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个条件。”
从踏入客栈之后并未说过一句话的阿丑,此时突然开了口。他嗓音低哑,沉而不闷,少一分便显得阴鸷,多一分则稍嫌粗犷,却又带着一股经历重重杀伐之后的血腥气儿:“我并非物件,不卖身。”
萧明楼含笑对上了阿丑毫不掩饰的敌意与警惕的视线:“又不是让你现在就给我当店小二,待你将这位小姐送至她该去的地方后再回来也行,反正这点时间我也不是等不起。”
此时施月莺主仆也渐渐地回过神来了。兰儿虽然很讨厌阿丑,却也心里清楚,如若阿丑离开了她们,那就没人能再保护她们了,张家虽好,可她们现下还没见过张家的人,又怎么知道他们对待小姐和自己能有还在施家时那样好?
况且,就算未来姑爷对小姐一片痴心,身边留着个山一般威严孔武又知根知底的阿丑,心里也更有些底气不是?
兰儿一个闪身躲在阿丑的身后,这会儿也敢说话了,她尖声痛斥道:“萧明楼,你这开的是黑店!哪有住店的房钱是要用人命来换的,你亏心不亏心呀!”
施月莺也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靠近了阿丑些许,颤着嗓音:“萧……萧公子,阿丑虽是我父亲所留下的忠仆,可我并无他的卖身契,他乃是自由身,有权决定自己的去留……如果您不介意等待,等我找到父亲的世交,他们定能付出僦钱的,到时候我会亲自奉上双份僦钱,答谢公子今日雨夜收留之恩。”
“对呀!等张家的人来接小姐了,到时候不止是两倍,三倍僦钱也肯定付得起!”兰儿梗着脖子说,“你这般趁火打劫的作为,欺负我和小姐两个弱质女流,无依无靠,这等行事怎配当得仙长二字?!”
阿丑眉头微皱,却不是对着萧明楼,而是察觉自己的衣摆被兰儿紧紧攥在手里。
他光是用看的,也知道兰儿现在紧张得不得了,捏住自己的衣衫布料只是为了缓解冲撞修者的紧张感罢了。
可他还是不着痕迹地挪了挪脚步,把自己的衣服从对方泛白的手中扯了出来。
萧明楼低垂眼帘,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听到施月莺说阿丑是“忠仆”时,眉毛一挑,待到后来最后兰儿也抢着说话时,更是嗤笑一声,摇头道:“我也是好久没见过如此天真单纯的姑娘了。”
他抬眸看过来,目光依然柔和,却让兰儿无端地打了个寒噤。“姑娘以为修界里人人都是风光霁月,高风亮节之辈?修界与凡界并没有什么不同,有人的地方自然就有争名逐利勾心斗角,就连飞升的仙人也不能说自己就真正的超凡脱俗了,那些话本上写的玩意儿,姑娘还是少信为妙。”
萧明楼说完这番话,无声地叹了口气,神情落寞,好似方才的兴致被这番话给败光了,兴致缺缺地摆了摆手:“我并不是在和你们谈条件,也不喜欢赊账,要么用阿丑换房资,要么你们现在就离开。”
说出这句话时,他已经不像方才那般轻柔细语地好说话了,眉眼间已经不见笑意,只剩下浓浓倦意。
就在萧明楼转身要走之际,寂静无声的大堂内又响起阿丑的声音:“你到底想要什么?”
萧明楼偏过头,唇角略勾,目光与他直视:“我要你,只要你。”
施月莺与兰儿面面相觑,不明白为何眼前华美俊逸又从未谋面的男子为何会执着于阿丑,而且说得如此直白,竟是非他不要了!
兰儿更是咬碎了一口银牙,这阿丑除了拳脚功夫之外,到底有什么好的,不但自家小姐对他多有恭敬,到了这间客栈以后,也唯有他才能得萧明楼一个正眼?!
要不是心里已经断定萧明楼是一位修者,她都要指着对方的脸啐一声有眼无珠了。
阿丑沉吟片刻,随后抬头,定定地看着萧明楼:“好,我答应你。”
他看见萧明楼倦怠的脸上重新浮现出温柔笑意,那一笑,真恍如三月春风,漫天飞扬的桃花雨,酥到了人的心坎里。
阿丑低下头,狠狠地皱了皱眉,将心底的那点悸动压到了深处。
盯着客栈内陈旧的木质地板,阿丑漫不经心地想到,莫非这就是修真界传言中的魅术?
直到后来,待两人相熟,阿丑将这一日的疑问拿到萧明楼的面前,闻言萧明楼笑得发丝微散,倚进他的怀里,戳了戳他的胸口:“我哪里会什么魅术,分明是你对我一见钟情,心里藏了只发情的小鹿。”
施月莺和兰儿被萧明楼安排在一间普通的客房内。
二楼拐角第一间,门口挂着个牌子,上面写着一个“空”字。萧明楼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便随手在那牌子上一抹。顿时,那个“空”字便被“满”字所代替,隐隐的,这间屋子前的空气也变得略有不同了。
施月莺与兰儿都不是修真之人,只能隐约感觉出什么,但阿丑却看到了萧明楼施术的全部过程。
只见他手掌一抹,那牌子便由内而外地扩散出水波纹般的透明微光,细细密密,织成了一道肉眼看不见的迷网,这应当就是所谓的结界,防止房间内的人被外人侵扰,也能阻隔内外的声音,提供一个私密且安全之所。
若说在此之前阿丑也觉得有些疑惑,如今他能确定萧明楼并非趁火打劫,要住进这样的客房,的确当得起这样的要价。
不是阿丑妄自菲薄,他甚至觉得,萧明楼的要价还低了。
毕竟他也只是个凡界武夫,除了一身力气与杀人的本事外,他身无长物。
“阿丑……”兰儿站在屋内,朝门外的阿丑使眼色。
“他不跟你们住一间。”萧明楼一看就明白了她的想法,微抬起手,对二女道,“既是答应了我的条件,我自然会遵守承诺,让他护送你们直到完成施老爷交代的事。但在此之前,他已经是我的人了,这两日让他在我身侧服侍,就当做是提前收取一些利息。”
言毕,萧明楼也不欲和两个姑娘继续说下去,迈着懒洋洋的步子,一步一步地踏上了通往三楼的阶梯。
阿丑缀在他身后,低头看着地面,和他保持数尺距离。
萧明楼回过头,就见阿丑脸上无悲无喜,也并不激动,仿佛早有预料似的。察觉到萧明楼的视线,阿丑蓦然抬头,锐利目光朝他射来:“公子,我该住哪里?”
口称公子,神情却并无恭敬。
然而萧明楼也不介意。此时他已经推开了三楼走廊最里面的一个房间,这房间外表看着与寻常上房无异,但雕花木门刚打开的刹那,便有沁鼻暖香扑面而来,将阿丑自外头沾染的水汽烘了个干净。
头顶似有一滴冰凉纯露滴落,令他忍不住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灵台如被涤净,目光也跟着清澈了几分。
萧明楼等他慢慢感悟完,才缓缓开口:“我方才不是和你的旧主说了么,你当然是和我住,服侍我睡觉。”
阿丑眼皮一跳,拳头渐渐握紧,沉声问他:“如何服侍?”
萧明楼刚脱下单薄外衫,随手往屏风上一挂,闻言转过头,噗嗤一笑:“瞧把你吓的。”语气懒洋洋地说,“我这客栈缺店小二,却不缺暖床的,何况鱼水之欢,讲究一个你情我愿,我可不喜欢强迫他人,把好端端一件事弄得拉仇结怨的。”
阿丑松开了拳头,掌心汗湿着,脸上也爬上了热度,他意识到自己误会了萧明楼,低着头,有些无颜面对。
萧明楼已经开始坐在床边除鞋袜了,阿丑眼角余光能看见他那双莹白如玉的脚。
脚是正常男人的尺寸,只是肤色过白,连皮肤下的青筋都能隐约看见,宽松的裤管在行动间微微拉起,露出一截线条柔润的小腿肚子。
阿丑忙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地杵在床前。
萧明楼状似无意地又问:“你叫什么名字,不可能就叫阿丑吧?”
阿丑本不欲回答,屋内却好像有一阵风吹过似的,微动的烛光晃了一下他的眼睛,令他不自觉抬起头来。
所谓灯下看美人,或许就如眼前的萧明楼这般。美人明眸似水,华丽雍容,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任是谁都难以招架得住。
阿丑还是鬼使神差地说了:“祁昶。”
“哪个昶?”
“永日,日长之昶。”他道。
萧明楼悄然弯了弯唇:“不是说失忆了么,怎么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这话细想之下是有些奇怪的,萧明楼与他从未谋面,为何会知道这名字不是施老爷帮他取的,而是他本来的名字?
只是祁昶在暴雨中驾车数个时辰,修真界的雨可并不像寻常雨水,浇上片刻便能带走大半体温,再强壮的身体到了现在也已是疲惫不堪,他能撑到如今都算是毅力过人了,脑子自然也不如平时转得快。
祁昶只答道:“既是从前所有都不记得了,我又怎么会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记得住一个名字?”
萧明楼听了他的回答后,先是一怔,随即抚掌大笑:“有道理!既然不记得了,那又何苦去想为何不记得?你今晚便睡在那榻上吧,明日掌柜回来,他会给你派活儿的。”
他随手一指离床不远的湘妃榻。那榻上已经铺了丝绸软垫,长度虽塞不下像祁昶这般的大块头,但勉强能凑合一宿。
祁昶再度抬眼,就见萧明楼已经往床上倒去,伴随他倒下的动作,两侧束起的床帘自动散开,拉上。
留在他视野中的最后一幕便是萧明楼那头瀑布般的青丝披散在锦被上的画面。
而祁昶则半曲着腿躺上湘妃榻,口中无声咀嚼着一个名字,眼底晦涩复杂:“萧……明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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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丑(悲愤):我连个暖床的都不是!
萧明楼:你……你很希望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