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偷听的某人有些忍不住了:“你是说那只龙舟上的人和开盘口的人是一伙的?”
“不止,还有这场龙舟赛的主办。否则,哪里这么会这么巧,他办比赛,就出现一支赛龙舟的好手?”赵曦珏晃了晃手指,懒洋洋地弯了弯嘴角,“若非他出了五千两彩头,炒热了这场比赛,将人流引来此处,这个盘口也没这么容易开起来。”
人人都想着要图个好彩头,喜庆的日子本就比平时更容易炒热大家的气氛。而那些一不小心就上头的人,一旦身边的人去下了注,自己往往也会跟着去买。至于比赛的人究竟谁强谁弱,谁会关心呢。
所以说,这场活动真正的赢家,应当是主办方才是。
“这也太过分了吧?”这种骚操作赵曦月还是第一次听说,瞪得圆滚滚的眼睛气呼呼地瞪了一眼盘口那儿收钱收的不亦乐乎的负责人,“他出钱办比赛,结果最后他没花钱,反倒赚了个钵满盆满?”
“只能说办这场比赛的人擅读人性吧。”赵曦珏对赵曦月的话不置可否。虽说他不喜欢这种投机取巧的手段,但也不得不说此人将人心捏地恰到好处。
京城不比南方多水,将赛龙舟当做了端午的习俗。他们地处内陆,会划船的人少,能赛龙舟的人更少,是以往年虽也有赛龙舟的项目,却只是为了图个节日里的气氛,并没有太多的看头。
幕后人看中了这点,特意提前了几天定下彩头,引得众人惊叹不已,又吸引了一批好手前来参赛,再将自己精心挑选的队伍混入其中。比赛是晋级制,待头几场吸引了路人的注意力之后,就派人开设盘口,翻高倍率,自然能引得众人争相投注。
最后再让最不可能获胜的队伍拿了奖,如此一来,便是他的大获全胜。
有心思,有实力,也有手段。
赵曦珏眯了下眼睛,觉得这场龙舟赛的剧本似乎有点眼熟。还来不及细想,就听见赵曦月不甘心地扯着他的衣袖嘟囔道:“那那些被骗了家当的老百姓不是很可怜了么?我方才听见有人说用自己的全数家当押六号赢呢,咱们就不能将这事说出来么?”
“咱们无凭无据的,说出来主办方也可以不认啊。”赵曦珏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眼角余光一扫,却见谢蕴正附耳同谢十五说了什么,谢十五听完后连连点头,一猫腰消失在人群之中了。
他弹了一下赵曦月的额角,笑道,“你问我不如问问温瑜,他有法子。”
赵曦月扯着赵曦珏衣袖的手微僵了一下,目光又开始飘忽,看得赵曦珏一阵纳罕。
这几天赵曦月对谢蕴奇奇怪怪的态度连他都瞧出不对来了,莫非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家糯糯又招惹谢温瑜了?
想了想赵曦月如今一天比一天跳脱的性子,赵曦珏觉得此事的可能性还挺大的。
谢蕴只当没瞧见赵曦月犹豫不定的模样,随口道:“五千两,买十七号赢。”
赵曦月一点就透:“对啊,我们买十七号赢不就行了。”话音刚落,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几日来第一次将视线落在了谢蕴的身上,“你哪来的五千两买十七号赢?”他不是只用得起两文钱的帕子么!怎么这会一出手就是五千两啊!?
冷眼旁观的赵曦珏眉梢微动,他怎么觉得赵曦月这话问得那么奇怪呢?
这种妻子发现夫君藏了小金库般的口吻是怎么回事?!
谢蕴倒是从善如流:“回小姐,这是在下的全部家当了。”本来是准备来年考完试在京中置办住处的,如今算是全砸水里了。不知道十一知道此事之后会不会直接气晕过去?
目光扫向正对着谢十五脸色大变的男子,谢蕴捻了捻指尖,清贵出尘的脸上含了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惹得周围一阵骚动。
五千两砸水里,应当能听个响儿吧?赵曦月长大了嘴巴小半天才记得闭上,好奇道:“若是那盘口当真按照赔率将银子给了你,你准备如何花销?”
以现在的赔率,若当真叫那十七号夺魁,谢蕴那五千两怕是不知道能翻几番。赵曦月虽是公主,吃穿用度都是天底下最好的,可那么多银子,她还真没见过。如今有机会能见识一番,她的眼睛不由得微微有些发亮。
谢蕴垂眸看向某个眼睛放光的小姑娘,开始怀疑她和刚刚说要想法子帮帮那些老百姓的人不是同一个,“自然是散还给下了注的人。”他顿了顿,神色不变,语气却稍重了一些,“不义之财,用之难安。”
“……”思想觉悟还不够高的赵曦月默默地别开了视线,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不同此人计较,“六哥,咱们也下些注吧?”
赵曦珏原本还在看戏的脸猛地一变:“下多少?”他还是个深宫里的皇子,什么都有,就是没钱。
赵曦月犹豫了一下,试探般地伸出五根手指:“五千两?”见赵曦珏的嘴角隐约有几分抽动,她忙收回手,毫不犹豫地将身旁已经出了全副家当的人拉下水,“二公子都有五千两了。”
……他和谢蕴能一样吗?!他谢蕴可是十岁就开始卖字赚钱,十五岁就出了《尚异谈》,现下手底下不知道有几家铺子的阔少!他赵曦珏这会还靠宫里发的月例银子过活呢!
五千两!她怎么不去抢!
面对某位皇子殿下颇带控诉的目光,谢蕴毫不闪躲地正视着他,虽没开口,可前世已与谢二公子结识几十年的六皇子却明白他眼神里的意思。
——公主说的是,在下都出了五千两了。
觉得自己心头隐隐作痛的六皇子朝身旁的人招了招手,咬牙道:“听小姐的吩咐,五千两买十七号赢。”
“……”玄礼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同情一下自家主子,不由得沉默了片刻,才低声应了一声“是”,和谢十五一样,身形很快就隐入了人群之中。
遂心如意的五公主笑得眉眼弯弯,兴冲冲地去看江面上即将要开始的龙舟赛,全然不管自家哥哥正在滴血的小心脏。
……
眼下已是最后一场,休息地差不多了,便有一名做裁判打扮的男子站了出来,吹响挂在胸口的玉哨,将众人的视线全都引到了水面上。
赵曦月眼尖,隔得老远也能瞧见有个小厮模样的人心急如焚地往人堆里钻,像是有话要同谁说一般。可惜还不等他跑到裁判身边,意味着比赛开始的哨声已经响了起来。
不出赵曦珏所料,那支撑着“十七”字样旗子的龙舟后来居上,很快就将其他几条龙舟甩在了身后,惹得围观的人惊呼连连,毫不费劲地夺地了悬挂在终点处的长红。
许是这个结局是在太出乎人的意料,本就拥挤的江岸边一时间人潮涌动,时不时地可以听到几声男子愤怒的喊叫和女子惊慌的呼声。
赵曦珏面色微沉,将赵曦月护在了身后。两人随行的侍卫也立刻形成一个包围之势,免得群情激奋,冲撞了两位主子。
“救、救命。”赵曦月耳尖微动,忽地听到人群中传来一声微弱的求救声,循声望去,正巧能看到一名十五六岁大小的姑娘张皇失措地被人潮推着走,羸弱的模样叫赵曦月立刻生了“英雄救美”的心,直拉身前人的衣摆。
“六哥,快帮帮那姑娘。”
赵曦珏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眉头就是一跳,没好气地戳了一下她的额角:“你就不能少管点闲事?”到底敌不过她可怜兮兮的视线,侧目朝身侧的侍卫打了个眼色。
好在那女子和他们离得近,侍卫长臂一捞,就将她从人群中抓进赵曦月几人所在的包围圈,拱手道:“失礼了。”
那姑娘惊魂未定,哪注意地到自己被外男抓了手臂。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待呼吸平稳之后,她才泪眼朦胧地福了福身,哽咽着嗓音低声道:“小女谢过小姐公子们出手相救。”
弱柳迎风,娇不自胜。
赵曦月笑眯眯地摆了摆手:“举手之劳,姑娘不必言谢。”
“盈盈!”一道焦急的男声打断了那姑娘后续的话,一个身穿月白色锦袍的男子艰难地自人群之中挤出,却被几名侍卫拦住了身形,只能隔空唤了那姑娘一声。
刚刚还一脸害怕的姑娘听到声音面色当即欢喜了起来,应了男子一句:“表哥!”见表哥被拦在了外头,她忙回头对赵曦月柔声道,“那位是小女的表哥……”
话语却在她瞧见谢蕴昳丽的面容时戛然而止,双颊亦是飞快地染上了一丝绯红。
赵曦月眉梢微挑。
赵曦珏不动声色地朝回头等着他们示意的侍卫微微颔首,扫向男子的视线中夹杂了几许兴味。
而那名男子在看清站在里头的人时亦是微愣了一下,见拦在身前的人让出了路,忙大步上前,拱手就要行礼,“在下见过六……”
背弯到一半,却叫赵曦珏扶住了手臂,只见六皇子笑得趣意盎然:“武二公子不必多礼,许久未见,倒不知道你也有凑这些热闹的时候。”
男子目光微顿,浅笑道:“在下的表妹近日才进京,她常呆闺中不曾见过如此热闹的场景,家母怜惜她,便叫在下陪她出来逛逛。只是没想到今日会聚了如此多的人,险些酿下大祸,幸好有公子出手相助,否则在下回府之后只怕不好同母亲交代了。”
“咱们很快就是一家人了,二公子何必这么客气,况且要帮表姑娘的也不是我。”赵曦珏扬了扬手,指了一下站在自己身后一脸茫然的赵曦月,“是五妹妹怜香惜玉,帮了表姑娘一把。”
迎着赵曦月迷茫的目光,赵曦珏勾了勾嘴角,低声道:“五妹妹,这位便是咱们未来的四姐夫,武家二公子武令哲。”
他的视线在站在一旁的女子身上转过,脸上笑意更深,眸中却微泛上了一层冷意。
今日这龙舟赛,可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作者有话要说: 糯糯:爱是一道光~
大声告诉我,今天的我棒不棒!(叉腰)
第三十三章
四姐夫?
赵曦月扑了扑眼,?消化了一下赵曦珏话里的意思,才将对面的人同赵曦云联系起来。
此人相貌不算出众,却也是白净清秀,?头戴玉冠,身穿月白色长袍,?含笑而立的模样称得上一句温润如玉。赵曦月在脑海中想了想他同赵曦云站在一起的模样,竟觉得还有几分相配。
小姑娘的打量太过明显,?虽素未谋面,?但从赵曦珏的介绍中武令哲还是立时明白了她的身份,浅笑着同她见礼,?“五小姐有礼了。”
“表哥,”已从愣神中醒来的苏玉盈怯生生地拉了拉武令哲的衣角,?目带赧然,?“你认识几位恩人么?”
几人的视线齐刷刷地落在了捏住武令哲衣角的玉指上。
武令哲的笑意似乎有一瞬间的迟疑,?扬手为她引见道:“这两位是赵家的六公子和五小姐,?这位是……”他瞟了一眼自始至终都没说话的谢蕴,?“听闻谢二公子清贵出尘,?容止无双,想必就是这位公子了吧?”
随着他动作,本就虚落在苏玉盈指间的衣角自然而然地滑落了出来。
谢蕴不擅长同世家子弟交际,既然对方言辞间没什么恶意,?他也就神色淡淡地拱手道:“在下谢蕴。”
听到救了自己的几位恩人竟与表哥认识,?苏玉盈面色一喜,重新同几人见礼:“赵姑娘,赵公子,谢二公子……”四个字咬地有些含糊,她羞意更重,?“小女苏玉盈,多谢几位搭救之恩,我与表哥正要去前头的上云馆品茶,几位若是不嫌弃,不如同去?”全然没有理解到武令哲强调的“赵家”二字。
她在渝州时也是世家贵女,品茗聊天于她而言是再正常不过的交际了。在她看来,赵曦月几人穿着低调,出行却带着如此多的侍卫,再有武令哲客气中带着几分恭敬的态度,只将他们当成了京城里头的世家子弟,邀请的话下意识就脱口而出了。
赵曦月和赵曦珏面色坦然地收了她的礼,对于她的邀请却是不置可否。有些时候,拒绝的话不需要说出口,也可以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
苏玉盈娇嫩的面皮涨地微微发红,咬着唇瓣低下头去了。
武令哲闻言飞快地蹙了一下眉头,想到苏家表妹初来乍到,对当今的几位皇子公主所知甚少,没能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也不奇怪。她是极其知书达理的女子,又知恩图报,为了答谢恩人不作他想称得上一句至情至性了。
只可惜她对面的人天潢贵胄,岂会轻易答应与一个孤女同坐品茗呢。
“上云馆不过是京中一家中流茶馆,还是不要在赵公子与赵小姐面前班门弄斧了。”武令哲眉眼微缓,不忘同赵曦月兄妹俩解释一句,“表妹她初入京城,礼数不周,还请两位不要见怪。”
苏玉盈眼中的讶异还没来得及浮上来就被她及时压下了,她盈盈地福了福身,歉然道:“是玉盈考虑不周了。”
“不碍事不碍事。”听他们俩你一句考虑不周,我一句不要见怪,赵曦月哪里还计较地起来,连连摆手道,“你们忙,我同六哥就打扰两位了。”
武令哲听着这话有些奇怪,心中猛地一突,急道:“小姐误会了,在下与盈表妹不是那种关系。”他只是因苏玉盈年少失怙才对她多有关照,其间并无男女之情。
他是圣上亲赐的准驸马,若是五公主觉得他和表妹之间有什么情愫,回去告诉圣上,那么遭殃的不仅仅是他一人,整个武家都要跟着受累。
赵曦月回了一个迷茫的眼神:“你们不是表兄妹的关系么?”
武令哲还想再解释两句,话还没出口,就被赵曦月给堵了回来,微窒了一瞬,才拱手道:“小姐所言甚是。”
眼角的余光一瞥,却瞧见了自介绍过自己的身份之后就双手环胸进入看戏模式的六皇子脸上那抹意味不明的笑。
他张了张嘴,话音还没出口,身后先传来了一声高喝:“你们在此聚众闹事,是想造反吗!”
几十名身穿银色轻甲的士兵手拿长枪,将那些吵着要寻盘口老板讨说法的百姓同盘口处的人分隔开,被泛着冷芒的银枪指着,原本激愤不已的百姓们顷刻安分了下来。
来的是右翊卫的人。
他们由一名骑着黑马的男子率领着,此人高高跨坐在马鞍上,冷冷地俯视着下头面带惶恐的人们,“端午佳节你们却在此聚众闹事,来呀,将为首的几人绑起来,交由京兆尹发落。”
不比赛龙舟刚结束那会的群情激昂,这时候江岸边已散去了不少人,只有那些押了重注却输了个底朝天的人还围着盘口的人不放。听到这话,为首闹事的那几个脸上不由浮现出了一丝惊惧,剩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惊慌的痕迹。
自有几名士兵上前将盘口上人和为首闹事的人一同绑了起来,连带着将那些记着众人所下注数的账本以及装着今日所收现银的箱子也一同收起了。
“大人且慢!”见他们拿了东西带人了就要走,一名十二三岁大小的少年忽地从人群中走出,“今日是端午佳节,有贵人在此设办了龙舟赛,这几人趁此开设盘口还根据押注人数的多少增设了赔率。”
骑在马上的人勒住了缰绳,低头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个出头的少年,“然后呢?”
少年被他的笑笑地一怔,却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谁知最后夺魁的却是一支最不被看好,也是赔率最高的一支队伍,草民以为其中必有蹊跷。这里头都是大家日积月累攒下的血汗钱,若是输得心服口服必定毫无怨言,可若是奸商谋利,搜刮民脂,则叫人不服。还请大人明察!”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引得掌声雷动。
“你胡说!水上的事情变幻莫测,小的们怎么会有这个能耐操控胜负?况且几支参赛的队伍都在船上坐着,你们自己看走了眼,凭什么找我们要说法?”盘口上领头的男子瞪大了眼睛,理直气壮道,“大人明鉴啊,小的们确实是一时贪心设了盘口赌输赢,可那些压中的人小的们也都照实给了赢钱,总不能因他们输了,就叫小的们血本无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