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被段墨带来的人清场,流浪汉以及拾荒者都被驱赶出去,有人绕着集装箱走了一圈,陆胜男和江景烨靠着冰凉的箱壁,小心翼翼,连呼吸都轻得好似没有。
陆胜男敛住呼吸,心脏跳动的声音好似夏季里雷阵雨的雨点般密集而急促,这样紧张的时候,她却清楚地想起来,赵恒之曾和她说过,陈孝礼的手底下有一门生意,是他不敢动不敢碰的。
或许是这个集装箱太过破败,清场的人只是例行绕行一周便回到了码头边上。
陆胜男长舒一口气,额头上有了薄薄的汗水。
隔着半臂的距离,江景烨伸腿碰了碰陆胜男,示意她向外看。陆胜男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又向外看去。
一艘小型渔船靠了岸,从上面陆续下来了三个人。最后一个,正是她心心念念想要见上一见的江景白。
无数猜想在脑里不断闪过,陆胜男觉得身体有些冷,却又很热,好似在冰火之间来回翻滚,说不出的难受。她一眼不错地看着熟悉却又陌生的江景白站在岸边,和几个外籍男子交谈;看着段墨带着人清点那些货物,夜色里她看不清那些东西的颜色形状,连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却能感受到双方的谨慎和警惕。
陆胜男手心冒汗,心跳如鼓,如果如赵恒之所说,陈孝礼依然还经手着那一门生意,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可是,她不愿相信。
“陆胜男!”江景烨推了推她,“他们都走了,你没事吧?”
七魂三破都归了位,陆胜男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江景烨,他们在交易的,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江景烨抿着唇,没有回答她,却说:“天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好。”陆胜男也不在意,起身时却因为双腿僵硬而摔了下去。
“你……”
陆胜男推开江景烨伸过来的手,活动了一下腿,重新站了起来:“我没事。”
江景烨看着陆胜男踉跄的背影,眯了眯眼,开了箱门,跟在她身后走了出去。
?
“你从来都没有相信过,十年前的那句我喜欢你是真的。可是我却认真地贯彻了分开的这么些年。”——宋煜然
这一晚陆胜男睡得极其不安稳,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有睡着,又或者是否真的清醒过。
段墨严阵以待的模样,向恒和私生子言笑晏晏的模样,江景白沉默而狠厉的面容,江景烨带着算计却又看起来像是真心的表情,在她的脑子里交错着闪现,好似江城终年不散的雾霭,真相笼罩其中,她看不清。那些不安和忐忑,好似爬山虎的触角,在她的心上缠绕,密密麻麻地撕扯着她的灵魂。
宋煜然来的时候,陆胜男正拿着从冰箱里取出来的冰水“咕嘟咕嘟”地喝着。
“陆胜男!”宋煜然有些气急败坏,“你是不是有病啊?”
陆胜男喝得太急,又被他这样一吼,顿时就被水给呛着了,一张脸咳得通红。
宋煜然大步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一手搭在她肩上,一手放在她后背上顺气。
陆胜男在他碰到自己肩膀的时候身体有些僵硬,她赶紧再喝了口水,然后喘着气对宋煜然说:“早。”
宋煜然皱眉:“你怎么变成这个鬼样子?”
她出院后回来的这段时间养起来的那点儿血色,昨晚被江景烨带着那样一折腾也折腾得没有了。她心思重,回家本就晚,又几乎一晚没睡,薄薄的唇没有一丝血色,看起来就像个重病在身的病人。
“就是没睡好。”她不欲宋煜然知道,讪讪地笑。
“没睡好就滚回床上睡觉去,嫌自己不够憔悴是不是?”宋煜然语气严厉,皱着眉,十分不满。
“我在沙发上歪一歪就好,睡不着。”
陆胜男躺在沙发上,宋煜然今天休息,过来看她。陆胜男身上搭着薄毯,看着宋煜然挽着袖子给自己打扫房间,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
“难得休息,怎么不去陪你女朋友?”陆胜男闲闲地问。
宋煜然正在拖地,弯着腰,笔直的腿就显得更加修长,陆胜男想着,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那个曾经总是和她争锋相对,认死理又不懂人情世故的宋煜然如今也能成长成这样。
“女朋友?你说哪一个?”
“哪一个?”陆胜男楞了一下,“难道你还有好几个?”
“我现在标准的单身贵族!”宋煜然抬头,一脸严肃,语气正经得像是在宣誓一般。
“那林荷呢?”
陆胜男还记得认识江景烨那天晚上,那个面容姣好,笑起来温柔的女子,打麻将的时候伸出来的手指水葱一般,十指纤纤。
“分手了。”
“啊?”陆胜男十分惊讶,“怎么就分手了?什么时候的事?”
“陆胜男,”宋煜然表情复杂的看了她一眼,“你怎么还和以前一样鸡婆?”
陆胜男忽然就觉得前一秒认为宋煜然长成了谦谦君子的想法真是太天真了,这货从那时到现在,二货的属性一直如影相随!
她抬手就将沙发上的抱枕扔了过去:“滚!”
“我刚拖的地!”宋煜然大吼,“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的劳动成果?”
“那你能不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这才多久,你们怎么就分手了?”
宋煜然皱了皱眉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分就分了呗,多大点儿事。”
陆胜男玩笑了一句:“你不会是移情别恋了吧?”
宋煜然却沉默了。
陆胜男感觉一万只乌鸦从头顶飞过,黑压压的一片。
“你特么的怎么还扔?”宋煜然手脚利落的接住了陆胜男扔的第二个抱枕,语气不太好。
“见异思迁最可耻!渣男!”陆胜男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宋煜然没有反驳,帮陆胜男收拾好家务,坐在她对面,语气淡淡:“还记得萧然然吗?”
陆胜男收起了玩笑之心,有些怔楞。她怎么会不记得呢?
“嗯,记得。怎么了?”
“她要结婚了。”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收到请柬了啊。”
陆胜男不知道要怎么去回应这个消息,她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宋煜然。愤怒,不满,生气……好像都不是。陆胜男只是觉得难过,为江景白。
“她要结婚了啊……”陆胜男语气不明地说。
宋煜然看着她,有些不解:“怎么?她结婚,你不高兴?”
陆胜男想笑,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索性点头:“我为什么要高兴?”
江景白的锦绣前程,他的坦途未来,他原本应该如宋煜然一样肆意潇洒的人生,只因为萧然然,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陆胜男想起昨晚江边看见的那个江景白,心都揪起来了。
很痛,却无人可诉。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要结婚了。
她为什么要高兴?
“和她结婚的人又不是景白,你怎么也不高兴?”宋煜然忽然问道。
陆胜男抬头,宋煜然正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她忽然就觉得气短,心虚地移开目光,掩饰地回他:“她和谁结婚,关我什么事?我为什么要高兴?”
“陆胜男,你不会还记仇吧?”
“我跟她有什么仇可计的?”
“就高二的时候运动会上,把你名字加到三千米长跑里的人就是萧然然啊。这都多久了,你不会还记恨人家吧?”宋煜然戏谑地笑,“你怎么这么小心眼?”
“原来真的是她啊……”
还记得那时向暖说是萧然然使的坏,陆胜男虽然不在意,却没想到真的是她。
那一场三千米长跑,她终究没有跑完。可是,江景白穿过汹涌的人潮向她跑来的模样,他焦灼的呼喊,他脊背上的温度,梦里,回忆里,她曾那样一遍又一遍地想起,温暖了她这些年的孤寂。
“怎么会记恨她?”陆胜男垂着眼,“至少那件事,我是真的感激她。”
?
宋煜然直到走的时候也没有和陆胜男说他为什么和林荷分手。陆胜男问了两次见他不肯谈,也就不再关心。说到底,和她并没有太大关系。
受伤的不是宋煜然,只要这样就好。不是她凉薄,世道艰难,能顾着自己就不错了,哪里又能顾上那么多不相干的人。
况且,感情的事,外人从来没有置喙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