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矫情,而是第三级的走马爵才能穿靴、足袜,以及身披大氅,这是二十级军功爵位制度的死规定,大瑶人必须遵守。
“我要晋级走马!”苏昂给自己定了个小目标。
听到这个,小亭卒满脸敬仰。
只是走马而已,对苏昂大人来讲,算不了什么吧?
……
区区的第三级爵,走马还真是个小目标。
但这个小目标,可是需要上造爵在战场上斩首八级,如果是个平民的话,需要先斩首两级晋爵公士,再斩首四级晋爵上造,其后才是走马。
加起来就是一十四颗头颅,有多少人,能活着做到这些?
或者说,有多少人能得到机遇踏上战场,其后还能衣锦还乡?
这是个难题,但苏昂没当回事,世上一切难,遇见了解决就是,担忧或者惧怕都没有必要,只知道自己想去做,自己要去做,那就得了。
而且,回去之后,看着和轩水乡部比较起来简直是一所陋室的东山亭部,苏昂的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人家轩水乡有乡游徼部、田典所、市正监,以及乡监门所四座衙门,虽然没县令统管衙门那样的威武,但也是个样子,乡部还有两列士卒的营地,外加足够百人操练的演武场。
和人家比较起来,东山亭有什么呢?
简简单单的一个亭部,属于亭部的亭监门更可怜,就在亭部外盖了一个草庐。
这时候,亭部一直开着的门内,走出来一个人。他似乎一直等在门口,老远看见苏昂的灰驴,就快步跑出来,弯着腰肢大声喊道:“亭长大人安好!”
声音洪亮,震得路边的柳树枝条一阵摇晃,苏昂一看,顿时乐了。
来者穿着一身细布长袍,偏偏肌肉茕结,把个长袍撑得跟短衫似的,正是东山亭的亭监门褚。
亭监门姓林,名褚,是个身材高大肌肉也特别渗人的汉子,出身东山亭本地的林家。
林、高两个姓氏是东山亭的大姓,属于地方豪强,和老田典的高家比起来,林家不喜欢空降的吏,以至于他上任时,林褚都没来迎接。
然而很多事情过后,这个林褚,现在是越来越‘懂事’了。
“亭长大人您回来了,一路可好?求盗大人正在里面处理事情,也多亏您啊,好些后生都想和您一样建功立业,求个验传,要出去游学或者仗剑天下呢。”
壮硕的汉子点头哈腰,迎着苏昂进门,就去外面的草庐候着了。
瑶国律令:监门职司不得擅离门亭。
亭监门虽然不用务农,不用务工,但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得在亭部门口的草庐,要不是有个吏员的名头,绝不是个好差事。
“没事可以来亭部坐坐,现在的东山亭安稳,用不着太守着大门。”
苏昂朝着离开的亭监门喊了一声,林褚就眉开眼笑的回头应和。
苏昂说的没错,亭部一片安稳,外面又有山鬼莜她们手下的鬼灵精怪照看着,他这个亭监门以后的日子舒坦,说不得还能多回家几次,给家里添几个娃娃……
小亭卒去收拾东西,这大包小包的,只是狐女们送的小礼物,就得找个地方安放,太多的私人物件,可不允许堆在亭部。
苏昂则是进入亭部院门,刚刚进去,就看见季然坐在院子的中央。
“出去行侠万事小心,衣锦还乡了,别忘了来亭部喝碗热汤。”
杌凳、短案,短案上放着用镇碑温养过的简牍。季然把简牍刻成验传,递给身边的三五个少年,他的态度温和,俨然一副得力吏员的模样。
一个少年拿了验传,摁紧腰间的青铜剑对季然行礼,就回过身,却不防看见苏昂在后面微笑,连忙就要行礼。
“自去。”苏昂让少年自己离开就是。
他看着季然,等季然给少年们都准备了验传,才上前笑道:“季然兄,南荒多雨,你怎么不在里面处理公务,跑院子里来了?”
“里面是你亭长的办公场所,我一个副吏,可不敢僭越。”
季然哈哈一笑,长身站起,对着苏昂的肩膀就是一拳:“好你个苏家子,我在这里给你处理公务七八天了,你怎么才来?”
“无它,点燃了第十四把文火,耽搁了。”
苏昂揉揉肩膀,又呲牙一笑。
这一笑,看得季然恨得牙痒痒,他点燃了第八把文火,速度已经很快了,本想着能追赶苏昂,结果呢,人家连九五之数的第一道关卡都给破了。
“九五关卡而已,等到了,我立马突破给你看。”季然气得哼哼。
“这个我信!”苏昂哈哈大笑。
豪士季然的名头,那可不是说说而已。季然在成年县考之前,就已经有过名动精品的篇章。
这很了不起,要知道很多举人,一辈子也未必能出一首名动精品。
甚至有些都没有名动篇章,一辈子都领悟别人的诗词,用别人的诗词过活。
毕竟,也不是每一个文杰,都很擅长诗词歌赋的。
看了看地上的桌案杌凳,苏昂摇了摇头,劝道:“你可以先在我的场所办公,可惜了,咱们的级别不够,要是轩水乡那样的,就能给你单独设立一个衙门。”
“等你做上乡游徼再说吧,僭越的事,我尽量不做。”季然很认真的道。
他知道自己的缺点,容易冲动红脸,上次要不是苏昂拦住了他,他都把亭卒麻腩给斩首了,也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诸如此类越过律法、身份的事情他还做过不少,以后要尽量控制。
门口上方悬挂的铡刀可不是摆设,做了吏,很多事情,都牵扯到身家性命。
苏昂颔首,季然能注意这点就很好了,毕竟,他不是每时每刻都能看着季然,要是他不在的话,百里戈和山鬼莜他们,还真不一定能拦得住。
不过他左看右看,却没见到几个熟悉的身影,就问道:“山鬼莜她们呢?”
难道回去了?如今濒临大战,很可能有不羁的任侠四处游荡。
这些任侠没有士伍籍,仗剑天下的,不知道斩杀了多少鬼灵精怪,所以这时候,他不放心山鬼莜她们在外面。
闻言,季然指指亭部的后方:“前几日暴雨倾盆,硬是给冲出了一条沟壑,莜带人在上方建造了石桥、庐舍,玉环则是培养附近的几株柳树,要给你读书用呢。你去看看,要是看不上眼,那地方就归我了。”
“照你这么说的话,我肯定喜欢。”
苏昂畅快大笑。
有季然抢着想要,苏昂觉得,莜和玉环弄出的地方一定很美,但没想到会美到这幅模样。
只见湍急的水流激溅,从用石板铆接、加固的小桥下穿行。
小桥用的附近的山石,滑腻且有青苔,但更具备怡人意境,桥下的流水虽窄却急,从南边流淌而过,到了桥北,猛然遇见拦路大石,迸溅中朝着下方两丈处的潭水倾泻而下,在晚霞的映照中,宛如流光星瀑。
周围又有三五株柳树,柳枝摇摆,让人心旷神怡。
苏昂正欣赏着,眼尖的百里戈就看见了他,满身湿泥的跑过来,第一个讨好道:“孩儿不擅匠造,但也能打个下手,义父可还满意?”
“好地方!”
苏昂赞了一声,在旁边的草庐安心读书。
因为众生愿力更多的缘故,虽然,修行越往后面越难,苏昂还是保持三五天点燃一把文火的可怕速度,只可惜愿力的涌入逐渐平缓,没办法点燃第十盏宫灯。
十盏愿力宫灯照耀神庭世界,前九盏的火苗拔起三尺有余,但第十盏的灯芯噼啪闪烁细火,就是不肯点燃。
这是众生愿力不够的缘故,就好像缺了灯油,灯芯无法承载火焰的热度一般。
“可惜东山亭太安稳了。”苏昂放下竹简,揉着眉心道。
季然在他的旁边读书,闻言也放下竹简,笑着看过来道:“要说东山亭安稳,还不是你这个亭长风头太盛了?怎么,别的亭长都巴不得治下太平,你还不想要?”
苏昂只是笑笑,转头看窗外的柳枝飘摇。
就好像季然说的一样,东山亭的安稳,也实在是他这个做亭长的名头太过响亮,听说别的亭部,早就已经乱成一团。
如今开战在即,陈安县已经被瑶国各地聚集而来的士卒挤满,不在士伍籍的也来了不少,没地方待,就在陈安县的各地游荡。
只说他东山亭,已经聚集了三十多个仗剑的任侠,还有昨个前来拜访的两个文杰,甚至连行踪诡秘的方士都有,住在老田典的高家。
季然摇头道:“那两个文杰是老实人,敬佩你就找了民舍老实待着;任侠都有些不服气,但惧怕你执法的森严,连酒都不敢喝,生怕喝酒闹事被你鞭笞;至于那些方士……苏昂兄,这点咱们得注意了,老田典的高家,不简单呐。”
“我倒希望你这亲家闹出点事情出来。”说着,苏昂把眼睛猛然眯起。
在他的东山亭,不只有吏员,还有豪强。
老田典的高家,以及亭监门的林家就是地方豪强,先前没怎么在乎,是因为亭部的豪强也就那么回事,不敢触犯大瑶律的威严,换成轩水那样的乡部的话就大不一样了,乡部豪强的门楣内,甚至有可能出过官员。
可如今,高家接纳了方士,事情就大有不同。
方士,可都是行踪诡秘,也是手段狠辣非常的人物呢。
注意到苏昂的杀机,季然抿抿嘴,连忙道:“停着,别急,那可是我的亲家!好吧,我警告下老田典,要是撞上你的刀口,简直与找死无异。”
“你这是坏我好事吗?”苏昂瞪过去一眼,又忍不住笑了。
高家的老田典,老狐狸似的,苏昂不担心他闹出什么乱子,和季然的些许调笑,也只是一种调笑而已。
可如今,他是真的想有人闹出乱子出来,好给他弄些众生愿力。
恩师唐伯虎说了,只差一点他就能点燃第十盏宫灯。
只差,很少,很少的,那么一丁点!
“狱掾商镜、广腾、广良人、凶狼,亦或是别的什么比较厉害的人物,来个人吧,赶紧给我找点麻烦让我加点名声,这大战马上开始,我是真的想抽空回去一趟。”
夏夜清凉,幽冷的月光透过窗台,照在苏昂的脸上。
他满脸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