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长今的手掌特别苍老，皱纹好像他的老脸一样密密麻麻。
苏昂能感觉这只手，还有乐长今身体里的生机不断消褪，但同时也能感觉到乐长今苍老的身体中藏着特别可怕的力量，还有那股精气神儿。
“老臣受先王所托，职掌打王鞭，教化大王勤政爱民！”
“老臣十余年来备受非议，说老臣拥功自傲，意图谋朝篡位！”
“老臣的三个儿子也以为这样，甚至有第二子私自制作蛟龙大袍，想要龙袍加身！”
“老臣亲手杀了他，但特别想他！”
乐长今好像在对苏昂说话，但听乐长今自称老臣，又好像在对大王清说话一样。
他摁着苏昂的肩膀，笑问道：“沉吗？”
“沉！”
苏昂觉得乐长今的手比大山还重。
“哈哈，是很沉啊，瑶国近千万在籍百姓，两百余万不在籍，却也是瑶国百姓的人和鬼灵精怪，都压在这只手上。”
乐长今哈哈大笑：“如今不沉了，因为这担子啊，老臣寿元到了，再也扛不起来，上六卿的里面也没人扛得起来，唯独你苏家子天赋过人，实力提升飞快，又有大王和三孤三公的支持，只有你扛得起来！”
他拿出打王鞭，郑重摁进苏昂的手掌：
“就你了！苏家子！好孩子！”
“老朽一身轻松，去九泉找那不孝子去了，从今以后，瑶国朝堂，再无乐长今，只有苏子昂！”
一个苍老的身影逐渐模糊，变成细碎的光点。
乐长今早就老到支撑不住，实力倒退，日夜承受躯体崩溃的苦。
光点逐渐散去，只剩下乐长今如释重负的笑容……
“百年朝堂万钧担，日夜伏案奔波苦；”
“一生荣辱世人谤，岂知老朽功过啊，只有春秋可评说！”
大笑声逐渐消失，苏昂忍不住抬起手，想抓住逐渐熄灭的光点。
但什么都没抓到。
这个他以为会是他在瑶国最可怕敌人的大冢宰，却把大冢宰的担子交给了他，自个九泉之下逍遥去了。
“您老这是何苦？”
苏昂摇头苦笑，对大王清拱手：“启禀大王，这担子，草民这个年轻人担不起啊！”
“担不起也得担！”
大王清直接站起来，黑金色的眼眸有点湿润：“瑶国律令，官员为国身死的遗言重比天之山！你不做大冢宰，孤让谁做大冢宰？谁有这个胆子！”
“此事不必再议，退朝！”
苏昂：“……”
我这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乐长今老前辈啊，我真的，还没这种打算啊。
担子太重，肩膀生疼！
……………………
一国的大冢宰，每天需要处理多少公文来着？
苏昂以前对这种事没个概念，现在也没多少的概念，只知道他用不着每天上朝，但每天清晨，会有十辆塞满公文简牍的牛车送进府门，每天傍晚，会有十五辆以上的牛车再次送进府门。
门槛三天一换。
他有时候甚至觉得，乐长今不是老死的，绝对是累死的！
“凌烟郡这月的税收少了三成？这也送到本官的这里来？税收是国家的根本，大王清自己不管，让本官自己拿捏！”
深夜，烛火飘摇。
苏昂揪住突然送来三车公文的内吏吼：“大王已经长大了，不是以前的小毛孩了！乐长今老前辈在的时候他这样做没关系，本官在就不行！告诉他以后再送这样的公文过来，再说这种混账的王令，本官就罢官不干！”
内吏小声应付道：“哎呦我的大冢宰大人呐，咱们大王就是多说了一句王令而已，按照规矩，这种事得您先处理了，然后交给大王过目啊。您放心，小人一定把您的话传达给大王，现在……”
小心翼翼的伺候着把灯照明，递过公文道：“您先处理着？处理完小人送给大王过目？”
“他看才是有鬼！”
苏昂气得不轻，揉揉干涩的眼睛，继续小心批注。
不小心不行啊，有一丁点的错漏，就是数万、数十万百姓的生计大事。
自从做了大冢宰，他的名字在全国一十一郡、数百县、数不清的乡亭里，无数的镇碑上全部出现。
做的好就是让他吓到咋舌的众生愿力。
有一点做的不好，众生愿力就变成百姓们咬牙切齿的怒骂了！
“咦？旎旎来了？”
苏昂指着一卷打开的公文问道：“旎旎什么时候来？所为何事？”
内吏笑脸回话：“洞图湖旎旎姐弟，如今是南海唯一的蛟龙血脉，她的弟弟最听她的话，所以如今南海做主的，就是您这位红粉，呸，小人掌嘴！”
内吏轻轻打了自己的脸颊，继续笑道：“就是您这位好朋友了。”
“那她来……”
苏昂问到一半，就自嘲的笑了笑。
端起山鬼莜递来的贡茶抿一口，又是摇了摇头。
旎旎还能来做什么呢？
几个月前，太子炙和王女泯联合攻打南海，蔚蓝的南海被染成一片血红，简直是佛也发火了吧。
旎旎是南海的主人，一定要为南海死掉的鬼灵精怪报仇。
最好的途径，就是借助瑶国和太行山脉的力量了……
“王女泯被瑶家叔叔射了一箭，瑶家叔叔也身受重伤，这个没什么关系，瑶家叔叔有大王给予的上好内铠呢，或许还有点请君入彀的味道，论兵法，我还不如数十年征战的瑶家叔叔。”
“太行山脉那边……”
苏昂眯起眼睛，眼底闪动冰冷的火焰。
有军部的公文传讯，说西楚太子炙不愧号称天无二日，一剑斩断了妖王陈的半个手掌，要不是妖王陈也是很强的精怪，很可能死在乱军之中。
“派遣秋官大司寇、冬官大司空前去太行山脉，务必保证妖王陈的安全！”
苏昂大笔一挥，上六卿就有两人被调派出去。
接着他看堆积成山的公文，笑一笑，身形射进黑夜。
……
“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
小武伯苏府，一片寂渺和黑暗。
没有灯火，没有本来应该往来行走的士卒，只有一个身穿黑色蛟龙大袍的女子踩在荷花池旁卧牛石的上面。
旎旎低声道：“孤贵为南海共主，却为何这般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