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到三,再睁开眼睛,这时候过去的就变成过去,世界依旧美好。」
少女耷拉着脑袋,像一只垂头丧气的猫咪,乖顺又委屈。然后喉咙口翻涌而上某种液体,她捂着嘴咳嗽两声,一弯腰吐出了大堆混着血的内脏碎片。
啪嗒。
随手甩在土根旁边,她的眼睑也跟着颤抖了一下。
“shift!”小姑娘气恼地把手往树叶间蹭了蹭,“又得重新洗手了。”
贝波:“……”
“其实这是人类的自我排毒系统,你看到的血块全都是身体里不好的部分,每个月都要定时清理更换,这样才能排除血液里的脏东西。”木川满脸严肃地胡扯。
白熊诧异地睁圆了眼睛:“原来是这样吗?”
“没错,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包括那边套着企鹅帽子的男人。”
佩金:“……?”
“这套排毒体系又分为两个部分,据我所知,你的同伴大约每十天就要更换一次全身的肾脏系统,吐吐血可以加快血管的运输速度,从而达到修复的效果,强身健体,排毒养颜。”
拿着厨余垃圾准备丢掉的船员佩金嘴角抽搐,他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尽力营造和善的氛围,微笑着开口:“还不过来帮忙!!!”
木川:“你看,这就是排毒之前,人类会变得异常暴躁。”
佩金对贝波吼道:“不要再瞎说了!”
贝波很困惑:“?对不起。”
“……”
这是个临近女儿岛、方圆不到五公里的无人岛。
从这里极目远望,可以望及无风带的周边,女儿岛就位于正东方,影影绰绰。北面濒临礁石滩,西面隐约可以看见松林边缘的海岸线,当松树的绿还是浅淡时,靠岸的海面已经被海藻染上了红赭色。
破旧灯塔耸立的断崖下,不断地传来海潮声,翻卷起无数的旋涡。在多石而荒凉的岸边,停靠着浅黄色的潜水艇,甲板上的两个身穿橘色潜水服的船员一边踏步一边在闲谈。
“你还好吧?”黑发青年蹲在她旁边,有些苦恼地问着。那种皱着眉想说什么,却又在思考措辞的模样是只有在不够熟稔的关系里才会出现的。
木川平静点点头。
“我听特拉男说了,你以后别再这么伤害自己。”他想法设法地劝着,用哄孩子的口吻,“你还没成年吧?多大了?”
“……14。”
“看吧,就连路飞都比你大三岁哦!看你又不是海贼,也不是谁的家人朋友,这样透支生命,要是被你的父母知道,肯定——”
艾斯的话忽然顿住,因为面前的小姑娘猛地抬起头,直直望着他,露出了受伤的表情。
海边的淡淡雾气沾湿了少女的头发,像是点缀在黑色绸缎上的珠宝。艾斯张了张嘴,一向能言善辩的他此刻却说不出话来,只得拍拍她的发顶,把其他人拿来的小热水袋塞给她,最后转身向红心海贼团的潜水艇走去。
小姑娘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后面,保持着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他跨过树枝,她就踉踉跄跄地从泥土堆前面跳过去。
但受的伤太重,她走不快,很快拉开距离,甚至被横梗的藤蔓擦破了脸颊。
艾斯没注意到后面发生的事情,大大咧咧地跳上甲板,嚷嚷着要去看自己的弟弟。
木川身上穿的是红心海贼团里的黄色卫衣,看款式大约是他们船长不要的旧衣服。走两步,手里抓着的小热水袋就滑到地上,她手足无措地蹲下去捡,结果又被长款的衣服绊了一下,摔在礁石堆里。
特拉法尔加·罗看到对方抱着热水袋蜷缩在石块里的时候,他忽然明白这副场景像什么了。
从主人身边走丢的流浪小动物也是这样。一不小心被丢掉了,然后茫然地站在大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跟着这个人走两步,又跑到绿化带看看,偶尔被好心人喂一点面包,却一直等不到主人回来。最后吃完了所有的食物,直到快死了,终于有人拿着牵绳来逮它。
现在这个女孩,仿佛依旧活在另一个世界里,懵懵懂懂不知道该怎么办,几乎要没有力气继续向前走。
小姑娘把脸贴在膝盖上。听见潜水艇里传出一阵喜悦的欢呼,两个男生叽叽喳喳的重逢格外喧杂,伴着这段笑闹声,她闭上眼睛。
“哦!甚平!你也来啦,路飞正好醒了哦,我们来开宴会吧哈哈哈——”
比目鱼被渔钩钓起来是什么样的?
它会被放在一只搪瓷大缸里,从微微喘息的鱼鳃里流出来的血,渗入又白又滑的鱼身,化为面对其他在海水畅游的同伴的嫉妒之情。
气氛一下子就活跃起来了,几个女儿岛跑来的少女负责帮忙料理食材,切切生鱼片,拌拌凉菜,或者烤鱼,煮咖喱,甚至还有红小豆汤。
“甚平,老爹那边还好吗?”
“你跑得倒快,老爹刚刚喝酒的时候还在说你,肯定是等不及要去看草帽小子。”
“哈哈抱歉,毕竟路飞受那么重的伤,听伊万科夫描述,他为了救我多次注入了荷尔蒙药剂,这可是减寿的啊,而且在推进城的时候差点……唉,都是我的错。”
“还在说这种话!好了,别想那么多,大家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
在宴会中途闲谈的时候,一群人聊到木川。阳光好不容易透过云层,把年轻人跃动的淡淡身影投射在脚下。
而话题中心的少女呆在岸边,她的旁边还坐着白熊贝波。一人一熊捧着小豆汤慢慢吞吞地喝,面对着金灿灿的夕阳,开始涨潮的海水吞没低崖的下方,天际被染成紫橘色。
“真好啊,和女孩子关系那么好。”夏奇羡慕地感叹道。
“虽然她有点怪怪的,但是长得真的好看诶!”
“对对对,年纪这么小就这么好看,长大以后肯定不得了。”
“哈哈哈哈哈哈你们这些人发言很危险啊。”
甚平咬了一口苹果,偏头去看艾斯:“所以她是你们的朋友吗?”
“……不,我之前没见过她。”
“这就奇怪了啊,没有一个人认识。那她为什么要帮老爹呢?”
路飞正在以夸张的速度解决大骨肉,两腮鼓鼓囊囊,说话也含糊不清:“你们在说什么啊?宴会啊,就是要唱歌!像这样——”
黄昏的海岸响彻欢乐的歌谣。
木川侧耳听了一会,肯定地说:“这首歌我知道,宾克斯的假酒。”
贝波差点把小豆汤喷出来:“!!!”
不远处有人听见这句话,笑得止不住,被食物呛得连连咳嗽。
“你为什么要坐在我旁边呢?”小姑娘晃荡着双腿,歪着头去看高高的白熊。
“……对不起。”对方下意识委屈地道歉。
木川唯摆摆手:“只是问问。”
它迟钝地想了一会,最后才回答:“因为不是坏人,你帮船长挡了热汤,而且你身上有温暖的感觉。”
木川沉默了很久。
她慢慢把左手放在白熊胳膊上,试探地问:“你不觉得烫得很讨厌吗?”
“热热的,但是不烫。”
贝波如实说着,它本来没想那么多,看着看着,小姑娘的身体完全放松下来,不再那么紧绷。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它在人类的眼睛里看到这么多的难过。
在白熊的视线中,黑发的人类女孩简直仿佛发条转完的音乐盒,忽然浑身定格,红眼睛微微睁大,空荡荡的,如同下雪的冬夜。
过了一会,她动了动睫毛。
“没什么,谢谢你。”
说着,女孩用两根手指分别提起嘴角两边,拉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语调轻松欢快:“你真可爱。”
贝波愣了一下,全身软乎乎的白毛忽然炸起来,它猛地跳起来,慌不择路,拔腿就跑,因为过度混乱,在跑出去的时候还滚了两下,一路冲到自家船长面前,把脸埋进船长的衣服里。
一脸茫然的木川:“???”
看见白熊害羞全过程的其他人:“……”
黑发姑娘的目光转向夕阳西下的海面,看了一会,最后又把目光投向人群中那个异常耀眼的男生。认真凝视他笑的时候露出来的洁白牙齿,还有脸颊的小雀斑,谈笑时飞扬的眉梢,意气风发的嘴角。
这在当年,是一个曾经救赎了她的笑容。
都说27天人的细胞就会代谢一次,原来的细胞全部死去,可她也许是分批代谢的,还没有完全老去的细胞嘱咐新的细胞别忘记这个人,于是新细胞记住并继承念念不忘的心情。对方好像已经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生长在细胞器官里,流淌在四肢血液中,分开一秒钟就要疼痛流血。
把他彻底割舍掉,需要壮士断腕的勇气,毕竟粘粘了太多血管,冲击太多神经,真要连根拔起,那种感觉就好像有无比珍贵的一部分从她的生命里永远消失了。
可那又能怎么样呢?
“喜欢是不应该被嘲笑的。”她轻轻告诉自己,表情平淡而冷静,“等我数到三,再睁开眼睛,这时候过去的就变成过去,世界依旧美好。”
——“1。”
“小木头是不想让雪人融化吗?”
“嗯,因为到了春天就会不见吧。”
“那也别坐在地上啊,会感冒的……对了,这样吧,以后每一年下雪我都给你堆雪人,下次做个更大的,怎么样?”
“……我怎么就不相信呢?你肯定会忘记吧!”
“哈,那还不简单,你每一年都记得提醒我嘛。”
——“2。”
那是一个春岛,随处开满了簇簇紫红的杜鹃花,少年停在湿漉漉的石板地前,弯下腰拿起柜台中陈设的牛仔帽,戴在了她的头上。
“哈哈哈哈小木头你真不适合戴帽子啊!”
掩映在重重春雨后面,尼龙牛仔布料的气味飘散在空中,少年笑嘻嘻地跑去结账,她看着他的背影,黑色风衣上绘着橙色火焰图案,皮影戏一样晃晃悠悠映在眼底。
——“3。”
明明是陌生人的两人,站在海岸线对上视线。少年周身染着不灭的熊熊火焰,他撑着巨大的岩石翻过高高的、看不见穹顶的围墙,一跃而过的身影化作一场湿漉漉的沉默之雨,将女孩子的绯红色眼眸点燃,暗影交叠,流光溢彩。
……
……
于是这就是最后了。
一群人边说边笑,欢乐的笑声响彻整个海滩。微明的日落时分的余晖在松林后面,只见薄暮沉静的光芒透过云端的缝隙流泻了下来,星星在海的尽头开始闪烁。
“所以说啊,你应该这样把筷子放在鼻子下面才对!”
“你那是什么搞笑的动作哈哈哈哈快停止——”
“哎我们叫上小木头一起吧?”
艾斯咧着嘴在笑,但当句子下意识脱口而出以后他才发觉奇怪,愣怔地挠挠头,喃喃自语:“小木头……是谁啊?”
“说起来那个女孩——她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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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恋总是伴随着遗憾,往往不得善终。
但遇到那个人的心情,大概会是一辈子的one pie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