曦珏和谢蕴二人差不多也该散了,回去正好可以到毓庆宫蹭口饭,?便起身与还留在府中陪她坐着的几位姑娘道了别。
柳歆作为柳家的嫡长女,自是要亲自送她。没想到还没起身,?已有人先她一步站了起来。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向诸位姐妹告辞了。”谢月倚起身,?眉色倨傲地说到,?“顾妹妹还是再稍坐会吧,?不必特意陪我一同回去。”
下意识地跟了谢月倚动作的顾茵茵被她一句话堵得满脸通红,?只好不尴不尬地又坐了回去,低垂着脑袋不叫人看到她泛红的眼眶。
还在园子里坐着的几位姑娘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别开视线。
顾茵茵家世不高,往常一向是跟在谢月倚身边做个小尾巴,?瞧着乖巧地紧,?谢月倚脸再冷她都能好脾气地应着。没想到今日众人误会了谢月倚惹了康乐公主的不快,顾茵茵竟跟着做出了划清界限的动作来,虽说此事已被揭过,但从谢月倚的反应看,显然是将此事给记下了。
这谢月倚素来是个记仇的,?顾茵茵开罪了她,想来往后是没法跟在谢二姑娘身后同那些世家贵女们打交道了。
柳歆微怔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笑道:“那我送送殿下与二姑娘。”笑容一如既往地得体温和,丝毫不因谢月倚的倨傲感到不快。
一个人是走,两个人也是走。赵曦月对同行的人里多了一个谢月倚并没有露出什么不悦的神色,反倒是饶有兴趣地睃了谢月倚一眼。
她起初因为谢月倚那眼高于顶的态度,及其眉目间同谢蕴有些相似的神色,先入为主地有些不大喜欢这位谢二姑娘。可随着今日发生的种种,她却隐约觉得这位谢二姑娘似乎也是有些意思的。
不过赵曦月要走,送的人自然不止柳歆一人。建国公世子妃同几位夫人,还有家中的姑娘,都是要一同出来相送的。结果赵曦月来时是简简单单地两个人,走时却是浩浩荡荡地一帮子人,跟在她身后,颇有众星拱月之势。
“舅母们不必再送了,快些和几位表姐妹一起进去吧。”总算走到了正门前,赵曦月忍着自己皱眉的冲动,又劝了一句。
“殿下宽厚,臣妇却不能不知礼数。若是老夫人知道臣妇未亲眼见着殿下上玉驾就折返,非罚臣妇不可。”对方确实婉言拒绝了。
赵曦月颇有些无力望天的冲动,只得由着她们去了,眼角地余光在扫到门前站着的人时猛地一亮,“六皇兄,温瑜哥哥!”
温瑜哥哥?谁?
谢月倚的心漏跳了两拍,顺着赵曦月说话的方向望去,果不其然地发现了她那个称得上风华绝代的二哥。她的眼瞳不由得微缩了一下,一时间倒觉得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听到她的声音,站在阶下的二人齐齐往她们的方向看了过来,引起了一片吸气声。
当然,这大部分的吸气声,还是针对赵曦珏身旁初次见面的谢蕴的。
康乐公主身边何时原来还有一位容貌如此惊人的男子?
只见那位康乐公主犹如脱了笼的雀儿,提着裙角步履轻盈地快速走到了二人身前,眉开眼笑,“你们这是来接我的嘛?”
赵曦珏凉凉地瞥了她一眼,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是来接你的,”又指了指谢蕴,“这人是回家,顺路。”
谢蕴仿佛没听到六皇子殿下咬牙切齿的声音一般,淡然自若地给赵曦月行了个礼:“殿下,多日不见了。”
赵曦月狐疑地看了赵曦珏一眼,猜测着这两人是不是在宫中吵架了,面上还是知书达理地给谢蕴回了礼:“温瑜哥哥近来安好?”
谢蕴转头很是刻意地看了赵曦珏一眼,而后又将头转了回来:“不太安好。”自从他向赵曦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之后,赵曦珏待自己就像是待那洪水猛兽,断不肯让他靠近赵曦月分毫。
真是个幼稚鬼。
赵曦月:“……”
谢蕴的动作实在太过明显,让她很难不往她六皇兄是不是对谢蕴做了什么的方向上想。
纠结了片刻,康乐公主犹如下定决心一般望向她家六皇兄,语重心长道:“六哥,你别老闹小孩子脾气呀。”
“……”六皇子表示自己可能随时会气得吐血。
“臣妇(臣女)见过六皇子殿下。”随着赵曦月一同出来的女眷们总算是从谢蕴的容貌中醒过神来,发现了旁边还站了一位赵曦珏,忙上前行礼道,“不知六皇子到访,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赵曦珏懒洋洋地摆了摆手:“孤是来接康乐公主回宫的,特意叫他们不必通传,不知者无罪,诸位夫人小姐们快请起吧。”
“谢殿下。”镇国公世子夫人率先道。有了她开口,她身后的那些女眷也就自然而然地接上了话,朝着赵曦珏的方向又福了一下身,这才站了起来。
目光又有些犹豫地落在了谢蕴身上:“不知这位公子是?”
“哦,这位是谢家二公子谢蕴。”见谢蕴没有什么开口的意思,赵曦月几乎是理所应当地接了她们的话,指了指屹立在镇国公府旁边那座府邸门口的石狮子,“就是这个谢家。”
这就是谢首辅家那位籍籍无名,却突然间夺了会试头名的二公子?
众人眼中不由透了丝震惊,像是想到了什么,不约而同地往站在人群之中默不作声的谢月倚看去。
谢月倚脸上有一丝还未来得及收起的惊讶,见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自己身上,暗吸了口气压下跳的有些厉害的心跳,上前朝谢蕴福了福身:“二哥。”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谢蕴,却在视线相触的那一瞬间飞快地收了回来。
“二妹妹。”谢蕴淡淡地点了点头。
谢月倚的目光垂地更低了一些。
她与谢蕴见面的次数不多,但对于这位二哥,她一向都是有些怕的。
而这怕里,又有些旁的什么东西。
她一直觉得她这位二哥是个十分神奇的人,明明在府中的时间不多,但是一开口,却能准确无误地将府里的人名都叫出来;在府中的时候明明极受她大伯母的冷待,但他却始终不骄不躁,安之若素,将自己置身事外。
大伯母一向不喜欢这位二哥,提起“谢蕴”这两个字脸都要黑上许久。她娘亲却乐得看他们大房乱成一团,因此没少故意提起。尤其是这两年,因着大哥还在馆念书,二哥却有传闻说已在圣上面前走动,大伯母没少同她娘亲发脾气。
康乐公主那声清脆甜美的“温瑜哥哥”还在耳畔,一听就知道二人关系匪浅。可这事若是被大伯母知道……
谢月倚握紧了手中的帕子,有些不敢往下想。
“二哥,”她咬了咬牙,忽地出声唤道,“你还是快些进府去吧,今个儿我娘和大伯母去庙里上香,这会差不多是时候回来了。”
话是对着谢蕴说的,目光却始终落在自己的脚尖,不敢看谢蕴的表情,毫不像是方才那个倨傲清冷又透着几分目中无人的谢二姑娘。
赵曦月歪着眸子侧了她一眼,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乌黑的眸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她回过身,张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有六皇兄在,舅母们不必担心我了,快快进府去吧。”
语气里已是带了几分不容置喙的肯定,连着目光都坚决了起来。镇国公世子夫人还有些犹豫,倒是柳歆先扶了她的手,大大方方地开口道:“既然如此,臣女们便先告退了。”握着娘亲的手微微收紧,一面说一面用眼神示意她接了自己的话。
这个大女儿一向进退有度,否则她也不会将花宴全权交给她一人处理。世子夫人为有迟疑,顺着女儿的话笑着行礼道:“那臣妇们先行告退了。”
转身领着一帮子女眷进了镇国公府。
没了可能不太适合听到他们对话的人,赵曦月稍稍松了口气,挑眉看了谢月倚一眼:“二姑娘,谢夫人回府同温瑜哥哥在此处与本宫说话有什么冲突么?”
话语间的维护之意叫谢月倚心下微惊,凝着眉头不知该如何开口。她并不想当着谢蕴的面提她大伯母不喜欢他的事,哪怕她知道此事对他并不会产生什么影响。
却又不想拂了赵曦月的话。
一时间,竟是有些进退两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