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美的紫荆大氅中,伸出了一双不沾染任何血迹的干净的手。
苏昂的袖口飞出了一卷白铁简,血中无常扇略微点动,就把白铁简夯进了百姓的人群里,那些喊着‘反抗亦死’的人们愕然抬头,就见周身裹挟了好些刀口一样锋利的文字:
珠玉买歌笑,糟糠养贤才;
奈何青云士,弃我如尘埃。
文字蓦然爆散,炸出晶莹的一片光雾,雾气电射进了情绪愤慨的百姓身上,顿时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一起冒血,只在瞬息之间,呼吁反抗、呼吁复仇的十几人,就一起变成了漏血的筛子。
瑶十三脸色大变,士卒们大声叫好。
可是这时候,苏昂摇了摇头,感觉有点失望了。
斩龙县城的两万多百姓里,一定还有太子炙安插的人,这是太子炙的重要一步,不可能不留着眼线,但他刚刚杀死的,竟然,真的只是普通百姓。
没错,是普通百姓,但不是无辜的百姓。
他抬起手掌,百里戈连忙从他的袖口拿出锦帕,恭恭敬敬的放在他的手上,苏昂的脸色冷淡如常,眼睑略微低垂着,好像有些烦了,轻轻擦拭自己的手掌,他很仔细的擦了手掌的每一条纹路,一松手,价值不菲的锦帕就随风飞走。
很有逼格,而在他的冷静中,士卒们也安静了下来。
所有的将领、士卒都看着他平静的脸,斩龙县城的百姓们也吓坏了,好像缩着脖子的鹌鹑,颤抖着、惧怕着,盯着他这个杀人不眨呀的‘妖魔’。
“珠玉买歌笑,糟糠养贤才;
奈何青云士,弃我如尘埃……呵~~”
苏昂脸上的翠竹刺绘略微抖了一下,葱翠的竹叶好像迎风飘飒,竹身却还是挺拔,他嗤笑一声,淡淡的问道:“我吟哦的,我写的,你们懂么?”不等任何人回话,事实上,也没人敢接他的话把,他继续道:“无妨,本屯长可以给你们解释一下,本屯长的意思是说:“西楚那些飞黄腾达的显贵们,早就把你们这些下层人士像尘埃一样的弃之不顾,他们只管挥霍珠玉珍宝,追求声色淫mi,而听任天下贤才过着贫贱的生活……”
“不要误会,本屯长不是说你们是贤才,而是说你们都是垃圾。太子炙从你们里面随意封了个县令,就是把你们的性命寄托在我们的怜悯上了,你们不是棋子,你们连棋子都不如,可这样低贱的你们不怨恨太子炙,反而怨恨还存着善心,不想屠戮无辜百姓的我们,有意思,真有意思,若是如此,本屯长还真不介意杀光你们了。”
“不,没有!”
“大人饶命啊!我等只是百姓,只是良善的百姓啊!”
“求大人开恩,我等,我等会尽力找出那个……”
周围一片纷乱,百姓们都凌乱了,只觉得天黑了,地陷了,经过苏昂的一席话,他们模模糊糊的,有些明白了自己在太子炙的谋算里是个什么东西,被背叛的悲拗,被丢弃的难过,被刀斧加身的绝望凝结在一起,变成对太子炙的一股恨意。
他们只是最底层的百姓,可百姓也是人。
他们会痛,会恨,他们还有种错觉,要是太子炙告诉他们实情,他们可以慷慨赴死,但现在……太子炙,老子彼其娘之!
“如此,本屯长谏言五百主大人,给你们半天的时间找出那个‘死有余辜’,不然……”苏昂冷笑了两声,对瑶十三使了个眼色。
瑶十三愕然瞪大了那对桃花眼,答应一句‘好’,转身就走。
这时候,鹰狼枭还有李默四位百人将才反应过来,想了想,觉得苏昂的面子得给,也不能真的僭越逼迫五百主,叹口气,跟着瑶十三离开了。
广腾略微停了一下,对苏昂摇摇头,嗤笑道:“妇人之仁。”
“只是心疼同袍们罢了,他们可没你广百将这么好的天资禀赋。”
对于广腾的‘看不起’,苏昂顺口刷了下好感度。
只是嗤笑了一句,广腾蓦然发现士卒们看自己的眼神有点不对劲,气氛里,还有种要围拢苏昂的感觉,他呆滞一下,苦笑一声,骂一句:“好你个妹夫,连本将都坑。”摇摇头,也转身离开。
“苏屯长,你好一张利嘴呐。”
瞧着广腾走远的背影,一直跟着广腾的凶狼呲牙咧嘴,长脸拉得更长,眼睛带着幽光怼苏昂一句,快跑跟上了广腾。
苏昂也懒得在乎,吩咐季然带领士卒们看好百姓,就带着百里戈和小亭卒,往人群的外围走。
人群自动散开,给苏昂让出宽敞的道路……
……
县衙里到处都是血迹,溅射了窗棱,猩红了灯台,广腾身为百人将,自然占据了一个偏厅,闭目调息不语。
“凶狼,你有话说?”忽的,广腾睁开眼睛。
“大人,苏家子越来越厉害了。”凶狼拉长了脸。
想起苏昂的运筹帷幄,再想想苏昂越来越高的威望,凶狼就好像有百爪挠心,就是安稳不下来。苏家子越来越厉害了,可大人还不知道自家和苏昂的真正龌蹉,大人还想着……要帮苏昂。
不可以啊,这绝对不可以,但是,凶狼欲言又止。
广腾捻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淡然的道:“凶狼,你对妹婿有成见,但他是本将的妹婿,你还是放弃成见比较好。本将希望他更厉害,越厉害越好,纵使有一千个理由,苏、广两家也是世交,他苏昂,必须是本将的妹婿。”
“可是,可是……”凶狼急疯了。
“嗯?”
广腾忽的皱紧眉头,带点杀机的道:“你有事瞒着本将,而且这件事,本将不知道?”
噗通,凶狼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大人,凶狼有罪,是姑娘……姑娘曾让小人传话给南宁里左更,让左更杀死苏家子,咱们和苏家子,是生死大仇呐!”
蓦然,广腾捂住了自己的小腹。
他肝疼。
……
崭新的斩龙县城,此时,宛如一座死城。
百姓们都聚集在镇碑的下方,孩子的哭闹声,婴儿的哇哇声到处都是,别的地方就只是空荡荡的房屋建筑,连点人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