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最后一步了。
“因为他想要的更多。”
云洵声音有些苦涩,看透太子为人之后,他觉得这位生于大隋皇室,能被太宗推上储君之位的年轻男人,实在是一个可怕的家伙。
“放任东境去和平发育,成长……因为他早就把这座天下,看成了自己的。试问,如果整座天下都是你的,你会打一场无端的内耗战吗?”云洵冷冷的笑了一声,“同样的……他不清理大隋朝堂,不去杀那些‘罪人’,是因为他真的把整座天下里的一切,都看成自己的。这皇城内每一个的生命,每一株草,每一块砖,都属于他的……他不杀这些人,不是因为宽恕了他们的罪,而是因为还没有到时候,等到‘物尽其用’,走狗烹,良弓藏,再杀也不迟。”
宁奕沉默下来。
李白蛟的确不是一个宽容大度的善人。
他知道眼前男人为什么会露出那么复杂的神情,因为太子眼中的那批罪人,很显然就包括曾经站错立场的情报司大司首云洵……太子记得清每一笔账,那么在太平清秋之后,算账时节,又怎会饶过他?
“太子送我来东土灵山,你以为是好事?”
云洵忽然笑了,“我所带尽是近卫,无一例外,皆为我在情报司里信得过的人物……因为我很有可能就死在这条路上。你要知道,天都是这座天下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至少在天都,我不会悄无声息,不明不白的死去,而离开了天都,一切就说不好了。”
宁奕皱眉道:“你一位星君,还会害怕‘刺杀’?”
以云洵的实力……整座大隋,有多少人能够刺杀他?
“宁奕……你天真了。”云洵的笑容愈发盛放,“太子想要这座天下一个人死,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除了涅槃境界的大能,超脱红拂河的铁律,其他的人,又如何能对抗皇权?地府内的杀手,甚至有过成功刺杀涅槃的记录……楚江王已经是极限星君,如果那位排名第一的杀圣出手,别说是我了,蜀山的那位小山主,能否撑得过去?”
宁奕的神情沉了下来。
“你想说什么?想告诉我……太子有一天会对蜀山动手?”
云洵身子向后仰去,摇头道:“我可没有这么说……但你自己心底有数。太子这样的人物,不会允许有他制衡不了的存在。如果有一天你成长的太快,他会怎么做呢?”
宁奕冷冷道:“该怎么处理与太子的关系,我心中有数,不需要你来教我。”
“宁先生——宁先生。”云洵笑着念了两遍,满脸的认真凝重:“我没资格教你,但我希望你真的心中有数。”
“如果你今日见我,就是想来拉拢阵营,恐怕你要失望了。”
宁奕已经有了要起身的意思,“我不会与天都内的任何人结营。”
“不不不……我只是希望你清楚的认知到,太子是一个值得你认真审视的‘对手’。”云洵脸上的笑意已经全部消失,“哪怕你们现在的关系还过得去,哪怕他给了你一株救命药……”
“原因。”
“如果我说直觉,你相信么……情报司出身的直觉。”云洵揉了揉眉心,“告诉你这些,对我也没有好处。”
他犹豫片刻,最终说出了一件令人深思的事情。
“在天都的三年内,太子有着遣人入宫饮茶的习惯。”他深深吸了口气,“天都庙堂,但凡官阶够大的,都与他见过一面,商议大小国事,我自然也不例外,但饮茶之时,我觉得茶水里似乎有一些‘问题’。”
“问题?”宁奕皱起眉头。
“我不知道是什么……但对我的身体无益。”云洵的声音有些恍惚,“之前我以为,是我多虑了,但临出宫之前,他对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太子对我说……若是出使顺利,回都之后,他会赏我解药。”
说到这里,这位情报司大司首的声音,竟然有些嘲讽的颤抖起来,“若未中毒,何需解药?”
茶水里下了毒?
宁奕不动声色,平静追问:“以你星君的境界,也感受不到?”
“无色无味,但确实有所异常,血液里如流淌清泉,只不过与鲜血有别。”云洵面色灰暗的摇头,“太子如果想要对付我,必然不会让我有所察觉……以他的手段,赐我毒药,我也只能受着。”
宁奕沉默下来……天都内有着能够治愈“白帝杀念”这等神魂伤的渡苦海,自然也有着能够无声无息杀死一位大修行者的毒药,这些毒药,在实战之中根本无法施展,但在权谋术法里,却是有着极大的杀伤力。
君若赐茶,臣必满饮。
星君再厉害,也没有超脱“凡人”,身体里的经脉,若是被摧毁了,或是神海受损,那么带来修为境界上的倒退,诸多的痛苦……会是一种生不如死的体验。
最痛苦的不是闭眼死去。
而是睁着眼,看着自己失去最在乎的东西。
如果云洵没有修为,那么曾经情报司的那些对手,得罪过的仇家,就会找上门来。
太子只需要散播这个消息,天都皇权作为推力,甚至不需要地府杀手出动,云洵就会死在这趟出使的路上……换句话说,出使顺利即得解药,若是不顺,那么便等同于死路一条。
太子临行前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让这位大司首坐立不安,出使路上临时改变了好几次线路,索性一路平安,未有丝毫意外。
“宁奕,我已经有了很不好的预感……哪怕我顺利回到天都,也不会有什么好事等着我。”云洵语气诚恳,“今日来找你,的确是有着‘结营’的念头,你不要急着拒绝我。”
他按下那枚紫莲花古币,“我的确是罪人,因为理念的不同,选择背叛了老师。太子把这紫莲花铜钱塞到了我的手上……这其实就是一种暗示,我的结局与龙凰和苦策没有区别。”
“龙凰和苦策已经死了?”宁奕盯着云洵。
“苦策已经死了,不是我杀的……天都执法司大司首墨守,他的未来不会比我好到哪去。”云洵咬了咬牙,“我做了错事,也愿意为此付出代价,但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太子玩死我。”
“说重点。”宁奕死死盯住云洵的双眼。
“徐清焰——”
这位情报司大司首同样盯着宁奕,他的口中,缓缓念出了这三个字。
“她是你的软肋。”
话音落地的那一刻,云洵看到了宁奕眼神之中的闪烁。
他知道,自己赌赢了。
第807章 谪仙案卷
宁奕眼神阴沉,盯住云洵,他能够从这位大司首的眼中看出来……对方是在“猜测”自己和徐清焰的关系,并没有更多的意思。
但这句话听起来,隐约有威胁的意味。
这让宁奕很不舒服。
云洵敏锐的捕捉到了宁奕的情绪。
“不要误会……我不是在威胁你。”
“你来天都拿渡苦海,不是秘密。”云洵把自己看到的卷宗内容,完整说了出来,“太子出动了圣山剑修,太多人目睹了北境城头发生的事情……包括你送徐清焰回都城,这一路上声势浩大,但你在天都并没有停留,许多人在猜,这是为了跟徐清焰撇清关系?”
在天都政变的那场烈潮之中。
裴丫头将军府遗孤的身份暴露。
同时徐清焰跟宁奕的关系……也公布在天下人的面前。
在烈潮燃尽,一位紫山弟子,一位东厢院主,三年都在为“找到宁奕”而不懈努力,大隋天下的那些高位者,对于她们二人与宁奕之间的联系,几乎心知肚明。
红颜知己?
生死相依?
云洵并不想探究这个问题,只是想戏谑的就此事调侃一二,无论是裴还是徐,都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女子,宁奕被这么多后辈“敬仰”的原因也不仅仅只是“剑术”,能得如此佳人倾心,已经说明了这位蜀山小师叔的“魅力”。
就像是当年徐藏之于紫山聂红绫,书院水月。
云洵漫不经心道:“你一定好奇徐清焰这三年在天都过得怎么样……但一路飞剑悬空,情报里显示你甚至没有与徐清焰多说一句话,想问却又不能开口?亦或是说无法开口?”
情报司大司首顿了顿,神情凝重起来。
“她过得很好,没有人敢动她。因为她的背后是太子。”
最后半句,一字一顿。
她的背后是太子!
宁奕的眉头微微锁了起来。
云洵的声音夹杂着叹息,“徐姑娘在天都的生活也很简单,白日在东厢阅卷,有时候会被太子的马车送到天都城外,太子会送她到珞珈山,我的眼线在那里会失去联络,但据说她是在跟随珞珈山主扶摇修行……三年来,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但凡出行便是太子的马车接送,来往无非就是两点一线。但孤家寡人的,待在天都,又是宫内,难免有恶人动过想掂量掂量这枚软柿子的念头。但烈潮之后,太子把‘静白’的尸骨重新刨了出来,挂在宫内游行了一圈,从那之后便再也没有人出入东厢,就算是宫内的奴仆,行走之也会选择绕路……于是,徐清焰所住的东厢,变成了整座皇宫最安静的地方。”
在一个外人的口中,听到了徐姑娘这三年来的生活。
宁奕的思绪有些飘摇。
整整三年未曾见面,在长陵的时候,他把徐清焰推出了神魂燃烧的烈潮,在那之后,神魂冻结,再次复苏,每次望向穹顶大月的时候,他都会忍不住想起大隋的某张面孔。
天神高原篝火狂欢的时候。
田谕问自己在挂念谁的时候。
宁奕根本无法解答……直到现在,仍然如此。
作为一名剑修,他剑心通彻。
但本心未明。
他有着面对白帝赴死的胆魄。
却没有面对徐清焰开口的勇气。
他既无法接受,又无法拒绝。
徐姑娘把自己视为整个世界的光,而他宁奕却无法做到对等的付出。
他知道……自己的世界跟徐清焰不一样。
宁奕的世界里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
以前有复仇。
现在还有不能割舍的丫头。
“许多人在猜测,太子是否与徐清焰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云洵笑了笑,他时刻注意着宁奕脸上的反应,但遗憾的是只得到了一片麻木的回应。
他耸了耸肩,“好吧……跟你所想的一样,我派遣了两位足够信任的心腹,彻查这件事情,最终发现太子并没有因为那件打击,而做出如世人所想的举动。”
“那件打击?”宁奕皱起眉头。
云洵讶异的哦了一声,这才想起宁奕并不知晓皇城这三年发生了什么,笑道:“莲花楼的红露死了,太子因为这件事情消沉了一段时间。”
“李白蛟没有去东厢住过一夜,也没有跟徐清焰相处过超过十二个时辰……甚至连一道主动唤她进宫的旨意都没有发出过,唯一的联系,就是每周一次,太子会去东厢内坐上片刻,真的只有片刻。”云洵无奈道:“哪怕徐清焰不在东厢,在外修行,也不会变,他似乎只是为了去东厢看一看,或者留下一些什么。”
“留下一些什么?”宁奕轻声喃喃。
“是的……留下一些什么。”云洵顿了顿,“比如书信。”
宁奕还是一脸茫然的模样。
“徐清焰每个月都会给蜀山送一封信,毫无疑问,是送给你的,没有人知道信里的内容是什么。”云洵笑了,“也对……你还没有回到蜀山,我作为情报司的大司首,总是有着对世上秘密的窥探欲。在这件事情上,我只能看出来,那位徐姑娘真的很喜欢你,在所有人都认为你已经死了的时候,她还坚信着你还活着,甚至保留着给你写信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