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朝中很热闹,徐老爷又一次被推到风口浪尖上。本来因为入阁的事,他就已经备受关注,加上和薛少聪将军之间发生的事,然后顺理成章地升级为八卦的头条热度人物。
讲真,徐冉从来没有想过她爹竟然会有被人打的那天,这还不算,重要的是,她爹被揍了之后显得格外开心。
徐冉叹一口气,看着面前被揍成猪头样却笑得一脸得意的自家老爹,觉得怪异又心疼。
她爹是不是脑子被揍傻了,哪有挨打了还能绽放如此灿烂笑容的人呢。
难道她爹有受虐m的倾向?
这种时候就庆幸自己没有让赵燕介绍薛英给她认识,不然她和薛英见了面,很有可能大眼瞪小眼,为“你爹为什么参我爹”“你爹为什么打我爹”的问题吵起来。万一一个不留神动起手来,她可打不过薛英。
徐冉抖了抖,担忧地看着徐老爷,问:“爹,要不再请大夫过来看看?”
徐老爷哼唧指了指门外:“都候着呢。”然后蘸墨开始写折子。
徐冉这才想起好像确实有御医全天二十四小时候在徐府。但是除了第一次看诊之外,其他时间好像都没出现过?
徐冉坐在案桌边,练字练得无聊,往徐老爷那边看一眼,隐约瞧见“薛将军”“请辞”之类的字眼,内心讶异。她爹就是因为参了薛将军一本才会被逮着打的,难道还要锲而不舍地继续参奏么?
徐冉犹豫地问了出来。徐老爷写好后,封了条口,并不是很想和徐冉解释,云淡风轻说了句:“不参他,参我自己。”
徐冉眨眨眼,一个大写的懵呆。
徐老爷拿笔杆子点了点徐冉脑袋,笑:“等以后你入仕了,自会懂得。官场权政上的事情,不能光看表面。”
徐冉揉了揉脑袋,脱口而问:“殿下以后会让我入仕吗,如果我嫁给他的话。”
徐老爷哈哈笑,笑完后脸有些疼,捂着嘴角,轻吸两口气,表情虽滑稽,语气却是认真严肃:“到那个时候,你根本不需要入仕,自会有人为你效命,你只需懂得如何去操控他们即可。”
徐冉很有自知之明:“可我们家好像没什么势力咧,而且操控人心什么的,我根本学不会,也没有人会教我。”
徐老爷被她开头第一句呛住,咳了咳,道:“前路漫漫,说不定哪天我们老徐家就成了这望京城中的权豪势要,总得抱个信念,万一成真了呢?”
徐冉鼓掌捧场,“好!有志气!”
徐老爷示意徐冉上前,摸着她的脑袋道:“冉冉,你放心,倘若有朝一日你真当了皇后,爹一定不会让你做一个徒有其名的皇后。”
徐冉一愣,她和学神八字都还没一撇了,她爹就已经想到了她日后做皇后叱咤风云的地步。唔,不过听着还蛮感动的,徐冉拉拉徐老爷的衣角,不忍打击他:“爹,咱们现实点。”
徐老爷一拍她脑袋瓜子,“出息!”
没过几天,一连请了好些天假的徐老爷终于又回去当差了。在此之前,薛将军亲自来了徐府一趟,就自己的冲动行为道歉。
道歉的时候,徐冉在旁边。一瞧见薛将军一脸咬牙切齿的样子,就知道,得了,敢情是被逼来道歉的。
可能因为薛将军态度不是很好,徐冉觉得她爹开始演苦情戏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着自己被打之后的郁闷,用一句话来讲,就是——本宝宝心里头苦啊!
然后顺带着将薛将军驻守广西时涉嫌克扣军饷以及在望京霸占民居民所的事情变相地挑了出来,句句委婉,暗讽技能一流。
徐冉第一次发现她爹也可以有这么贱兮兮的一面。
徐老爷全套戏演下来,薛将军脸色不是很好。徐冉甚至发现他握拳青筋凸起,然后就小心翼翼地提醒她爹,示意她爹躲远点,别再挨一顿了。
结果徐老爷非但不躲,而且还有意将脸凑过去,看着薛少聪的眼神,怎么说呢,就是那种“我就是喜欢你看我不爽却不得不向我道歉”的样子。
薛少聪一拳打了过去。
徐老爷心满意足地接了这一拳。
第二日,事情传出去就变成这样了:薛将军上门恐吓徐参知,暴力事件再次上演。
没过几天,内阁通过官人下发的朱砂批示:殴打朝廷命官乃为重罪,教而不改无悔过之心,罪上加罪,应革职查办,感念薛少聪战功赫赫,现命其面壁思过,保留辅国将军一爵,镇守云州,三年内不得回京。
刘阁老亲自来徐府探望,徐老爷立马从榻上爬起来。本来只是受点皮肉伤,压根没什么大碍。刘阁老先是慰问寒暄几句,而后直入话题:“薛少聪下放云州,薛家在京杭运河的事情上,就再无话语权。徐公这招釜底抽薪,用得极妙。”
徐老爷颔首微笑,“阁老谬赞。此事能成,多亏阁老从中周旋,不然光靠徐某一人之力,岂能成事?“
刘阁老笑道:“徐公身先士卒的精神,着实让老夫佩服。”
说的是亲自上阵挨打的事了,语气不紧不慢,倒颇有几分考究之意。毕竟,满朝文武能用这种这种简单粗暴招数来对付人的,也就徐老爷一人了。
徐老爷淡定自若,道:“对付非常之人就得用非常之法,薛少聪军功在身,手握一万薛家军,轻易不能动之。下放云州,离开望京,乃是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薛家的背后是沈家,薛少聪走了,沈家在京中的势力便得以削弱。如此两全其美的事情,何乐而不为之。”
刘阁老瞥眼瞧他,并未多言,只笑着说了一句:“就官职和权势而言,沈丞相在你之上。”
徐老爷当即明白他的意思,绕案至刘阁老跟前,施施然一鞠躬,揖手道:“入阁后,徐某之上,只有一人,乃刘阁老是也。”
刘阁老起身拍拍他的肩,一捋白胡子,道:“如今望京之中,传教风雅之气盛行,我虽老了,却也还想收个学生,只是苦于一直没有机会,而且也担心别人看不上我这个糟老头子。”
徐老爷毫不犹豫行拜师礼:“学生不才,敬请老师赐教。”
刘阁老一把扶起徐老爷。
自是一番相谈甚欢。走前,徐老爷亲自去送,刘阁老走出去了又辗转回来,问:“薛少聪克扣军饷和霸占民居民宅的事,你是如何得知?”正因为有了这个导火线,所以才有了后面一系列的好戏。
徐老爷道:“金科状元冯简,阁老可有印象?”
刘阁老点头。这个人他记得,以雪覆身背书的寒门之子,当年他还当众夸赞此人吃苦耐劳,当为表率。下面的人向来喜欢阿谀奉承,因着他一句话,为此在大冬天里撤掉了所有学堂的地暖和火炉。
“此人高中之后,好像是留在了翰林院?”
徐老爷道:“原先是在翰林院,现如今担任望京六街的街使,这次的事情,就是他查出来的。只是因为没有确切证据,而且时间又急,徐某这才出此下策,先抖出来再说。事情是不是真的无所谓,重要的是,薛少聪会因此恼羞成怒,进而亲自找上门。他性子暴躁,一撩就火,换了别人,他可能不会到打拳头的地步。但前年我与他因醉仙楼的事情有过摩擦,心结未解,换我亲自上阵,再合适不过了。”
刘阁老笑了笑,“你倒是个会谋划的。”
刘阁老走后,徐佳自书房后走出。方才她在书房向徐老爷讨教学术上的事,刘阁老突然来了,本来她都已经走到门外准备回避了,徐老爷却突然将她叫了回来,叮嘱她躲在帘后不要弄出动静。
徐佳一双迷茫而困惑的眸子直直地望着徐老爷。爹一直是朝中清流,从不轻易争党站派,这一次,为什么会……?
徐老爷淡然一笑,语重心长地说道:“佳佳,人要懂得审时度势。若要往上爬,便不能只有一副面孔。”
徐佳体会话中意思。而后又问道:“爹为何让我留在书房?”
徐老爷从书案上抽出一叠厚厚的卷子,道:“三姐妹中,你年岁最长。佳佳,明年这个时候,你就该参加科举了,有些事情,早点熟悉,你便能早些适应。”将卷子递过去:“这是近些年的科举试题,你拿去看看。”
徐佳接下,尚在回味方才徐老爷和刘阁老在书房所讨论的事情。
父女俩又说了几句。
待徐佳走后,徐老爷坐回梨花椅,看着高悬墙上的“清心寡欲”四个大字,呆望许久,而后缓缓阖上眼。
哪有人能做到真正的清心寡欲,左不过是诱惑不够大而已。
徐老爷想,如今不能只是为他自己打算了,四个儿女的前程,也是时候为其打点一二了。
这厢,刘阁老回去之后,找人去探了冯简的底,发现徐老爷所说并无欺瞒。晚上吃饭时,同三个儿子交待,以后在朝中见着徐老爷,记得殷勤点。
刘老家三个儿子在朝中任的是虚职,刘老若有心扶持哪怕一个儿子上位,也是没有问题。无奈他这三个儿子都是废柴,烂泥扶不上墙。刘阁老只盼着他们平安到老,也就不求他们能够光耀门楣了。
虽然当官才能不够,所幸他三个儿子的生育能力杠杠,大刘生了四个,二刘生了三个,小刘生了五个。其中两个已经成年婚娶。
大刘二刘不喜欢操闲心,刘阁老说什么他们就应着。小刘虽和他两个哥哥一样废柴,但他有着强烈的求知欲,然后就问了:“徐老爷不是有名的清流么,我们讨好他作甚?”
刘阁老听到这话跟听见笑话一样,特意夹了鱼头往小刘碗里让他啃,道:“清流一旦浊起来,比谁都要混。”
因着家中最近发生的事,徐冉找了理由不去东宫写作业,等到徐老爷又去上朝了,东宫的马车来接,徐冉只好提着书兜上车了。
等到了东宫,福东海上前伺候,恭敬道:“殿下还在宫中与官人议事,许是要半个钟头之后才能回。殿下说了,让徐娘子入春华殿温书,等回来了,要检查徐娘子的功课。”支支吾吾又道:“殿下还说,若是娘子功课做得不好,定是要罚银子的。”
徐冉郁闷脸,一脚踏入春华殿,趴在案头写作业。
写完帖经墨义写周法,火速解决最轻松的堂外题,拿出算学来做,做到一半,便听得前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和门帘轻晃的声音。
定是他回来了。
然后徐冉就开始嘴痒了,佯装风中凌乱的小白花,捂着胸口看着摊开的作业自言自语:“这些堂外题为什么这么难,好难好难的,费劲千辛万苦才解出来。做题做得我都快要窒息了,如果有个人来夸我两句就好了,最好顺带着再赏点什么,我肯定就有动力继续做题了。”
她说的几乎泫然泣下。神情动作,语气姿势,精准到位。太子本是在帘后站着,想看看她是否认真温书,如今听她这么一说,她定是知道他来了。只得撩开帘子,走了出来,双手负背,清朗逸秀,一身飒然的锦缎白蟒袍,问:“想要听人夸你什么,赏你什么?”
徐冉装作惊讶状,起身道:“呀,殿下,你什么时候来的?”脑中迅速酝酿让他夸些什么赏些什么。
想得正欢呢,抬眸望见他嘴角噙着笑,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那双凤眼微微眯起,饶有兴趣地正盯着她,仿佛随着等着拆穿她。
徐冉一屁股又坐回去。
太子上前,“怎么不说了?”
徐冉怏怏道:“我才不要自取其辱。你都看穿了。”
太子跨一步,弯下腰,凑到她耳边去,“兴许孤心情好,该夸的夸该赏的赏,说出来总比不说好。”
徐冉想了几秒,而后扭头道:“真的?那你现在夸我是天下第一聪明机灵美貌与智慧并重的小仙女,而且要赏我‘永远不再扣徐冉银子’的条款。”
然后就将脖子伸过去,等着听他说。
太子伸出手,直接在她脑袋上弹了个爆栗。
徐冉如今胆大了,下意识就想反击。手刚碰到太子的耳朵,想了想,还是将手收了回来。
太子始终弯着腰,眸子一抹淡淡的笑意,贴着她的小脸蛋,柔柔问:“怎么不继续了,方才你不是还张牙舞爪的么?”
徐冉垂眼以遮掩眸中的嫌弃,哼,欺负女盆友!优秀男朋友的名头不颁给他了!
他贴着脸轻轻往她脸颊上一蹭。
徐冉身子一软,咽了咽。学神的撒娇……他竟然进化到了这种程度……
长得好看又会撒娇,简直人神共愤。
徐冉没出息地想,算了,今年还是给他颁个优秀男朋友的奖吧。
低头嘟囔道:“额头爆栗好痛的,我想揪你耳朵,也是情理之中的嘛。”
太子“嗯”一声。
牵过她的手,搁在自己的耳朵上,语气温和:“想揪就揪,不要忍着,孤恕你无罪。”说罢就将眼睛闭上。
徐冉愣了愣,手缓缓捏住他的耳垂,他如玉般的面庞近在咫尺,秀眉承睫,丹唇含绛,看得人想要上前咬一口。不挑地,就咬嘴。
一点一点,靠近,再靠近。
忽地太子睁开眼,“下手太重。”
徐冉慌忙挪开脸,这才发现自己下手有点重,将他耳朵都揪红了。
忙地就要上前安抚吹一吹,因为他直起了身,所以也就站起来,踮脚伸手碰碰他的耳朵,“殿下,我不是故意的。”说罢鼓腮帮子吹一吹。
她这柔柔一吹,加上她整个身子几乎贴着他的姿势,太子心中一动,情难自禁,顺势搂住她的腰道:“没关系,你吹吹,它就立马好了。”
徐冉鼓足劲吹。
她的腰很细,太子的手在她腰上缓缓游荡,不敢太过,动作细微地让人无法察觉。
他的声音里带着思念之苦:“孤好些天没见你了。”
“才六天而已。”徐冉吹气吹累了,下巴一搁,躺他怀里,鼻间是熟悉的清香。他不熏香,嫌木质香太过沉闷,水生香又太过女气,春华殿好几口白釉瓷缸,盛满果子,一日一换,风从窗户透进来,果香和廊间盆栽的薄荷香糅合,沾在人身上,袍子上,清朗爽净,最是搭配他高寒倨傲的姿态。
别人都是陌上谁家少年逐风流,换到她家学神这里,就是九天下凡的仙人坠入凡间,连喷个香都和旁人不一样。
“六天就是七十二个时辰一百四十四个钟头,够长的了。”又问:“前几天接你,你为何不来?”
徐冉缩缩脖子,不敢说自己是因为觉得在他的监督下写作业压力太大,含糊道:“我得照顾我爹。”
太子放开她,捏了捏她的鼻子,缓缓道:“是怕做题不仔细被罚银子罢?”
徐冉将头撇到一边,横竖不承认。要是承认了,指不定他想出什么损招来坑她呢。
太子无奈叹口:“不罚了。做不出题也不罚。”
徐冉眼睛一亮,同时又有些质疑。
依学神的性子,没可能这么轻易妥协,尤其是在对她的学习问题上。
等到晚上吃饭时,徐冉就明白了。
他确实不罚她银子了,他换了种方式——比如说今天她粗心做错了三道题,如今桌上就摆了三道她最爱吃的菜,但是偏偏不让她碰。
让人看到喜欢的美食却不能碰,学神这种行为简直令人发指。
晚上走的时候,太子送她回去。临走前,嘱托她明日礼训要注意的事情。说明日自己公务在身,得等晚上才能回来,让她等他吃饭。
徐冉自是应下。
太子想起什么,思量片刻,又道:“明日你就待在思华殿,没有孤的命令,不要随意出殿。”
徐冉好奇问:“中午不能去春华殿么?”
太子伸手为她捋过额前的碎发,温柔道:“就明日一天,你忍耐些,孤会补偿你的。”
这话说的……忍耐……听得她有些发污啊。哎,肯定是最近小黄书看多了,春/心荡漾呐。
忍不住好奇问:“明天东宫会有谁来么?”
太子略微沉默几秒,不想瞒她:“兴王。”
他的同胞二弟,明日终是要回来了。
徐冉听他这口气,好像不太高兴啊。
太子没有接着说。
事实上,对于兴王回朝的事,他确实不很乐意。当年费了那般大的力气将人送出去,如今说回来就回来了,换做谁都不会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