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殷有点头疼,子烨送她的核雕估摸是掉在江里了,现在她在沈长堂的船舫上,让人去捞一个核雕显然不太可能。她只好暂且作罢,提着裙裾正要离开船舱时,言深走了过来。
“殷姑娘,我送你回去。”
阿殷闻言,略微诧异地抬了眼,问:“侯爷那边来了贵客?是邓公公的人?”
言深眼里闪过一丝赞赏,心想这殷氏好生敏锐,不曾与她说一分一毫,她便已洞察,先前若说因陈豆一事有几分敬意,此刻敬意几乎能溢满,语气也发自内心地添了丝恭敬,倒是开始把她当正经主母看待了。
“回姑娘的话,正是宫里的邓公公。如今夜色已深,邓公公此番过来也不知要叨扰多久,便先让属下送姑娘回去。”他微微颔首,带着阿殷往船舱的后方行去。
穆阳侯的这条船舫不小,船头走到船尾也有四五十步的距离。
此时船舫仍在江上,远处灯火连天,犹如一笔轻薄的暖黄。江中弯月倒钩,江光荡漾,一条扁平小舟摇摇晃晃地荡来。船舫搭下一条绳梯,言深想要扶阿殷。
她摇摇首道:“不用劳烦郎君了,我自己来便可。”
说着,径自抓了绳梯,动作虽稍显稚嫩,但也稳稳当当地落在小舟上。言深不由多看阿殷几眼,再次觉得自家侯爷眼光果真妙哉。
以前总觉得殷氏身份太低,永平里不管是侯府还是宫中的那关都不可能过得了。可现下又觉殷氏行事果断,为人聪慧且有勇有谋,倒是能为他家侯爷锦上添花。
阿殷回到上官府时,时辰不算晚,她提着言深给她的灯笼慢慢地往听荷园走去。
一路回来,阿殷知道了不少事情。
譬如真的陈豆已经死了,又譬如沈长堂来绥州是奉了皇帝的旨意,至于做什么,言深没有讲。许多事情言深没有明说,大多都是阿殷听出了言外之意。
与这些官家的人说话,阿殷摸出了个路子,听话不能听表面,一定得听言外之意。起初她还略有不适,如今来了绥州,接触了陆岚,是愈发适应了。
言深还有一事没有和阿殷说,不过阿殷自个儿揣摩出来了。
沈长堂忌惮那位邓公公,不愿让邓公公知道自己的存在。她今日与沈长堂重逢,话里行间他没有再提永平一事,想来是永平里的贵人不能接受她。穆阳侯母亲里的家信左一位玉成公主,右一位贵女的。他堂堂一位侯爷又岂会忌惮于一个太监?想必是太监背后的人。
阿殷想着,约摸是站在永平顶端的那位皇帝吧。
思及此,阿殷脚边一顿,看着黑漆漆的夜,无端生出几分凉意来。倒不是因为皇帝不喜她,而是因为穆阳侯一来,怕是不得安生了。盯着穆阳侯的人那么多,她一旦成为穆阳侯的软肋,那些明里暗里的人要抓的人第一个肯定是她。
阿殷握紧挑灯的竹竿,暗想从今日起断不能掉以轻心。
也是此时,忽有窸窣声响起,阿殷警惕地扫向四周,不着痕迹地取下灯笼,另一只手紧捏竹竿。树丛中钻出一抹月牙白的人影,阿殷来不及多想,手中竹竿使劲地砸去。
“……是我。”
上官仕信倒是没有躲,硬生生地接下,不是不能躲,只是怕挡了或躲了容易伤着她。
“子……子烨?”
他含笑道:“是我,别怕。”他侧了身,右手捏了竹竿,摇了摇,又温和地道:“这竹竿又细又轻,若真遇着心怀不轨之人,弃杆取烛,朝歹徒扔烛,博取逃跑的机会。”
见她望着他,又道:“说来也是我的不是,先前在树丛里掉落了一个核雕,找了半日还未找到便恰好遇着你了。”他扔了竹竿,又问她:“与你妹妹放了花灯吗?”
阿殷盯着他的左臂,问:“方才我可有打疼你?”
上官仕信动了动左臂,面色不改地道:“如隔靴搔痒。”
阿殷总算放心了,只道:“绥江江边很是热闹,我与阿璇走了许久。”想起穆阳候,她轻咳一声道:“后来遇上一故人,便让阿璇先回来了。”
上官仕信的目光从她身上的衣裳收回,又道:“时候不早了,你早些歇了。”
他没有提求亲的一事,让阿殷松了口气,轻轻地向他点点头,转身便没入听荷园里。他在原地站了半晌,才弯身拾起方才扔走的竹竿。
竹竿的上半截已经裂开一条细缝。
他提着竹竿回了自己的院落,唤来小厮,让他把竹竿扔远了。没一会,江满也回来了,掰开虚掩的门缝,探着个脖子,说:“少东家,我刚刚回来时见到百川了,少东家哪儿找来一支裂了半截的……”
话音戛然而止。
江满三步当两步上前,道:“少东家怎么摔着胳膊了?”
瞅着细皮嫩肉的胳膊多了一道紫青的长痕,江满皱眉道:“少东家,我来上药吧。”上官仕信搁下了药瓶,只道:“没摔着,是阿殷将我当成了采花贼。”
江满差点被呛死,瞠目结舌地道:“少东家您能当采花贼,我早就采了百八十的姑娘了。”
“别与姜姑娘提起,擦个药几日便好了。”
江满又咋舌道:“殷姑娘看起来玲珑小巧的,没想到力道这么大,换是姑娘被挨打,怕是能晕厥了。”
上官仕信却笑眯眯地道:“力道不大,怎能雕核?还能保护自己,一举两得。”
得,姑娘都没娶回来了,已经处处维护,他已经能预料到以后他们少东家娶了殷姑娘会是个什么样的场景了,怕是殷姑娘说一少东家也硬要把二说成一了。
此时,江满又道:“少东家,绥江上游的贵人是从永平过来的。本来他们守卫森严,我在外头盯梢了许久没盯出个所以然来。直到后来,少东家你猜我见着了谁?”
上官仕信道:“少卖关子。”
江满这才道:“我见到了邓公公,恰好听到邓公公的随从提起永平,方知包下上游的是永平贵人。至于是哪一位,倒不清楚。真是奇了,邓公公在核学里一待便是七八日,今日也不知听到什么消息,居然跑出来了。”
上官仕信说:“是穆阳候。”
江满更奇了:“少东家你怎知是那位侯爷?”
上官仕信向来温和的神色渐渐敛去。
上官家虽是核雕世家,但经营多年,能在绥州一带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除了有当今皇帝的护航之外,他们还囊括了绥州一带的布业,米业等等。当初向朝廷进献宫缎时,上官仁逼自己儿子去打理此事,所以上官仕信格外有印象。当时绥州出了五匹浣花锦宫缎,颇得宫妃喜爱,然而宫妃众多,布匹却只得五,自是不可能人人皆有。也正因为这五匹浣花锦,令当今皇帝烦了一段时日,最后一恼了,通通都没要成,一律赏了穆阳侯。
这是小事,上官仕信也是从自己父亲口中得知的,也只有上官家的人才知那五匹浣花锦的独特,当初是误打误撞之下才染出来,后来想再染时,染布的师傅却因病离世了。
那五匹浣花锦,他前几年是亲眼摸过,看过的,今夜几乎是第一眼便认出了阿殷身上的衣裳是五匹浣花锦之一。
阿殷回了听荷园后,姜璇仍未歇下,见着阿殷换了一身新衣裳回来,不由问道:“姐姐怎地换了一身衣裳?料子真好,”她摸了摸,说:“好柔软。”
阿殷道:“不小心掉水了,便换了一身衣服。”
姜璇点点头,说道:“这衣服在商铺里估摸着也要不下十两的银子,侯爷待姐姐还是挺上心的。”
阿殷含笑道:“你前不久才说子烨好呢。”
姜璇红了脸,说道:“可……可现在我也觉得侯爷挺好的。”
阿殷问:“言深与你说了什么?”她晓得言深是个能说会道的,特别会说漂亮的话。姜璇便将言深的话一一与她说了,阿殷听了,嘴角难得抖了抖。
……沈长堂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打蛇打七寸,他呢,一出手就把阿璇给收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