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怪的圆墩子,不知道用什么做成,上面铺一层油毡布就是桌子。
苏昂掀开羊皮帘子往外看了一眼也就明白了。
外面果然是草原,水草丰美,就像是一块天工织就的绿色巨毯,牛羊相互追逐。
那自然的,所谓的桌子就是牛羊马粪烘干制作而成的,平常可以使用,关键的时候还能烧火。
少女准备好了一些饭食,都是大块的肉,熬了汤给苏昂送来:“瞧你这身子骨,本来就弱不禁风的,受了伤更弱,吃不了油腥的伙食。喝口清汤吧,觉得嘴里淡得慌就少饮几口马奶酒。”
“你挺会照顾人的。”
苏昂喝口熬煮的肉汤,果然很淡,应该是缺少盐。
马奶酒倒是好喝,他多喝了几口。
“不能喝了!”
女娃把装着马奶酒的扁胡路(酒囊)抢走,白苏昂一眼:“不能喝多,”顿了一下道:“不是哈娃小气吝啬,是你的身体还没恢复,哈娃可不想你死在咱的帐子里。”
“你叫哈娃?”
苏昂捋正自己的发冠。
应该是空间乱流卷过的关系,他的束冠已经碎掉了,紫荆大氅也消失不见。整理发髻还没什么,紫荆大氅的消失,让他有点心疼。
幸好海龙剑还在,就摆在他的床头。
“我身体没事,旧伤而已,两三天就好。”
苏昂解释了一句,又道:“不过你不让我多喝,我就不多喝了,这些钱你拿着,多买点盐。”
说着,往桌子上放了一块金粹。
他从明朝使节公孙衫的嘴里听过,大明和其它几个国度,通用的银钱就是金粹,所以他拿出小孩拳头大的一块,捏碎了,方便哈娃使用。
“你还挺心细,不过咱救你不是为了钱,要这样的话你走就是了。”
哈娃有点生气,看见苏昂把别的散碎金粹收回去,只留下一块,又笑了:“这才对嘛,你是病人,该补充点盐分,咱这就去买点盐巴来。”
一看外面,又摇头:“明天吧,今天到晌午了,天黑前咱回不来,会被野鬼叼走的。”
“野鬼?”
“是啊,有点本事的鬼怪都被黑角鬼王收在麾下了,但野鬼不一样,实力低的鬼王看不上,就随便放任着。你知道啊,鬼怪是黑山老妖的族人,他不舍得灭杀呢,咱们这些他治下的百姓……哦对了,黑山老妖就是黑角鬼王,反正他看野鬼比咱们百姓亲近。”
“朝廷不管?”
苏昂纳闷了,按理说清朝也有不少的能人,要是康熙、乾隆在,怎么会出现这种野鬼叼人的情况?
他和正蓝旗起过两次矛盾,但不得不说,清朝的厉害人物确实不少。
哈娃笑了:“朝廷就是黑角鬼王啊,都说了咱都在他的治下,再说就算管,那也是管你们这些东原遗民,头发都不剃,辫子也不扎,出去就被人抓了要赏钱!”
“嘶……”
苏昂才想起这件事情。
他现在身在清国,不入乡随俗就……可是那金钱辫,算了吧,饶了他吧。
他的审美观真不允许。
倒是眼前这个女娃儿,让他觉得特别亲切。
“你不抓了我送赏?”
“都是人,把你害死咱会不开心。”
哈娃低下头,把玩那一小块金粹子:“你不是说哈娃会照顾人么?哈娃以前把哈娃的汉子照顾得挺好,哈娃喜欢这样,可惜哈娃的汉子出去放牧再也没回来。哈娃觉得应该照顾你,就照顾你几天。”
“别想多了,这是哈娃的帐子,你好了就走,别害了哈娃。”
苏昂点了点头,闭目不语。
一个好女娃啊,可惜命不好,这么小嫁了男人,这么小就守寡了。
他往枕头底下塞了几块拳头大的金粹,闭目疗伤。
从感知上来看,风不二和季然已经苏醒,很快就要到了。
…………
“喂,东原遗民!”
第二天清早,哈娃在外面喊:“准备起来了,咱去集市买盐巴,你在帐子里藏好了,可别被人看到。”
“知道了。”苏昂应了一声。
东原遗民,这是哈娃第二次这样叫他了,倒也没什么关系。
想必所谓的东原遗民,应该是清朝占领的土地上以前的百姓吧。
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这样的政令,肯定会有些反抗的人在。
“难道要加入红花会?唔,还不知道有没有红花会呢。”
“还有……平生不是陈近南,纵称英雄也枉然。这里有陈近南么?”
苏昂低低的笑,掀开帐子,却突然把帐子给扯上了。
大地一片青青,远处还有灰色的蒙古包点缀在绿茵如毯的草原上,格外醒目,而此时很多人拍马跑来,不知道是不是哈娃的亲戚朋友。
他还有一头黑发呢,带着那么一缕白,可不想被别人看见了,从而给哈娃找了麻烦。
“喂,你躲里面!”
哈娃冲进来把苏昂往更深处推,然后自己出去。
苏昂笑了笑,嘴里吟哦道:“光隐龙腾暗藏渊。”
虽然身上有伤,但不妨碍苏昂使用一丁点才气的力量,一声吟哦过后,他周身的光线折射,就算有人站在他的身前,也只能看见满帐子简陋的家具摆设。
他就笑着,靠在了床边。
“文山已经熔炼了九十九丈,文胆雏形通体亮金,不知道熔炼一百丈会是什么样的文胆雏形了。”
“不急,最多三天就能熔炼完成。”
苏昂想着自己的处境,觉得实力不够,在大清国是步步危机,不过还好,他感知到了风不二等人的位置,距离他不到十里的路程。
唐伯虎在神庭里笑:“穿清不造反,菊花,啧啧,有辱斯文,真是有辱斯文。”
苏昂讪道:“您就别笑话弟子了,就弟子这点实力,还造反?”
说归说,苏昂可不会做出头鸟找那个死,人家大清朝普通的将领就是王侠,他还不是进士呢,有资格造反?
还是找路去大明朝来得安稳,等同袍们来了,得去找找所谓的东原遗民。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相信东原遗民和大明朝之间,一定有着斩不断理还乱的某种关系在呢。
“克鲁特,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你养野汉子,咱为咱老兄弟不值!”
外面突然传来争吵的声音。
苏昂静静的听。
而此时在帐篷外面的羊群前,哈娃抱着一只小羊,不知道是保护小羊呢,还是让小羊保护自己。
小羊咩咩的叫,她就竖起眼睛,泼辣的吼:“克鲁特,别以为咱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咱家汉子和你一起去牧马,却只有你一个人活着回来,你现在污蔑我养野汉子,什么心思大家猜不出来?”
“哈哈她说我污蔑她!”
克鲁特五大三粗的,对着周围的七八个人卡着腰狂笑:“是你不识好歹,跟了咱做小妾多好,非要嫁给艾路,艾路享不了这个福气,老天爷惩罚他,让他被野鬼叼了去,正好,你就跟我回去做个小妾!”
“你欺负我一个女儿家?”
“没,不舍得,兄弟们,你们说我哪敢欺负她啊,要欺负,啧啧,那也要回去在帐子里欺负嘛。”
“你……”
哈娃拔出弯刀。
哪知道克鲁特早防备着呢,一脚踢飞哈娃的弯刀,又是一巴掌狠狠的呼过去,可这时,哈娃的帐子无风自动,一声笑竟然带着狂猛的力量,把克鲁特冲了个跟头。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
苏昂缓步走出,轻声笑问:“人而无仪,你不死何为?”
“你果然养野汉子,还是个东原遗民!”
克鲁特看见了苏昂的头发,指着哈娃大叫:“你死定了,要是咱把你养东原遗民的事情报告给黑角老爷,你全家都死定了!跟我回去,让我抓了这个东原遗民给咱大清朝出份力!”
“你出来做什么?你进去,进去!”哈娃推攘苏昂。
苏昂摸了摸哈娃的脑瓜:“没事,看着。”
“没事?”
克鲁特鲤鱼打挺跳起来:“咱这边人多,咱这边拳头也比你大,你老老实实的跟咱走,咱以后还对小哈娃好一点,不然的话,在帐子里欺负哈娃的就不是咱一个人了。对不对兄弟们?”
“哈哈哈哈哈!”
一群人笑成一团。
“有趣,心慈手软不想滥杀百姓,却让本官有了杀人的借口。”
苏昂摇摇头,牵着哈娃走进帐子。
克鲁特抽出刀,带着人想冲进去,却发现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好多人。
季然身上的长袍全是破口,脸上也有伤;
风不二的铠甲散碎凌乱;
百里戈的铠甲,众同袍的铠甲也是一样,唯独一把战刀死死的攥在手里。
“做得干净些,把尸体处理妥当。”
季然吩咐了一句,带着百里戈、小亭卒、风不二和秋落走进帐子。
剩下的人笑笑就在附近站岗,剩下赵辛走向克鲁特等人。
“冒犯大人,死!”
赵辛无视对方那么多锋利的弯刀,一拳一个全砸死喽,拿出秋落扔出来的药粉把尸体处理掉。
他站在帐子的门口,赤果上身,肌肉如同钢铁,好像个凶悍的门神。
罗生在门口的另一边站稳,铁塔似的身材,更像个门神了……
………………
“东原遗民?”
季然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称呼。
在空间乱流的那一次,所有的同袍手牵着手,硬是顶到最后的那一刻,偏偏苏昂因为伤势复发被甩了出去,他抓住苏昂的紫荆大氅,等醒来时,手里也只有苏昂的紫荆大氅。
“要说这东原遗民,愚弟真没听过,但您说要找,咱们找就是了。”
季然把紫荆大氅给苏昂披上,手指在苏昂的脉门上一搭,笑了:“伤势无碍,最多三天就能正常的动用才气了,但是想彻底痊愈需要半年的温养,也需要上好的药材。咱们的药材都在飞舟上掉了,所以最重要的是找个大点的城镇,给你弄些药力雄厚的大补药材。”
“黑角县可以!”哈娃连忙搭腔。
她诧异的打量苏昂,在先前,她还以为苏昂是个普通的,破败的东原遗民,却没想到有那么多的属下。
外面黑压压的一片呢,都数不清有多少人。
她怯生生的说话,手里拿出小刀:“我可以给你们剃发,这样就能进入黑角县了。”
苏昂:“……”
季然:“……”
头可断,血可流,发型不可乱!
苏昂瞧了季然一眼,抿抿嘴没吭声。
季然也瞧了苏昂一眼,抿抿嘴也没吭声。
“罢了,苏昂兄季然兄不用剃发,就让我……”
两人同时说话,竟然说的还是一样的话,互相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个痛快。
小亭卒挠挠头:“两位大人,就让小卒,不,让末将去吧,末将个子矮,看起来好欺负不显眼,末将也不在乎没了头发,反正个子矮也讨不到婆娘。”
苏昂忍不住拍拍小亭卒的肩膀。
是他疏忽了,没给小亭卒找一门亲事,以小亭卒的实力身份地位,在瑶国时就不愁没大家闺秀抢着上门。
确实,是他给疏忽了。
“改日,给你讨十个婆娘!”
“一个就好,嘿嘿,一个就好。”
沉默寡言的小亭卒,很难得的多说了几个字。
他抽出镰刀,手指一挑,也不等哈娃拿着小刀过来就是一片刀光闪烁,刹那把头发剃了个干净,只留下脑门后面的一小撮。
“好刀法!”
哈娃忍不住伸出手摸他光滑的脑门,双眼异彩连连:“这手刀法就完败了草原上最威猛的汉子,你这样的汉子,愁什么讨不到婆娘?”
“嘿嘿。”小亭卒赧然挠头。
季然在旁边笑:“喜欢我家兄弟的刀法?不如跟了他,让他天天练给你看?”
苏昂敲了下桌子:“倒也不错。”
小亭卒和哈娃都红了脸,哈娃扯着小亭卒就走:“别理他们,男人都是糙汉子,就喜欢笑咱,咱去给你把辫子弄好,咱的手艺不错呢。”
小亭卒偷眼看苏昂,发现苏昂递给个鼓励的眼神,红着脸跟去了。
…………
有苏昂和季然在,缺不了房子。
是夜,苏昂和同袍们在他幻化的草庐里居住,却有人半夜拽走了小亭卒。
哈娃的帐子里传出压抑的声音,苏昂就忍不住笑。
“喜欢就是喜欢,果然热情奔放。”季然顾影自怜,他就一个蛋蛋了啊。
忽然,秋落拔剑站了起来,哈娃的帐子里也飞出小亭卒的身影。
苏昂和同袍们围拢成军阵,就看见周围有无数的幽魂,缓缓的,慢慢的飘荡过来。
“东原遗民,我黑山有礼了。”
有人温吞吞的说话。
……
黑山老妖,这个别号,是让苏昂忍不住发笑的名字。
但这时,苏昂怎么都笑不出来。
这里是大清朝黑山县,这里的县令,是黑角妖王。
能自称黑山的,也就一个黑角妖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