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乐云清早起来洗漱好, 出奇的把早膳摆到外间来用, 青黛站在旁边伺候着。
“你也坐下来一起吃!”乐云把青黛一把拽坐下来,塞给她一个包子。
青黛诚惶诚恐的站起来, 手里捏着包子行了个特别规矩的万福礼,“不行,不可以,这样不合规矩……”
乐云一口粥卡在嗓子眼儿险些走岔了道儿, 背过身咳了几声,“啪嗒!”把汤勺摔粥碗里。
“一个个的都这样!”乐云抬眼瞅着晨光中那个映在窗扉上的高大身影,气鼓鼓的翻了个白眼。
跟青黛对视一眼,“啪!”的一拍桌子,“怒吼”道:“我堂堂一个郡主!”
“现如今皇城中我想要哪个男子相好, 他会不愿意!”乐云抓着桌上的茶壶扔在地上, 又加大了声音,“一个奴隶竟然敢拒绝我!”
青黛淡定的咬了一口包子,坐在桌边,舀着乐云剩下的半碗粥,呼噜呼噜喝。
乐云满屋子找能摔的东西, 把花瓶儿茶杯抓着, 朝窗扉上的身影砸过去。
“青黛!”乐云眼睛眼瞅着窗户上的影子明显被砸的动了动,十分浮夸的叫嚷道:“你今天就去奴隶集市上, 给我挑个百十个身强体壮那活雄伟的!”
“今晚就送我房里来!”
青黛让包子噎的一梗脖子, 跟乐云交换了一下眼神, 把嘴里的赶紧咽下去,出声到:“是,郡主,今晚几个?”
“二……”乐云挠了挠脸蛋,想到昨晚上山奴那副油盐不进的德行,扯嗓子大声道:“先来四个!”
青黛手里捏着的包子一下子抠漏了,趴在桌子上浑身颤抖。
乐云清了清嗓子,坐在桌边,眼睛溜着窗外的影子,拍了把笑的没完的青黛,拿起包子又气哼哼的咬了一口。
青黛笑了一会儿,抬头小声问道:“真买啊?”
“买个鬼……吓吓他。”乐云端起粥要喝,发现已经见了底儿,照着青黛的脑袋又拍了把,“再给我盛碗去!”
“没了……”青黛又乐了,“这碗是用宫里送来的银什么鱼煮了仨钟头,胖厨娘就煮了这一碗。”
青黛舔了舔嘴唇,回味道:“还怪滑溜的……”
乐云笑了下,“爱吃晚上再让厨房弄,反正那帮子都是宫里出来的。”
照着青黛的脸蛋掐了把,想去摸茶壶倒碗水就包子,摸了个空,刚才嘚瑟让她自己摔了,索性干噎了个包子。
早膳吃过,乐云享受一大堆丫鬟伺候,打扮半天,一袭水红色的裙子,配淡粉色花钿,完事之后,青黛呆了乐云也呆了。
“这怎么整的跟要争花魁似的……”乐云不由嘟囔道。
给乐云上妆的小丫头,还在她眼尾描了晕红,无论什么角度看上去,都不庄重极了,要是衣襟头发再散乱一点,简直跟刚刚颠鸾倒凤三百回合下来似的。
“换换换!”青黛呆了会儿,反应过来,支使道:“取件暗色衣裙,以后水粉水红这一类的,还有带金的首饰,都不许再拿过来。”
乐云倒是笑了,她照着铜镜仔细端详了下,确实是看起来有点“不堪入目”,上一世打扮的比这还水灵的时候也有,可那时候再怎么看,似乎也没这么严重。
她摸了摸脸颊上的花钿,难不成是这个东西的缘故?
她又把手挡在脸上遮住了花钿,突然笑了。
根本不是花钿的原因,连妆容也没毛病,让她显得荡漾的,是眼角眉梢的笑意,和眼里那一汪潋滟春水。
这就不能怪她穿什么了。她现如今的模样,跟上一世楼恋上恩客的那个小姑娘,如出一辙。
“别折腾了”乐云说:“我还瞧着这样挺好。”她现如今就算穿一身孝服,估计挡不住那股浪。
乐云垂头轻轻摸了摸鼻尖,“你们都下去吧,”她清了清嗓子又吩咐青黛:“叫山奴进来。”
青黛私下里和乐云很随意,乐云也不许她不随意,但是有人的时候,却是十分恭敬,虽然以前只是个小丫鬟,但现在提成大丫鬟,也没一处不妥帖的。
小小年纪,很是有股子老成的味道,跟皇帝派的老嬷嬷们打交道,就算不通的地方也理直气壮,一点都不见怯意。
可见生死关头走过去,世上还有什么可惧?
青黛像模像样的领着一帮丫鬟退出去,山奴没一会儿就进屋来了,乐云对着镜子,没扭头去看他,心里转了下,眼角微微一提,只见镜子里头那女子,登时换了个人一样。
乐云脸上没带什么刻意的娇柔,却从椅子上站起来这一个动作,便水蛇一样,把浑身能扭到的骨头都扭了一下。
那叫一个水波荡漾,连柳枝见了都要自叹不如。
她深谙惑人心的那一套,本来是极不想回忆的,但好了伤疤忘了疼大概是人本性,她现在回想起来,已经不会多么难过,那些不堪的手段,拿来勾搭山奴,她倒觉得有趣的很。
她将眼睛半睁不睁,调子拉的老长,翘着一点点的手指,去别耳边碎发,“跟我去个地方……”
说完迈步走在前面,腰身扭的没有多么夸张,却是该甩起来的地方都甩起来了,连裙摆都似是有风一般微微飘起,教人移不开眼。
“灯拿上。”乐云又吩咐道。
山奴早上将乐云的话听的清楚,现在心乱如麻,又见乐云这副打扮这副作态,简直心里要着火。
木木的点了点头,灯跟前转了半天,没看见似的,只揪下了蜡烛,揣了个火折子。
他方才见青黛已经带着侍卫出门,想来是领命出去采买奴隶,主人真的生气了!连看都不看他了……
山奴闷闷不乐的垂头,一脸精明相被他那副弓背的样子衬的傻憨憨的,亦步亦趋的跟在乐云身后,乐云走在前面,离原本乐亲王的院子,现如今改成会客堂越近,心跳的越快。
待她转到花园的假山后头,将洞口虬结纠缠的枯藤扯掉,山奴燃着了蜡烛,乐云伸手来接,他朝后退了退,低声说:“烛泪烫人,我来拿吧。”
“谁叫你不拎个灯……”乐云嘟囔了一句,跟在山奴的后头,两人顺着洞口,慢慢的朝里头走。
乐云的走了几步,呼吸开始不稳,伸手胡乱朝前抓了一下,黑暗的通道里,烛光能照到的地方很有限,只是乐云这一下,却还是摸到了火热粗糙的手掌。
山奴也正回手来捞她,两人手心紧紧攥到一处,乐云心头那点慌乱,被这无声的默契给安抚下去。
她抬头瞅了眼山奴,在山洞里被烛光一照,山奴的身影格外高大。
她无声的提起唇角,觉得自己像是抓住了一堵墙,这墙挡不掉世间的烈阳暴雨,却稳稳的压在她心间,不教她的心在风雨中飘摇不定,孤苦无依。
两人食指交扣,走过这一段黑暗的小路,山奴在转弯和地上有碎石的时候,就会出声提醒,态度十分小心翼翼,手心里这一会儿的功夫,就湿乎乎的出了汗。
等到进了熟悉的石室乐云再伸手接蜡烛,山奴就递给乐云,湿漉漉的手心稍稍使了一点力,才松开她。
“已经派人悄悄的打听了。”山奴宽慰乐云。
乐云点了点头,端着蜡烛,将不大的石室一寸寸照过,丢在角落里喝空的水囊被她拿起摩挲半晌,发现了墙壁上的划痕。
乐云蹲在墙角,将蜡烛凑近,用手指一条条的拂过那些痕迹。一共十七条,她笑了下,乐雨在这石室待了十七天,那时候,亲王案已经尘埃落定,三家奴全部下狱,皇城戒严也已经过去,乐雨一如既往聪明谨慎。
就是不知道他如今在什么地方,乐云按了按心口,天下之大,她们姐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
“再多派些人打听吧,”乐云拨掉手上的烛泪,顿了顿又轻声道:“算了,慢慢来……”太着急了,引起狗皇帝的注意就不好了。
她站起身打算往回走,突然脚下细微的一声“沙拉”她将烛台朝下一照,见一个落满了灰尘的纸团,正被她踩在脚下。
乐云连忙蹲下将纸团捡起来,山奴见状走过来,接过蜡烛,乐云顾不得去拨手上新滴的烛泪,急忙将纸团展开。
是她当时塞在乐云心口的那封信,她伸手捋了捋,发现捋不顺,这纸张中间皱巴巴的,不是揉的似乎是抽褶了。
她将纸张反过来一看,登时愣在当场。
山奴也愣了一下,随将蜡烛又靠近一些,乐云盯着那纸张背后暗红色的两个字,眼泪断线一样冲出眼眶,蹲在地上咦咦咦的哭了起来。
——等我。
乐云抖着唇,细细的抽泣,她无法想象,当时乐雨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用血写下了这两个字。
被最信任的姐姐迷晕,醒过来后,便被一张纸告知他已经家破人亡,父亲尸骨无存,姐姐进了死牢,甚至连自小长大的王府,也一把火烧的精光。
他一个七尺男儿,背着一个乐家根苗的包袱,只能跟只老鼠一样,躲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洞,苟且偷生。
乐云将纸张按在心口,心疼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她的好乐雨用血写下了这两个字,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它揉皱。
是不是跟她当时一样的绝望,以为一辈子再也回不来,以为他们姐弟,从此便要阴阳两相隔。
山奴将蜡烛滴在石床上粘住,将乐云搂在怀里,无声的摩挲着后背,他嘴笨,半晌也找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最后只得硬邦邦的道:“世子如果知道主人出了苍翠林,一定会回来的。”
乐云靠在山奴怀里,狠狠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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