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爷一路心怀忐忑来至东宫。
太子照常先去思华殿换衣袍,命福东海好生伺候徐老爷。
端茶丰水,福东海亲力亲为,殷勤得很。徐二娘子的爹,未来的国丈,可得好好巴结奉承。
徐老爷受宠若惊,而后想起此次太子请他喝茶的事,小心翼翼试探问福东海:“福公公,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福东海哪里敢让国丈挪身,忙地低腰凑过去,轻声道:“徐相公请讲。”
徐老爷问:“小女在东宫礼训如何?素日与殿下相处,可有违逆之处?殿下对小女可曾动怒?”
福东海笑。未来国丈爷对自己女儿也太没信心了,徐二娘子是谁,那可是殿下捧在手心上的人儿!是这东宫唯一一个将殿下惹毛之后三言两语就能哄好殿下的人。
遂道:“徐相公多虑,徐二娘子在东宫礼训甚是用心,至于殿下那边,夸她都来不及哪里还舍得动怒。”简直好得要上天了。
徐老爷正琢磨福东海话里几分真几分假,蓦地见太子换衣而出。
遂不再追问福东海,立马起身上前行礼。
太子客气得很,坐下说了几句寒暄话,想了想,决定领徐老爷往春华殿去。
一旁伺候的福东海心中腹诽:果然是爱屋及乌啊,连刘阁老都没能有这待遇参观太子的寝殿,徐相公说进去就进去了,殿下还没让他换衣袍,啧啧。
事实上,太子有那么一瞬间是想过让徐老爷换身衣袍再入殿的。徐老爷穿的那身朝服虽新,自早至午,一路走走停停,不知沾过多少灰尘飘烬,终究还是换一身好。东宫有的是崭新衣袍,虽不合身,但只是一时替换倒也无妨。
太子抬眸望过去,快要开口时,忽地见徐老爷灿然一笑,露出的一口整齐白牙让他瞬间想到了徐冉。
这是她的爹,他得讨好着。
于是转过头去,闭嘴不言。
徐老爷纳闷,刚刚太子殿下明明是有话要说的样子,怎么又不说了?太难启齿了?
天,果然和冉冉有关!
徐老爷跟在太子后面,想着该如何为徐冉说好话讨个人情。
痛哭流涕表明自己愿意替冉冉受过?
太子走在前面,心中想着如何和徐老爷开口说他欲定徐冉为真正太子妃的事。蓦地忆起徐冉当日在景书阁让他签下的劳什子契约,太子心中不太高兴,她还没有彻底将心交给他,她还在翘首以盼,她还要他先接受考验。
真是个磨人的小姑娘。
太子想,若是直接和徐老爷表明他一定要娶徐二的决心,难免会让徐二认为,他这是旁敲侧击地用她爹来压她。所以向徐老爷表明实情的事,得再三慎重。
入了殿,太子指着大门口那一方还留着红线印的空地道:“徐二娘子以前就是在这里午休,拿本《孟子》能读一中午。”
徐老爷哈腰点头。
不错,他家冉冉还是很用功的。听殿下这语气,不像是问罪的样子。
稍稍松了口气。
入内殿。太子站在屏风旁指着书房道:“这是徐二娘子的书房,特地赏她的。”指着案桌上的两堆书道。“左边是她刚读过的,右边是还没开始读的。她读书快,翻两下就能记下了。”语气甚是欣慰。
视线扫至案桌上的玉白釉花瓶,太子眼中闪过一抹温柔的笑意:“这花是前阵子玉明殿前那棵桃花树开花时她摘下的,说是初夏的第一株新桃,插在玉瓶中一直舍不得扔,花都谢了。”想起徐二摘花的模样,太子不免多说了几句。
过两天便是逢八学假日,太子想着带徐冉去东苑赏花,徐二出门定是要和她爹交待一番的,倒不如现在说了省事:“徐相公,逢八这日,孤欲携徐二娘子出游。”
徐老爷本来一直听着太子说话一直点头附和,顺便纳闷一下:为什么太子殿下说起他家冉冉时语气瞬间变得温柔起来?嘿,不得不让人多想一下噢。权臣之路神马的,看来冉冉比他这个爹更有前途啊。
如今听太子说出游的事,先是一愣,而后应下。心中由“殿下竟然和冉冉亲呢至可以一同出游的程度了!”到“好想跟过去要不要顺便提一下?但是又好怕殿下拒绝噢。”
太子见徐老爷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想徐老爷或许是猜到了几分。
撇眼快速往徐老爷那边瞧一眼,见他紧皱眉头纠结万分,愈发肯定心中所想。徐老爷有了心理准备,那事情便好办多了。假装不经意间透出事实便可。
至偏房,两人席地而坐,相对而视,太子亲自为徐老爷沏茶。
徐老爷两手端着太子递过来的茶,心中激动不已。好感动,殿下泡的茶咧!
抿一口,长叹一口气——好好喝。
太子抛了话题,问起徐二的事。徐老爷自然而然说了起来。
有了共同话题,气氛活络许多。徐老爷第一次发现,原来殿下是个如此健谈的人,谈起他家冉冉时,竟比他这个亲爹更有兴致。
说起徐冉的学习,太子道出前次徐冉忘做算学堂外题的事。当然了,免去了罚银子这一段。“徐二娘子若能一丝不苟地对待学业之事,考取学堂头名指日可待。”
徐老爷一听,好啊,冉冉竟然敢忘记做堂外题!而且还被殿下发现了!回去定要好好教训一番!
于是两人就如何有效地纠正徐冉的学习习惯进行了一番深入讨论。
相谈甚欢,不知不觉两个钟头就这么过去了。
徐老爷做梦也没想到,他梦寐以求和殿下的第一次卧膝长谈,竟然是围绕着自家女儿冉冉的生活琐碎而展开。
这真是……
太匪夷所思了。
但是转念一想,不管怎样,好歹说明殿下对冉冉上了心,是好事。虽然殿下这关心看起来有那么一丢丢过头,但是管它呢!君主的宠信,本来就是越多越好。
徐老爷激动之余,颔首恭敬朝太子道:“殿下,冉冉以后就交给您了,还望殿下不要嫌弃。”就让她好好地为您效命吧!
太子一听,忙地又端碗茶递过去,“徐相公言重,孤心悦徐二娘子,岂敢谈嫌弃二字,徐相公只管放心,孤一定会好好对她,绝不负徐公所托。”
徐老爷含了一口茶,还没来得及咽下,傻愣望着太子。啥?刚刚殿下说啥?心悦?是心爱的心赏心悦目的悦吗!
太子想,徐相公好像不太相信,看来他这决心表的不够。遂道:“孤与徐二有约,绝不勉强她,在她面前,孤便是一个寻常男子。日后若有做得不足的地方,还请徐公示意训斥。”不放心,又加一句:“孤爱慕徐二娘子,若她愿意,孤便护她一生。”
徐老爷这回总算是听清了,情绪紊乱一口茶没忍住全喷了出来。
空气凝结。
数秒后,太子镇定自若地掏出帕子,擦了擦满脸的茶渍,淡然道:“就算徐公想往孤脸上喷口水或者喷茶水,孤也是可以接受的。”
徐老爷石化中。
出了春华殿,太子送徐老爷至石阶前。因方才被喷了一脸的茶叶,虽然已经擦干净,但是太子还是觉得不适,恨不得立马就去沐浴更衣。但为了不在徐老爷面前失了礼数,太子强忍着总算是将徐老爷送上了马车。
徐老爷保持着一脸呆滞的神情,乘着马车回了徐府。
谁喊他他都听不到,魔怔一般,飞奔着往徐冉院子里走。
徐冉正好从小院里出来,迎面望见她爹一脸见鬼了的傻呆表情,刚想挥手打招呼,徐老爷快手一拽将她一路拖至书房。
入了书房,徐老爷劈头就是一句:“徐冉,你好大胆子!竟敢勾引大周第一雅君殿下!”
这语气太过吓人,徐冉惊恐得以为她爹跟戏台上牛头马面似的下一秒就会掐着她的脖子吐出一句“拿命来”。
所以当徐老爷一拳挥过来打在她身后墙壁上时,徐冉下意识喊了句“大仙饶命!”
然后下一秒——
徐冉看着眼前这个抱头痛哭伤心流泪哭得稀里哗啦的徐老爷,瞬间懵呆。
徐老爷抬起头,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你早点告诉爹该多好,爹也就不至于喷了殿下一脸茶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