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八十号公路前行, 旅途可算足够寂寞。到后来, 淮真忍不住数起了路边那种在西泽口中“全美国很常见的参天大树”, 发现每隔两到三个“此处名叫xx英里”路牌基本就能见到一棵。
路上的车其实不算少, 但大多一阵风似的开走,片刻就不见了影。从开头二十迈起步, 到现在将车速飚升到六十迈, 淮真觉得几乎已到了心跳加速的行驶极限。
西泽在约莫四十分钟左右有醒转过来一次。
抬眼看见那个“距离盐湖城还有290 miles”的路牌时, 他睡眼惺忪的说,“哦,原来只过去了十分钟。”
过了起码五分钟, 淮真才回味过来他在打趣她开的慢。想反驳, 一转头,发现他对她驾驶技术或者不如说是车速颇为放心的又睡过去了。
一来她没有驾驶执照,二来确实技术不佳, 淮真实在不敢开得太快, 一直维持六十至七十迈时速, 到下午五点半钟才将近抵达犹他州境内公路检查站。检查进行的似乎十分缓慢,入境汽车队伍排了足有三四百米。
汽车缓缓向前滑行,通气环境不畅,大铁壳内的气温也倏地升了起来。龟速移动不知有没有十分钟,西泽突然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他声音略有点沙哑的问, “……怎么回事?”
淮真说, “到犹他州公路检查站了, 前面在排队。”
西泽突然支起身子, 从汽车右侧窗口探头看去。两秒钟后,他的声音从那种梦呓似的语调恢复正常。
“你知道吗?”他无比淡定的说,“我看见联邦警察拦住汽车逐一检查,连后备车厢也没放过。”
淮真思考了两秒钟,“谁被联邦通缉了?”
“也许是我们,否则谁会在今天抵达犹他公路入境检查站?”
淮真从后视镜往后一瞥,尾巴上跟了起码二十辆车。
她问:“我们掉转头,有别的路吗?”
西泽往斜前方一瞥,看见路边加油站,于是很平静扳动方向盘,“来,我们去加油站确认一下。”
中国节高速路逢假必堵几乎已经是常态,乘大巴入境欧洲各国时边境检查偶尔也会用去很长时间,所以下意识也并不觉得入境花上一小时入境某个州会是什么奇怪的事。经西泽提醒,她突然想起这是个各州各自为政的国家,联邦政府可以行使的权利其实很少。
公路检查站出现联邦警察意味着什么?
有人奉命来逮人了。
将车驶入加油站的途中,淮真问他,“他们为什么不去你从前住过的地方查看?”
西泽说,“未经许可,破门而入是重罪。那所独立屋有一部分是我的财产,但跟我祖父没有瓜葛。”
淮真仍然不解,“他们是警察。”
“没有切实罪证,擅闯民宅也是非法取证手段。”西泽用一种宛如看智障的眼神看她一眼,说,“法庭判罚原则是要达到惩戒效果,首先他们会调查清楚你名下所有财产,假使你有一百美金,可能会罚你十美金;我祖父可不止有一百美金。”
她说,“他们可以蹲守在你住的地方周围……而且那里有一辆车。”
“是,他们当然可以,除非联邦警察平时实在没什么活好干。美国哪里都可以租一辆车,费用远比二十美金要便宜。而且……即便我在内华达住了一年,我祖父也以为那地方是拉斯维加斯。至今他都以为内华达是拉斯维加斯州的州府——他不了解温尼马卡,否则我们不会在这里留下过夜。”
“温尼马卡是什么,一款新汉堡的名字吗?”推着大红色德士古加油推车过来的背带裤黑人先生笑着问道。
淮真也笑起来,这和时常有人问“安徽是合肥的省会吗”如出一辙。
西泽将开到车胎充气泵旁去自动充气,顺带加水注液时,他叫淮真去加油站超市售货柜台以及橱窗外看看是否有联邦缉捕通告,一则种种原因来说两人最好不要再公共场合同时出现,二来也担心通告上极有可能会出现他的外貌描述。
当淮真走近加油站橱窗外,果然瞥见橱窗上贴了一张招纸,上面用朱红色大字印着:
at lowest $ 500 reward (超过500美金悬赏
wanted white and coloured race couple (白种和有色人种情侣
pulled into utah (驾车驶入犹他州
white youth (白人
age, 21 (21岁
height, 73 1/2 inches (73.5英寸
hair, black (黑发)
coloured girl (有色人种女孩
distinguish charateristic, petite (身材娇小
1 212 237 9990
橱窗张贴的招纸正好挡住了淮真与收银台白人女孩的之间的视线。淮真微微偏过头,恰好看见那女孩拿着电话机讲话,侧过头,看着超市门外某个方向。
顺着她目光看过去,那里有车胎充气泵……以及拿着充气拉杆的西泽。
淮真冲那个方向大喊:“lauf!”
西泽一个回头,猛地拔掉充气泵。
驾驶室门嘭一声关上,汽车启动时撞开那只未合拢的充气泵,伴随滋一声响,气泵即刻弹飞。
里头那女孩吓了一跳,试图从柜台后钻出来,却在防盗挡板上撞了个结结实实。
电光火石间,车已经开到淮真面前。
她猛地招纸撕下来,飞速钻进拉开车门的驾驶室。
西泽侧过头,见她握好扶手以后,慢慢将油门踩到底。
淮真将脚抵住车前部来缓解汽车加速时的惯性,渐渐耳边只剩下呼呼风声。
眨眼间汽车已反向驶离路边加油站,整个过程速度之快,搞不好只有《色·戒》里的梁朝伟跳车那一幕可相媲美。
直至淮真从后视镜瞥见那女孩跑到超市门口,高声尖叫声:“they drove away——”时,加油站在视野里看起来只有一只乐高积木那么大。
汽车鸣笛声从背后传来,天色仍亮着,淮真回头,却什么都看不见。
西泽很镇静的说,“没事,他们追不上。”
淮真本来就不紧张,听他这么说更觉安心。
原来昨晚,以及刚才在加油站,西泽所做的一切工作都是为了这一刻。
天色渐渐昏暗下去,淮真仍听见些微汽车鸣笛声,一回头,看见警示灯在数百米开外闪烁。
她盯着后视镜,轻声说,“追得好紧,会追到什么时候?”
紧接着她听见他说,“车窗摇起来,然后抓紧了。”
淮真立刻照做。
一个剧烈颠簸,玻璃外响起树木枝叶折断的剧烈响动,车速稍稍减下来一些,却不算慢。
淮真原以为车子只是压过一排低矮灌木,汽车是驶入了一片灌木丛。
直至颠簸消失,汽车紧接着在月光下的一片树丛里七拐八拐,斜斜开上一个山坡,驶上一条碎石小道,淮真那种尾椎都震麻的感觉才稍稍觉得好一点。
月色里,她趁机回过头去,已经没有警示灯的影子,鸣笛声也早已消失不见。
她轻轻惊叹一声,背过身看着月亮升起的方向说,“我们竟然是在向东行驶!”
西泽笑了,“我早就说过,他们没人比我了解内华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