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慎带着满身火气来找方天穆算账,没想到回去时,火气不但没消反而直接窜上了喉咙,都快把自己烧着,说多难受就有多难受。
为什么每次他来找方天穆,都会把自己弄得更加起火?哪怕动手揍他,还是严厉警告他,到最后更难受的人,总是自己。
这个方天穆简直有毒。
到了此时此刻,姜慎都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太过在意方天穆的一举一动。此人以旁人毫无察觉的方式,一点点入侵到他与沉婉的生活里,现在和往后都占据了太过重要的分量。如果能早早察觉,也不至于一步步往他挖好的坑里跳。
舒沉婉在病房里等得很心焦,看见姜慎回来了,几乎是马上就跳下地,想问他去找方天穆做什么。但是看到他阴沉着一张俊脸,很识趣地拉着他上下查看。
“你看什么?”姜慎冷着脸拍开她的手:“在紧张什么?”
“我紧张你啊,怕你受伤。现在看来你好好的,我就放心啦。”舒沉婉扬着笑容,重新缠住他的手臂:“你怒气冲冲地去找方天穆,身边又不多带几个助理,我怕你会吃亏。”
谁知这关切的话非但没像往常那般让姜慎高兴,反而马上跟只炸了毛的狮子似的,“我会吃亏?方天穆算个什么东西,整天只会病恹恹地躺在病床上等着人去伺候。对上这样的男人,本少会吃亏?”
舒沉婉诧异,不明白姜慎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但她了解姜慎这人,吃软不吃硬,生气时好好地哄他就对了。于是软着声调说:“是,姜少爷可是整个京海最厉害的人,方天穆自然没办法让你吃亏。可我在意你啊,哪怕是伤到一点点,我也会心疼。”
姜慎斜睨着她。
依照沉婉的性子,这种情况早应该跟他吵起来了,现在却这么温顺,不定是心里有什么鬼。
“别生气。”舒沉婉见他不说话,又低低地说:“你这样我会心疼的。我身上本来就有伤,心一疼,伤口就更疼啦。”
姜慎气笑了。
记得最初认识沉婉时,她的性格很火爆,几句不爱听的话都能让她马上翻脸不认人,谁惹她不高兴肯定要马上怼回去的。现在呢?她变得越来越不像她,温温柔柔的,懂得看他脸色,知道他生气要好好哄。
她为他改变许多,本应让人高兴的。
可是他高兴不起来。
“婉婉,我乱发脾气,为什么先道歉服软的人反而是你?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是啊,我以前脾气太冲,有话不会好好说,差点错过了你。
“因为我在乎你,你不高兴我也会不开心。我不喜欢看你皱着眉头,不喜欢你嘴角下沉,不喜欢你眼睛里都是阴郁的暗光。”舒沉婉轻轻地靠入他怀里,低声说:“姜慎,你答应过我,不会再因为其他人跟我吵架,你还说过不会随便再凶我。我都信了你的。”
姜慎哪里舍得凶她,不过是太在意,所以连她与那人有共同爱好他都会不高兴。低头亲了亲她的秀发,一肚子的火气终于散开些许。
他低哑着声音说:“好,不吵架。”
只要你一心一意待我,不欺不瞒,我必定待你如珠如宝。
舒沉婉在医院住够十天,伤口已经痊愈得很好,姜慎才准她出院。
出院后,舒沉婉回去上班才得知杨教授已经好几天没来医院。他生病了,高血压引发的恶性肾硬化症。
舒沉婉匆忙去看望教授,发现他的头发全都白了。以前还依稀能有些黑发的影子,不过几天不见,竟苍老了这么多。
肾硬化这种病会引起头痛、嗜睡、抽搐、昏迷等症状,还会视物模糊下降甚至失明。教授年纪这么大了,怎么受得住这般折腾?
教授这一生救人无数,临老了,本该是享福的晚年,却要遭这么多的罪。舒沉婉越想越觉得心酸,但最终却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低声喊道:“老师,学生来看您了。”
杨教授慢慢睁开眼睛,看到是舒沉婉,目光很柔和,“小舒,你来了。”他靠着枕头坐起来,舒沉婉想伸手去扶他,他却摆摆手,示意她坐到病床边的椅子上,声音沙哑又苍老:“坐过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舒沉婉赶紧低头擦了擦眼睛,才坐下去。
她握住教授的手,感受到老人那双枯瘦到只剩皮包骨的手,她难受地问:“老师,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一声老师出了口,她差点又要掉眼泪。虽然生生忍住,但是喉咙哽得难受,哽得有些痛。
她从小生活在妈妈的怨念阴影里,直到遇到杨教授,这世界才像是给她开了一扇窗,阳光照进来,让她觉得自己真正拥有亲情。
她希望老师安顺健康,哪怕自己折寿,唯愿老师,长命百岁。
“你也不用太难过。”杨教授回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人就如同机器,身上零件总会时不时坏一下。老了后就会更多这样那样的问题,这是自然规律,是谁也逃不过的命运,所以你不必伤心。”
舒沉婉低声道:“老师是个好人,本应受到善待的。好人就应该健康平安。”
“你是个医生,最懂生老病死,怎么还说出这样的傻话来?”杨教授笑着叹口气:“以后,我恐怕都不能再回医院去工作,虽然医院给我保留职位,但我现在这种情况,回去了估计也是添乱。”
舒沉婉的指尖一颤,有些慌张地看着教授那张布满皱纹的脸。
他继续说:“小舒,你现在已经能熟练地接手三类大手术。等以后再熟练一些,就能独当一面了。我不在医院时,你可以多向小付和欧阳请教。小付就不必多说,他与你交情本也不错,虽是你长辈却从不对你端架子,自然愿意多教你的。欧阳为人比较刻板,但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也不会对你过多藏私。”
杨教授的声音缓慢,一字一句像留下遗嘱似的,舒沉婉听得难过不已。
“你的技术,我放心。只不过,你对于某些事情上的处理,让我很不放心。比如小安的事情,你做得很对,本就无须自责。像她这样的人,就应该给她一些惩罚,让她知道做错事必须付出代价,而不是自责忏悔几句就能揭过去。还有张荣兴的事,更不是你的错。弄清楚事情的由来,就应该赶紧把心结解开,好好投入到工作当中去。可你竟为了这事,纠结将近一个星期不回医院工作?未免过于矫情。”
舒沉婉听得羞愧,低下头不敢吭声。
杨教授继续说:“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人的生命本就短暂,不能因为个别出现意外的病人,而放弃更多挽救生命的时机。你的心态还不够强大,要慢慢端正过来。否则,你再如何努力和能力出众,也成不了像欧阳和小付那样杰出的医师。懂吗?”
“我明白。”
“在从医这条路上,你还有很长很曲折的路要走。生病的人总有负面情绪,病人的家属更甚,如果没能治好病人,家属会把所有的悲伤化成尖锐的愤怒,狠狠地刺到医生的身上。但其实他们只是找不到悲伤的发泄点,你可以理解和同情他们,但绝不能过分自责。所以,这条路很不好走……你既选择这个行业,就要明白不管将来要背负多少误解与磨难,都要如同石头一般顽强,不让自己的情绪受到影响。”
舒沉婉认真地点头:“我明白,我会努力照老师说的去做。”
“光是明白这个道理不行,你还必须要做到。一个医生太过感情用事,并不是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