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的松枝被雪压弯,鲜明的浅棕色绳子上挂着微颤的积雪,晕透出模糊的夕阳,一幕幕现实的景色呈现在飞舞的小雪花里。
夜空黯淡无光,没有任何星子。
“临近四月还会下雪,天气真的有变好吗?”和蚁王一起沿着松枝顶端向王宫偏殿飞行的正是木川唯。
木川穿着之前少年身段时内搭的灰色衬衫长袖,领带被风往后刮开一点,露出纤细分明的锁骨。
负责带人飞行的孟徒徒尤匹一言不发,听着梅路艾姆殿下和这名少女闲聊。远处红叶的布幕倒影在湖水上,犹如湖面漂浮着红白两色的干果。
保持着矜持与从容,蚁王倒也自然地接话:“春雪确实不常见。”
之前被唯姑娘一斧头劈开的是王宫的正殿,也就是广场对面最巍峨的建筑物,而两旁的偏殿却安然无恙,伫立在傍晚的夕暮中显得格外无辜。
“裂开得整整齐齐,看来我的技术不错。”她漫不经心道,随着他们停下的步调,也慢慢减缓借用黑雾漂浮的速度,最终停在广场前,“你可以试着找人修一下。”
“吾并不在意这种小事。”
梅路艾姆抬起下巴,语调平平:“不会在东果陀停留太久,这里只是第一步罢了。”
“真有野心啊王殿下。”少女也十分配合地附和,只不过脸上的笑意怎么看都颇有几分轻浮的调侃,“猎人协会的会长很可能明天要来找你们哦,那家伙在人类中还算挺强,而且不讲武德,稍微有点麻烦呢。”
“就是之前看到的那个老家伙吗,刚刚走的时候他也没有动。”他意有所指。
木川双手环胸,站在广场前上下打量:“嗯,不过也与我无关,那些人——是你找来的棋手?”
排成两列站在花园内,有男有女,甚至还有几名作为女仆应征进来的人类。黑发少女一眼就看见了猎人协会的庞姆,不过她很快兴致怏怏地移开目光,对这种卧底的行为懒得搭理。
“第一排是军仪棋的地区冠军。”
“军仪?听起来是东果陀发源的棋盘游戏,我在别的国家没见过。”
“要同吾下一盘吗?”
“不了,我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
木川唯懒洋洋地瞥了眼剩下的蚂蚁军队,随手一指:“借几个给我用吧,还有地牢里才抓的人类,我去玩玩。”
“啊,可以。”蚁王大方地颔首同意。
他俩对随时可能袭来的猎人协会都置之不理,没放在眼里。毕竟对方实在是太弱了。
木川带着几个蚂蚁队长来到分殿的二楼,那里的大阳台如同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品,正对着暗沉的夜空。楼梯布置得豪华而无趣,只有红地毯被吸尘器打理干净,通向长排的皮质沙发。
“你会什么?”
面对被铐住手脚的人类俘虏,她饶有兴致地摆摆手示意负责压制的蚂蚁走开,用难得的商量口吻,像是在和朋友聊天。
衣衫褴褛的青年跪在那里,弓着腰蜷缩成一团,身体小幅度地颤抖。
“人总得有点兴趣爱好吧,唱歌跳舞什么都行,来表演一下,把我逗笑了就满足你一个愿望,怎么样?”她靠坐在沙发上,撑着脑袋建议。
青年偷偷抬起头,胆战心惊地看她:年纪大不的少女长着极其具有侵略性的容貌,表情冷涩,态度狂妄,红眼睛中的淡然只是为了增添话语的可信度,那里正溅射出一种平静无谓,彻底漠然的恐怖神色。
良久,青年才结结巴巴地开口:“我的父母,还有礼子,未婚妻她……”
——不对!
男人脱口而出的句子骤然中止,他意识到了什么,情态变得惊恐而不安。然后果不其然,听见对方上扬的语调:“好可怜啊,未婚妻也被抓来了吗?她在哪呢?”
一旁的蜻蜓形态的蚂蚁毕恭毕敬地回答:“需要我们带上来吗?”
“当然。”
女孩子未施粉黛的脸投影出轻佻又恶劣的气势,她的双眼充斥着暴戾恣睢的光:“给他们一人发一把刀,先捅死对方,就可以活命。谁敢掉一滴眼泪,接下来父母的处刑都交给这个人亲自完成,然后再当着我的面吃光尸体。”
说完,木川好整以暇地端起一杯苹果汁,把这个心灵被刺伤的年轻人独自留在原地。
少女处心积虑地罗列出一串最伤害他的心灵的语言,向他的心脏射出毒箭,而且集中着世间最恶毒的毒素结晶。
他气得心速加快,双手颤抖,怒火中烧,呆呆地伫立不动,甚至无法跳出这种激烈的感情之外思考任何问题。
“你这个——恶魔!畜生!你还是人吗?!跟这些东西厮混在一起,你迟早要下地狱遭报应——”
小姑娘表情淡漠,闻言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期待地看着他,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仿佛黑暗的湖面上探出无数青黑色脑袋一齐仰望着他:“继续骂,我听听你的词汇量怎么样,多骂点,让你的未婚妻也见识一下什么叫做下地狱,唔……那孩子叫礼子吧,你觉得她会喜欢这个吗?”
少女居高临下地举起一只细长的玻璃杯,面色如常:“用刀柄或者这个贯穿身体,她会高兴吗?还是说她更喜欢钳口夹?”
青年的脸色十分难看,充满愤怒和狂躁的表情瞬间如同观察万花筒里五颜六色的碎玻璃的组合一样,重新排列成绝望的面颊,懦弱的灵魂填满憎恨。
恶魔在她肩头不停地深呼吸,显得无比兴奋:“好香,就是这种绝望的味道,多来点!”
青年的表情变得更加苍白,眼睛充满血丝,眉毛歪拧着,失去重心而摇晃,表现出强烈渴望救助的情绪。
捧着脸的少女专注地看他的举动,猜测道:“这时候会想什么呢?除了恨意以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啊,想要杀了我?还是别的什么?真好奇。”
“他现在想着,【全都完了】【礼子该怎么办】这样的句子哦,小丫头,他压根就没有在想你。”恶魔小爬噗噗地笑着,有些看热闹的幸灾乐祸。
木川皱起眉:“什么啊,是不怕吗?”
“怎么可能,应该是太过绝望所以直接忽略了对你的谴责吧。面对无力违抗的敌人,恨意反而比担忧少,爱意却源源不断地涌出来,这是个好人呢。”
“是这样吗?”她歪着头,“完全不能理解。”
这时候,楼梯下方忽然传来一阵躁动。混合着脚步和打击的动作,还有液体溅开的声音,然后一个飞过来的黑影砸在脚边。
木川无动于衷地盯着那颗飞到脚边的头颅,是刚才被她指挥去把礼子带上来的蚂蚁,死得可真难看。
“哟,队长。”少年喑哑的声线响起。
她抬起头,看见一排身影站在阳台的五叶松前面,逆着光,高矮不一。
银发男孩手里还提着另一只蚂蚁的脑袋,笑容灿烂:“把队员丢在外面,太不称职了吧。”
对于他这种故意挤出笑容,实则满心警惕的态度,木川唯不可置否,移开视线望向其他人。
“小唯!跟我们走吧!”杰朝她喊道。
乔将地上蜷缩的青年拉起来,接着小心翼翼地从酷拉皮卡身后探出头:“喂!我说奶茶妹妹,你不要同流合污啊!”
唯姑娘忽而一笑,坦然仰靠在沙发前,抬起手示意身后的其他蚂蚁别动:“同流合污?确实。”
她慢吞吞地吐出几个字眼,似乎是在一字一句地忖度。微微垂着的眼帘盖住红色的流光,那种慢条斯理的暴戾冒出来:“你们就是污,我会记得离你们远一点的。”
此话一出,原本轻松的空气出现了凝滞。
其他人对木川的心思实在琢磨不透,像一道解不开的谜。他们互相对情感的感受存在着隔阂,仿佛一团乱麻,无法理清。
刚才进偏殿的时候,他们一行人毫无阻拦地就被蚂蚁大军放行了,就连猫女和蝴蝶男看见他们都没说什么,想必是因为木川的缘故。所以杰才会升起希望,以为木川是在保护他们——然而,直到上一秒为止,他才发现自己错了。
尼特罗和猎人协会的其他人允许他们在天亮前把木川带走,给的时间就只是12小时而已。潜台词就是如果无法让她恢复,那么无论如何,她都会成为众人讨伐的对象。
眼前的少女依旧保持着微妙的陌生气势,眼神里的光是无边无际的幽暗和重影,她满不在乎地翘着二郎腿,如同好心人施舍善意那样,指望他们感恩戴德地接受。
“所以,这是什么意思?”她轻轻举起手腕,上面正缠着几道银色的锁链。
金发少年沉着脸,他扯着另一头,红眼睛在夜幕中若隐若现,看她的眼神是少有的痛心,目光灼灼:“跟我走。”
木川唯回忆自己之前和他相处的少年时代,从来没有这样被赋予失望的目光,而是暧昧含糊,看似涟漪荡漾,水底却清澄平静,不会为躁动不安的心灵而苦恼。
她不为所动,挑起外眼梢:“我拒绝。”
黑发少女好笑地松开撑着的侧脸,勉为其难坐直身体,像是疑惑,晃了晃踢开马丁靴的白皙的脚:“我反倒想问问你,为什么觉得我会跟你们走呢?”
没有人说话。
她继续用叹息的语气说:“就因为之前是朋友吗?可是作为朋友,我现在这么强,你们应该为我高兴啊,更何况让其他蚂蚁别动手,只是我不想让自己之前的付出变成打水漂而已,不想做白工的心情很难理解吗?”
低声的啜泣声打破空气,传到耳朵里。
“唔,还有,你不是才从这里被我救出去吗?既然这么害怕,那就好好地回去啊?”木川望向露比,她站在杰的右边,正在努力的憋住哭腔。
金发碧眼的少女不予回答,只是倔强地盯着她看,眼底还有晃晃悠悠就是不掉落的泪水,紧紧攥着衣角的手由于过度用力,骨节惨白。
“算了。”
木川唯失去兴趣,踩着红色的地毯,甩掉酷拉皮卡的锁链,摊开右手掌从浮起的黑雾中拿东西:“来就来吧,正好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给你们,我这里都放不下了。”
几颗草莓糖先被她随手扔到地上,还有一盒巧克力糖球,伴随着这种粗鲁的动作,盒装的系带散开些许,露出猫脸的手工制品。
“我之前做的巧克力,是准备送给你的。”她指了指奇犽,面色不改,“认领一下。”
没等少年回应,女孩子便继续掏出东西:“眼镜布、房租清单、推荐信,哦,是雷欧力的,怎么垃圾都留在我这里啊。”
甩在墨镜青年脚边,她又蹙起眉,思考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友克鑫做的笛子吧,还有和你看电影拿到的纪念票根。”
说着,将曾经用来哄大小姐的、和她一起逛街买的小东西统统丢在地毯上。
“啊,风铃,这个还挺好看的。”木川淡淡一笑,在表面的诚实温柔的帷幕背后隐藏着如阴沉沉的天空般无比冷漠的心态,“在鲸鱼岛做的风铃,也是要送给你的。”
缠绕着干花和枫叶,透明的玻璃小瓶装着被处理过的不同深度的海水,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好听声音。
木川唯把风铃递给杰,对于少年狠狠攒起来的眉间视而不见,转过身:“最后你的部分,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之前没送。”
酷拉皮卡有些恍惚地注视少女的眉眼,她最后拿出了一叠类似信纸的东西,口吻平平淡淡:“去贪婪岛可以带三张卡出来,我应该是拿了大天使、荷尔蒙饼干,还有它。”
【031-给死者的往返明信片】:将写上死者名字的寄出明信片上写信,第二天会在回复明信片上出现回复。一套一千张。
“可能是顾及什么恶心的情绪吧。”
少女翘着嘴角,评价过去的自己毫不留情:“
现在看见你我就想到左眼的事情,晦气。别浪费了我之前被人用挖棒摘眼给你换来的生命,没麻醉他妈的疼炸了。”
她对自己的性格变化并不感到惊讶,心中还涌现出一种微妙的凌.虐式的快-感,压根不把他们的脸色变化放在眼里,不如说,看见这些人痛苦、悲伤,她会更高兴。
然而,如此大千世界,却没有一个人能够为她现在的心情作证。这使得木川唯轻易感受到不愉快。
“哗啦——”
有什么东西顺着手心不小心掉了下去,坠在红毯前,闪着亮晶晶的光芒。
木川下意识向前伸手去捡,却在指尖即将碰到它的时候顿住了,目光虚虚落在前方。仿佛接触不良的灯泡亮了一下,在脑海中播放回忆:艾斯冲她挥手,额前自然卷的黑发微微晃动,笑容始终洋溢在脸上,牙齿是最高光的部分,像个会自动变化阴影的素描画。
现在,心脏毫无波动,面对他送给自己的海螺,木川也毫无波动。
她皱着眉,刚想说话,一道疾驰的电光闪现在身后。少女默不作声地移开视线,冷漠地看着想要手刀自己的少年被黑雾反弹到墙面中央,身体和玻璃相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奇犽!”有人喊起来。
被弹出去的男孩随意抹了一下嘴角,又马上站起来,显得潇洒又随性。他望向木川,带着笑意,蓝色的猫眼熠熠生辉:“你紧张什么?不是说都是垃圾吗?”
房间内瞬间落针可闻。
片刻后,木川站起身,扯了扯领带,动作慵懒又无畏,那张绮丽得惊人的脸重新堆着毫无破绽的邪气。没有星星的夜空黯淡,只有头顶的枝形吊灯昏黄,让她半个身体都沉浸在阴影中。
“我有没有说过,我最讨厌电气?”她哼笑一声,看着对方僵直的身体,“没说过现在告诉你,碰到电击之后的痛觉是受伤的六倍,会让我心情非常糟糕,糟糕到会迁怒杀人,所以——滚远点。”
而且,她并不是在紧张海螺。
只是瞬间,空空荡荡的内心掠过了一阵凉风,冷飕飕的,充满了空旷的回响,就像甜甜圈的空洞。
她忽然有点好奇。
……那是什么样的感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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屑中之王,木川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