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移馆在京中兴起的时间并不算长,也是不知从何时起,能进出星移馆成了京中权贵身份的一种象征。可它的来历如何,老板是谁,却没有一个人能说得上来。
在前世,星移馆的老板同样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一号人物。赵曦珏隐约记得,似乎直到他登基后,星移馆才渐渐落败了下去。当年不曾觉得有什么,可今日听到对方竟有如此大的口气,他倒是也有些想见见这位人物的念头了。
遂笑道:“左右无事,见上一面也无妨。”
赵曦月对所有神神秘秘的东西都有一探究竟的念头,谢蕴虽不感兴趣,可听到赵曦月要去,便也沉默着跟了过去。三人一道跟着在前头引路的男子,顺着悬在半空的回廊,一路到了甲字雅座的门口。
“姬夫人,两位殿下和谢二公子到了。”男子扣了扣门,挨着紧闭的门缝恭声道。
一股淡淡的檀香随着打开的门扉扑面而来,身穿杏色衫裙的少女开了门,嘴角的梨涡微微凹陷,声音清甜,“见过两位殿下,见过谢二公子,我家馆主久等了。”侧身请几人进屋。
三道自梁上悬下的竹帘将屋子一分为二,外侧摆了一张方形小几和三个席位。屋内门窗紧闭,香炉孔中飘出的香烟在屋内不住地打着转。
竹帘后的身影透过竹帘的间隙影绰可见。
开门的少女提着裙摆步履轻盈地进了屋,和另一名少女一起将竹帘挂起,竹帘后那微扬的眼尾随着缓缓上升的竹帘朝他们望来。她正身跪坐,盈盈一握的腰肢柔软地向前微倾,带着些许弧度的黑发顺着脖颈落到胸前,半掩了锁骨下方那朵娇艳欲滴的曼陀罗。
她双手交叠,大礼拜下:“见过六皇子,见过康乐公主,妾身失礼两位殿下,还请恕罪。”微微一顿,“妾身夫家姓姬,得蒙大家照顾,唤一声姬夫人。”
肤若凝脂,唇如激丹,荡在一侧颊边的卷发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眼波流转之间勾出万千风情,只一眼就足以叫人深陷其中。
赵曦月站在赵曦珏身后,好奇地探着身子朝前望去。她本以为星移馆的馆主不是一味满肚肥肠的大财主,也该是个精于算计的商人,没想到入眼的却是个风情万种的大美人。
还是一位番邦来的大美人。
“夫人请起吧。”赵曦珏微沉了声,颇有些意味不明地笑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星移馆馆主,原来不是我大夏之人。”
姬夫人掩唇而笑,“六皇子此言差矣,俗语有言‘夫唱妇随’,妾身既已嫁进大夏,自然就是大夏的人了,那些前程往事自不相干。”褐色双瞳轻轻一转,视线落在了赵曦月身上,“这位便是康乐公主吧,果真是眉目如画,将来必是位姝色无双的倾城佳人。”
赵曦月的心忽地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往赵曦珏的方向靠了靠,“夫人谬赞。”
那双浅褐色的眸子,莫名地让她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实不相瞒,妾身对公主殿下是耳闻已久了。”她却像是没瞧见赵曦月的举动,在对面微带诧异的目光中自顾自地笑道,“端午节那日,殿下慷慨解囊,不知挽救了多少人家。此等义举,实叫妾身佩服。”
眸中幽光微动,落在了赵曦月身侧的人身上。
“自然还有谢二公子的妙计,也叫妾身倾慕不已。”她勾人的眸子若有似无地打量着谢蕴,就像是在看一道珍馐美食一般,指尖无意识地沿着唇线慢慢滑过,“谢二公子仙人之姿,往后得了空,不妨常来我这星移馆坐坐。”
她的目光妩媚又热切,看得赵曦月没由来地紧张,竟没留意到她居然会知道当日用计的是谢蕴。
当初怕二皇子会找谢蕴的麻烦,赵曦月和赵曦珏都很有默契地没提谢蕴在场的事。路霑送过来的银票,也是赵曦月偷偷塞给谢蕴的,连行露和青佩都没有告诉。
谢蕴眼睑微掀,冷淡道:“在下没空。”
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叫赵曦月稍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方才她所说的话,惊诧道:“你怎么……信口胡说?”不打自招的话在嘴里绕了个弯,好在转得不算太生硬,“当日之事同谢二公子有何关系?”
“殿下,”姬夫人轻轻地笑,望着赵曦月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如此浅显的道理,夫子应当教过了才是。”
“夫人在此等我们前来,不会就是为了说这些话吧?”赵曦珏不想让这来历不明的番邦女子接触赵曦月,二话不说地截了她的话,笑意微冷,“若是为此事,孤与皇妹便不奉陪了。”
姬夫人淡然自若地收回目光,红唇弯出一个动人的弧度,“得知今日两位殿下前来,妾身提议安排先生说了一段未曾上过的新书。眼下一折说完,妾身斗胆,想问问两位殿下有何看法?”
赵曦珏懒洋洋地勾了勾嘴角,“不过是一段书,消遣之用,能有什么看法?”他的目光在姬夫人充满异域风情的脸上转过,似笑非笑,“说起来,这书里的主角不正是友邦公主?按理说,夫人应当比我们这些小辈更清楚知道先生说得如何才对吧?”
“哦?”姬夫人眸光一闪,笑吟吟地转问赵曦月,“公主也是如此觉着的?”
赵曦月眉头微拧,她本就因为姬夫人的态度有些不喜,现在又点名道姓要自己回答,心中更生了些淡淡地排斥。
想见见星移馆馆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的心,彻底淡了下去。她毫不留恋地将身前的茶推开,也不回答对方的话,起身道,“没意思,六皇兄,谢二公子,咱们回去吧。”
理直气壮地样子叫姬夫人微眯了下眼睛,可当赵曦珏将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她又是一笑百媚的模样,轻声笑道:“是妾身扰了公主殿下的雅兴了,来呀,”杏衣少女捧了一个匣子走了过来,“听说公主对书法颇有研究,这两本拓本,就当是妾身的赔罪之礼,请殿下笑纳。”
赵曦月连扫都没扫一眼,兴致缺缺地摆了摆手,“本宫对书法一点兴致都没有,这个拓本你留着自己用吧。”
仿佛一刻都不想在此处多留,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赵曦珏低声一笑,和谢蕴一同跟上。
从他们进来到现在,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
“夫人……”杏衣少女捧着匣子,有些为难地望向主子。
“呵。”红唇微扬,一声轻笑自娇艳欲滴的唇瓣中飘出,她倾下身子,如同没骨头一般靠在身后的狐裘软垫上,“没有赵黛盈的本事,倒有赵黛盈的脾气。”
满不在乎地挥了下手,“拿下去吧。”
“是。”杏衣少女微微屈膝,捧着匣子出了屋子,并体贴地关上了房门。
“夫人别生气。”那名引路的青衫男子跪在姬夫人身边,轻笑着轻轻垂着她的小腿,“不过一个小丫头片子,您何必如此在意。”
随着她倒下的动作,身下的衣裙缓缓散开。那看似和普通襦裙没有区别的长裙竟是开了叉的,露出一条线条优美又修长的玉腿,美人横陈,活色生香。
“一个有几分小聪明的丫头,要不是那个冤家总惦记着,我也懒得搭理她。”姬夫人懒洋洋地吹了吹之间,眼角微动,媚色乍现,“倒是那个叫谢蕴的,瞧着可口地紧。”
男子目光微闪,“夫人喜欢要了便是,只盼着夫人得了新人,别忘了小的这个旧人才好。”
“这就醋了?”她懒洋洋地笑,微支起上身,涂着鲜红丹蔻的手指轻轻勾住男子的下巴,“叫本夫人尝尝够不够酸。”
“笃笃笃”
红唇还未落下,却被一阵敲门声给打断了。
才起的兴致叫人坏了,姬夫人冷了声音,又靠回到软垫上,“进。”
“夫人。”一名身穿黑衣的男子单膝跪立,双手奉上一个信封,“公子派属下将此信交给夫人。”
不必姬夫人开口,跪在下头的男子已经过去接了信,躬身送到她的面前。
姬夫人姿势不变,懒洋洋地抽出了其中的信纸。薄薄的一张,内容也不多,可她却看了好一会,才冷笑着抬起了头。
“我说什么来着,人前脚刚走,他后脚就送信来叫我不要乱来。”红唇轻扬,眼角眉梢尽是风情,可眸中的光却冷得叫人胆颤,“自己的亲娘,在他眼中还不如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小丫头。”
屋内二人跪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她慢慢敛了唇边的笑意,指尖微送,没了助力的纸张无力地落在地上。
“收拾了吧。”她站起身,瞥了一眼地上的信纸,玉足轻抬,毫不犹豫地跨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糯糯:看什么看,这个有主了!
谢蕴:没空快滚。
啊啊啊啊我明天终于可以不用出门了qaq!
第四十八章
赵曦月做了一个梦,?梦中她一身白裳,站在江岸边的巨石上,冷风猎猎,?清冷的月光落在江心,耳边是江水浪潮翻动的声响。
风吹着她的脸,?吹起了她的长发,吹得她耳垂下悬挂的坠子晃个不停。她恍然未觉,?冲着江面大声地呼喊着什么。
她听不见自己在喊些什么,?只瞧见自己一声一声地呼喊着。眼泪顺着眼角一滴滴地滑落下来,她终究放弃了这没有回音的呼喊,?蹲下身抱着膝头泣不成声。
画面晃动,她又来到了自己的房间。悬挂在衣架之上的嫁衣红得有些刺眼,?她依旧穿着白裳,?上前默默地收起了大红色的嫁衣。
门外有人走了进来,?是她的母后与她的四皇姐。
母后拧着眉头,?目光沉沉,?“……人既死了,?婚事便作罢了……日前番邦来使……和亲……只剩你一位公主……”
母后的话断断续续地飘入她的耳中,她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般,动作缓慢地收拾着自己的嫁衣。待收拾好东西之后,她才茫然地抬起头,?有些不解地望着还在说话的母后。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青佩呢?行露呢?六哥呢?为什么他们都不在?
这里是什么地方?
梦中的景象逐渐崩塌,?她惶惶不安地坠入一片漆黑之中,不论往哪里逃都逃不脱这如影随形的黑暗。她的身后仿佛有人正在看她,那人身穿玉蟒长袍,目光平静而又深邃。
她越来越害怕,只得不停逃窜。忽然间,?脚下猛然踩空,吓得她双眼紧闭不敢多看。直到有一双手稳稳地接住了她,她才敢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谢蕴眉目含笑,眸光温柔地望着自己,薄唇微启——
“殿下,该起床了。”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女声在她耳边响起。
……
“殿下,殿下?”青佩站在赵曦月的床前,一手撩开床帐,一手轻轻推了一下蜷成一团的被子。
被子底下的人缓缓蠕动了两下,随后又没了动静。
“殿下,该起身了。您昨夜还说今日要早些起来向太后娘娘请安的,再不起,就要错过请安的时候了。”青佩不敢直接上手将人的被子掀了,只好又推了推那团往床内挪动了几寸的“团子”,锲而不舍地说到。
“团子”微动了一下,自被子中抽出了一条玉臂,修长的手指比了一个一的动作,软地不成调子的声音从被子底下传了出来,有些闷,“一刻钟,我就睡一刻钟。”
说罢,手臂就着抬起的角度直直地落了下去,在青佩有些无语的目光中飞快地缩回到了被子里。
青佩站在床头,深吸了口气,气沉丹田:“殿下!该起了!”
受了惊的“团子”猛地抖了一下,蒙住脑袋的被子缓缓往下拉了几许,露出一只睡眼惺忪的眼睛来:“什么时辰了?”
“卯时三刻了,您还说要在辰时之前到正殿给太后娘娘请安呢。”对上那只透着三分睡意三分迷茫的眸子,青佩无奈笑道。
这两年皇帝和太后对公主纵地愈发狠了,几乎到了要月亮不给星星的地步。纵地她家公主越来越娇气,也越来越散漫,懒洋洋地总想往床上倒。
赵曦月眨了眨有些迷茫的眸子,记忆归拢,总算是想起来自己昨日说过的话了。一手抱着软枕揉着眼角,一手掀被坐起,伸直手臂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手臂落下,又开始两眼发直地盯着前头的床帐发呆。
她昨日刚入了一本新书,看到接近丑时才熄灯睡下。可刚合上眼没多久,就听见了青佩唤自己起来的声音,这会只觉得眼皮直打架,恨不得倒头再睡上几个时辰。
青佩正将垂落的床帐勾起,召小宫女端了净脸的热汤,一回身就瞧见赵曦月这么呆愣愣地坐在床上,身上的寝衣松松垮垮地挂着,露出一侧精致的锁骨与大半的肩头,透着粉的嫩肤仿佛沁了水,吹弹可破。
自打今年开了春,赵曦月就同一朵将开未开的牡丹花一般,处处透着含苞欲放的娇艳。饶是青佩这样日日伺候赵曦月的人,见着这番景象都忍不住微红了脸,上前为她拉好了衣领,轻声笑道:“殿下这是还没睡醒。”
赵曦月回过神,揉着眼角打了个哈欠:“本宫昨夜好像做了个梦,”她掀开被子,赤着脚踩在松软的地毯上,由着青佩将自己扶起,“可就是想不起来梦里的内容了。”
青佩低声笑道:“梦大多都光怪陆离地,殿下不记得了也不奇怪。”
赵曦月“唔”了一声,“大概吧。”
没被扶住的手却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的胸口,直到那股凝滞在胸前的郁气尽数散了,才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青佩,今年内务府送了些什么东西过来?”振作了精神,赵曦月侧过脸,笑嘻嘻朝正服侍自己穿衣的青佩问道。
青佩正半蹲在她身后为她束腰带,听见这话头也不抬地说到:“和往年差不多,新打造的首饰,新制的衣服,还有各色补品,都送了不少过来。”忍不住笑道,“当年您为六殿下操办的那场生辰宴,连圣上都说办得好。内务府这两年是铆足了劲给殿下备礼,就想听您夸一句好,偏每次都备不下什么新……听说内务府的大人们还闹上火,嘴角冒了好几颗火泡呢。”
赵曦月张开手臂由着青佩伺候自己穿衣,得空又打了个哈欠,叹息着摇了摇头:“本宫这样聪明伶俐的姑娘普天下都难找了,你带个话给内务府,叫他们别想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知道了,奴婢回头就差人将您的意思送过去。”青佩笑着应了。
今日是三月十九,也是赵曦月十三岁的生辰。
从太后处出来,已是辰时末刻的事情了。赵曦月眯着眼睛看了看高悬在天空之中的太阳,想了想,领着青佩往上书房的方向去了。
如今赵曦珏还差四个月便能去上书房听政了,却因有封寒的推荐,自今年年节之后,赵曦珏已跟着封寒一同开始出入上书房。偌大的畅书阁,只剩她一个人还需要念书。
可谁叫她年纪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