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穆的嘴唇霎时间失去所有血色。
原来,她曾经把他当成过朋友的。却也仅止于朋友了,现在看来,他连做她的朋友都没没资格了。
方天穆这人惯会掩饰情绪,他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恢复清冷的语气:“沉婉,你刚下火车,肯定还没有吃过东西吧?我准备了很多你喜欢吃的食物,现在就让人端上来给你吃好不好?”
舒沉婉就知道,方天穆果然派人跟踪她了,否则怎么会知道她刚下火车?
她咬牙切齿地说:“我不饿。”
“就在我这里吃吧,你肯定不想让我把你那位友好的关阿姨也请过来一趟吧。”
舒沉婉脸色微微一变。
她是万万没想到,方天穆竟然会无耻到这种地步。先是利用姜慎的行踪骗她过来,现在又用关阿姨的安危来威胁她。
重重地在水池边的椅子坐下,她脸色发僵:“那就吃吧。”
方天穆眼里的阴沉散开一些,让人摆好餐桌,又端上无数美食。不一会,就摆满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饭。有中式菜,还有生鱼片,七分熟的牛肉,闪着亮光的牛排刀整齐地摆在盘子边上,看起来就很赏心悦目。
他轻松地说:“听说这些都是你喜欢吃的,我又不知道你这时候特别想吃哪一道菜,所以让人多做了几种。”
舒沉婉拿起筷子就吃。
她是真的饿狠了,天大地大填饱肚子最大。更何况,万一方天穆要使坏,她跑路还得花力气不是?
方天穆看她吃得欢,心里顿时有些羡慕。
他喜爱沉婉,不止爱她的美貌,不止因为她是他唯一可以触碰到的温暖。更多的是,她的坚韧和乐观。
他调查过她,知道她有那般不幸的童年,却仍然养成这般开朗可爱的性子。再大的事情到了她面前,哭一场,或者狠狠地吃一顿,仿佛就能过去了,这也是让他无比羡慕的优点。
也让他越发欢喜。
舒沉婉低头吃东西,方天穆垂眸看她。
气氛一时很静谧。
她吃东西的时候神情很专注,温柔的阳光从她头顶洒下来,把她长长的睫毛都晕透出层层光泽来。
这副模样,真是美好到让他怦然心动。
只是,一切的美好,都终究没能属于他啊。
他突然问:“沉婉,你愿意听一听我的故事吗?”
舒沉婉手中的筷子一顿,她警惕地抬头看他:“我不想听。”
当初就是因为听了他的一些秘密,导致二人之间关系有些奇怪。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她现在可不想再知道方天穆的任何秘密。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能与人接触吗?”方天穆却像没听到她的拒绝,自顾自地说起那段不堪的往事:“家里长辈都说,我小的时候,是个很有教养的孩子,聪明又懂礼,前途定然一片光明。就连我的父母,都没有想明白,我怎么会突然就变成了这么古怪而可怕的人。”
原来,方天穆小时候被人绑架过。
绑徒是一个很漂亮的阿姨,他最熟悉的陌生人。
方天穆的父母忙于事业,生下他却没怎么用心管教。他们精挑细选,花高薪为他挑选了一个高学历又有修养的保姆。几年来,那位漂亮的保姆阿姨不负高额的薪酬,待他关怀备至,就像母亲一般温柔而慈爱。他不怎么亲近自己的亲生父母,却非常依赖阿姨,到了六岁仍然会粘着她,晚上要跟在她身旁睡觉。
可是所有表面上的温柔敦厚,在他刚满七岁时,顷刻间崩塌成了尘泥。
生日那天,保姆阿姨哄骗他,说要带他去一个好玩有趣的地方。他信以为真,毫不设防地跟着她离开家离开城市。她带着他越走越偏僻,一直走到了无人的荒山上,阿姨用事先准备好的绳子绑住他,露出狰狞的尾巴。她嘴里叫嚣着要他死,要方家人一辈子活在丧子的痛苦里。
方天穆从小就熟悉她的味道,所以当她伸手掐住他的脖子那一刻,他首先感觉到不是害怕,而是安心。
他用一双纯真的目光看着她,他知道阿姨不会真的杀她,阿姨只是想跟他玩憋气的游戏。虽然真的很辛苦,快透不过气来了,但他一直很安静,没有叫喊,全身心地信任她。
阿姨果然狠不下心来,松开了他。可笑的他当时还紧紧搂住阿姨的手臂,问她:“阿姨,你什么时候带我回家?你放心,今天发生的事情,我不会告诉大人的。只要你知错能改,我还让你留在身边照顾我。”
他一心想庇护的阿姨,没有迷途知返。她一言不发地把他全身的衣服都剥了个干净,然后把他关进一个小箱子里,在外面上了锁。
阿姨走了,她从头到尾都没有解释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他不知道自己在漆黑窄小的箱子里呆了多久,外面突然有了吵闹声,有人来救他了。可是他不想开口求助,七岁的他已经有了羞耻心,不想自己光溜溜的样子被人瞧见。
小小年纪的他,第一次有了死的念头。
但是最后他没有死。方爸爸带人解救了他,并且抓住了保姆阿姨,他的亲生母亲在看清他身上的狼狈后,冲过去和阿姨拼命。但她拼不过阿姨,脸上被抓伤了,三道疤痕一直留在脸上,时刻提醒着他,要记着母亲对他的恩情。所以在方天穆长大后,她临死前才可以那么强硬地要求方天穆发誓,余生都要尽力照顾好他的妹妹方那兰。
方天穆被救回去后,各种名为亲戚好友的人来探望他,还怜惜地关怀几句。他变得沉默,不允许任何人的靠近,拒绝所有人的怜悯,拒绝交流。
方家人觉得这孩子受了打击,心理会出现问题很正常,于是请来著名的心理医生开导他。
在家人的陪同下,他羞耻和阴暗的经历,一次又一次被剥开来,放在阳光下曝晒分析。心理医生收取昂贵的咨询费,沾沾自喜地解剖他幼小的心灵,手段残忍而冰冷。
他恨不得把这场灾难忘得一干二净。可是父母不允许他忘。他们认为他得了病,怕他心里落下阴影所以要把他的病治好。
医生也不让他忘,医生要他反复想起那些细节,要他“勇敢”地面对那些阴暗。亲戚们也不让他忘,他们安慰他,没事的,阿姨已经坐牢了,她永远也不能再伤害他。所有人都要他像个男子汉一样,不必害怕……
这些人在他房间里进进出出吵吵闹闹,说着冠冕堂皇的关切之词,片刻也不让他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