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我怀疑,这场‘源煞’,与妖族有关。”田谕皱起眉头,语锋微转,冷冽道:“在瘟疫爆发的时候,草原还处于无形的恐慌之中,大家都不清楚这场天灾该如何解决……那个时候,妖族派出了使者,与草原进行了谈判。”
“谈判的内容也很简单,妖族愿意为草原驱逐‘天灾’,但代价也十分昂贵。妖族需要草原俯首称臣,当时的统治者虽然愚昧,但是又十分骄傲。”田谕笑了笑,讥讽笑道:“直接斩下了妖族使者的头颅,也正是因此……触怒了当时的妖族共主‘东皇’,下令以武力征服草原。”
几位白狼王帐的执行者,神情复杂。
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借口。
在彼时的紧张局势之下,任何一丝对妖族的“不敬”和“冒犯”,都可能成为妖族踏入草原的理由……然而这些都是借口罢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正如前不久发生的青铜台事变。
东妖域的进攻,绝不会打一声招呼,当金翅大鹏鸟的杀意布满整座天空,草原便再没有了退路。
道理从来只掌握在强大者的那一方。
对于弱小者而言……只有两个结局。
接受“招降”,便可以活下来,但是要失去故乡。
不接受“招降”,等待你的,便是强硬的“征服”。
绝不会有第三种结局。
绝不会有所谓的和平。
这行队伍在草原上奔行。
“这一次,白狼王大人觉得……可能与妖族有关?”
有一人谨慎开口。
田谕眯起双眼,道:“有可能。而且是很有可能。”
上一次的“源煞天灾”,就是草原战争爆发的前奏。
“我们去往‘西方边陲’,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帮当地的人驱除体内的‘煞气’。”田谕捋了捋思路,轻声道:“然后便是探查‘源煞’的凝结地,把这场‘天灾’抹平。”
他顿了顿,道:“‘源煞’听起来十分恐怖,‘无影无形’,一天一天在体内积累,只要呼吸,便无法规避,而且煞气一旦凝结便难以消散……沾染者,最终卧床痛苦不起,百病缠身,严重者七窍流血,生机被煞气汲取殆尽。”
“但当初乌尔勒清除‘煞气根源’之后,这些病人的痛苦便很快消散……不治而愈。”田谕沉声道:“所以请诸位放心,而且大家的身上都有符圣大人赐下的‘追煞符’,寻常肉眼看不到的煞气,这张符箓可以感应,想必抵达西方边陲之后,很快就可以解决这场‘瘟疫’。”
小白狼眯起双眼。
“还要几天?”
田谕微微思忖,道:“大概三天。”
这个速度已经极快极快。
这个队伍里没有一个“累赘”,而且胯下骏马,还有小元山的备战资源,几乎用之不尽的鸿毛符箓,大约只需要三天,就可以抵达西方边陲地界。
小白狼微笑点头,道:“很好……我已经迫不及待要揪出‘源煞’了。”
田谕神情复杂,意味难明,附和的笑了笑。
他望向远方,眼神里是一片沉重。
“源煞”这样的灾难,其实根本就不需要什么伟大的“救世主”。
当愚昧和盲目遮住了双眼,便会失明,忽略近在眼前的“答案”……西方边陲的生活一直很艰苦,那里的战士,不仅仅得不到资源,也得不到情报。
他们所得到的信息,是片面和间缺的,这是一个很致命的问题……而起因却只是意味统治者要巩固统治。
所以将一部分真相隐瞒。
西方边陲最大的“灾难”,不是源煞。
而是无形的鄙视链与阶层。
这些人生来就被当做“牺牲品”。
田谕的神情有些恍惚,而且苦涩。
在不久之前……自己也是西方边陲的“牺牲品”之一。
如果没有遇到“乌尔勒”,白狼王会接见自己吗?
雪鹫王对自己部落觐见者的态度……其实已经说明了一切。
母河的修行者出身高贵,所以高傲,小白狼跃跃欲试,可以看出来,这位白狼王帐小可汗想要在西方边陲立功……田谕在小白狼的眼里看到了燃烧的野望,却没有怜悯。
这些人是去除灾的。
不是去救人的。
他低下头来,轻轻吸了一口气。
有温和的声音轻柔传来。
“别担心……我们会保护好你。”小白狼的声音平稳而冷静,冷不丁问了一句,“就要锦衣还乡,感觉如何?”
田谕苦笑一声,摇头道:“感觉不是很好……小可汗,这几日查阅古卷,实在有些倦了,容我休息一会。”
小白狼笑着点头。
队伍前进。
田谕俯下身子,感受着骏马鬃毛在面颊上肆虐而过。
他怔怔出神。
锦衣还乡……
这个词还真是恰当呢,现在的自己,已是今非昔比,不仅仅成为了白狼王的座下弟子,也将自己的族人都带回了封地。
所有人都尊重自己。
当有一天。
自己成为利益的既得者,还会去埋怨阶层的不公平吗?
第603章 渺小和伟大(二)
“雪鹫领……出了一位了不得的人物。”
程然背着竹篓,戴着斗笠,微微止步。
他站在林中,身旁树叶婆娑摇曳,他沉默地站在林中,看着远方汇聚在一起的年轻人,他们讨论着雪鹫领如今最耀眼的那个人。
田谕。
田谕得到了白狼王的赏识,成为了白狼王的弟子。
在母河获得了一片封地,据说即便是母河里的那些“权贵”,如今也十分尊重田谕……而这件事情带来的直接影响,是田谕把自己的亲人,朋友,关系亲近的族人,都接到了天启之河的白狼领地。
离开西方边陲,便意味着不用在这里受苦挨冻,不用忍受,那不知何时会到来的“疾病”。
而这些人提到田谕的时候,神情里有羡慕,有嫉妒,也有黯然。
当初雪鹫领东行,消息昭之于众,却没什么人愿意……因为这趟长途跋涉,实在太过危险,谁知道能不能活着抵达母河……况且,私自越境,可是大罪!
这些人觉得田谕是一个幸运儿。
觉得如果自己去了,那么自己便会成为下一个田谕……再不济,能够成为此刻母河里的一份子,不用在这里受苦受难。
程然只是稍稍驻足,只听了一两句话,确定没有什么新鲜事清,就默默离去。
他的神情一片平静。
如果他再停留下去……那么他就会在那些人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一定会有人说。
他程然是一个十足的蠢货。
……
……
这世上,最了解田谕的人,就是程然。
程然知道田谕喜欢的女子,田谕在雪鹫领里讨厌的人,田谕沉闷的性格,内敛的脾气,田谕的一切……之所以如此熟悉,是因为他们俩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朋友。
或者说,知己。
而田谕获得封地之后,母河的信谏传递而来,那个已然鲤鱼跃龙门,成为白狼王弟子的挚友,盛情邀请自己去母河居住……这是一个无数人艳羡的机会。
但程然拒绝了。
他选择留在这里。
“老爹,我回来了。”
推开屋门,内里一片安静,木屋的窗台上摆着一盆摇曳的青叶,但此刻长叶被风吹动,已经有了灰白枯萎的痕迹。
屋子里,有一股浓郁的死气。
躺在床榻上的,是一个身形如枯槁的男人,头发花白,意识游离在混沌之中,已经很久没有睁开过眼,而他的仪容明显有被人精心打理过的痕迹。
程然放下竹筐,掀开竹筐筐盖,他取出自己采摘的药材,放入砂锅之中,升起小火,缓慢煨炖,这是他每天必做的事情……也是他留在这里的理由。
他要照顾“老爹”。
把自己捡回来,抚养长大的那个男人,因为这场“天灾”的原因,除了还有浅淡的呼吸,其他迹象与一个“死人”无疑,身子骨像是一团风中的飞絮,一吹就散。
老爹经不起从雪鹫领到母河的长途跋涉。
老爹是一个采药人,在西方边陲,算是小有名气的药师,时常出入西方边陲的险山恶水,或者攀登悬崖峭壁,只为了采摘药材,这里时常有疾病发生……而最近这场“天灾”来临的时候,老爹试着去救治那些前来求医的病患。
跋涉之后,再回来。
便开始生病,意识浑沌,最终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这种“病”,得病之人往往不自知,而病发之时,便失去了一切力量。
老爹尝试着去“破解”,似乎有了一丝进展,但……
程然翻开密密麻麻的古页,他看着老爹曾经做过的笔记,手抄,一个一个药材划去,他走访了雪鹫领许多的老人,询问曾经是否出现过这样的“瘟疫”,但却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这个“瘟疫”让雪鹫领陷入无形的恐慌之中,听说西方边陲的其他地方更加狼狈,大规模的瘟疫,甚至在其他的领地全面蔓延。
而雪鹫领属于幸运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