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传君依旧没有回应,可她却眼红红的低下了头,宁初惊讶的松开了握着吕传君的手,身体也连退了好几步,宁初忽感呼吸困难,宁初能不能理解为,她是默认了,她就是吕传君……就是她的母亲?
宁初伸手捂着嘴巴,她将视线投向眼前的女人,那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宁初的手不自住的颤抖,这就是她的母亲吗?
记得她母亲的手臂有一块小胎记,宁初就那样颤抖的卷起的吕传君的衣袖,看到吕传君的肌肤,宁初再一次捂住了嘴巴。
那一块红色的胎记,早已不再显眼,取而代之的是她满手的疤痕,一条条深深浅浅的伤疤,让宁初触目惊心,如无意外,这些是因那场大火而造成的。
宁初愣愣的站在原地而不知所措,周遭的所听所闻,都让宁初难以消化……她就是吕传君?那场大火烧死的人又是谁?
宁初满脸的束手无策与惊愕,让吕传君看得无比的心疼,她眼里晃动着泪光,心痛的想伸手抚摩宁初的脸颊,想弥补她这么多年缺失的母爱。
只是宁初就那样粗鲁的拦下了她的手,而且是声嘶力竭:“不要碰我。”
吕传君愧疚的收回了手,这么多年来,她对宁初都置之不理,所以,宁初如今这样的态度,她是可以理解,也是她应该承受的。
宁初的母亲还健在,宁初理应高兴的,可是她的心情好复杂,这一切早已超出了宁初的所有想像。
宁初崩溃的蹲在了地上,她双手捂着脑袋,好似以前的往事都在她的脑海一幕幕的在倒带,那时的母亲总是在她的耳边呼唤:“小沫,快起床了,我让庆嫂买了你最爱的小蛋糕……我的小公主,妈妈最爱你了……”
从前的母亲与父亲是多么恩爱的一对,如今她却成为了杀父仇人的情丨妇,宁初难以接受这一切,她蹭的一下从地上起来,接着便是失控的推了吕传君一把,吕传君防不胜防,因此连退了好几步,宁初赤红眼睛,她的质问是吼出来的:“爸爸这么爱你,你为什么要背叛他?”
宁初步步逼近着吕传君,混身都散发着阴寒怒气,人在气头,最容易做出错误的事,霍宇成立刻上前挡在了吕传君的前面,并试图让宁初冷静下来偿。
“宁初,你冷静点,她是你的长辈,你不能这样!”
宁初将身体转了过去,她的拳头握得实实的,她的内心并不想与母亲这般大小声的说话,她也想保持着平心静气,可她就是控制不住内心的膨胀。
因为太多的疑问,压得她透不气,她的情绪很混乱,如果可以,她宁愿眼前所看的这一切,都不曾让她遇见过。
耳边听到霍宇成的建议,“阿姨身上还有伤,我们到那边说话吧!”
霍宇成手指着不远处的凉亭,宁初没有说话,面上也没有表情,霍宇成就当宁初是默认了,他自作主张的扶着吕传君先行一步,宁初眼中模糊的看着那道脆弱的背影,心里谈不上是如何的一种心情。
凉亭里,三人都没有说话,霍宇成向护士借来了药物,他耐心的蹲在地上帮吕传君处理着伤口,而宁初则背对着他们,将脑袋依靠在一根柱子边上,木讷的抬眸仰望着天。
片刻,霍宇成已帮吕传君处理好伤口,他走到宁初的身边,拍拍她的肩膀,眼里有些意味深长。
“我去帮你们买瓶水,有什么话都好好的聊。”
有些话只适合她们两人当面聊,霍宇成知道他自己是外人,所以他主动的提出离开。
霍宇成的身影慢慢的消失不见,凉亭里,只剩下了她们母女俩,她们一个站着,另一个坐着,明明是血浓于水的俩母女,如今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宁初依旧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她很怕回头看到的是吕传君泪眼盈盈的模样,宁初心里有很多事情想问吕传君,可她又怕问了之后,她的情绪会再度失控。
良久,吕传君的声音很平静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一声对不起,让宁初滚在眼圈的泪涌了上来,她扬起头来,尽量不要让眼泪流出。
接着听到的是脚步声,吕传君慢慢的走到了宁初的身后,宁初紧绷着脸,到了此刻她才知道,一个转身原来是需要那么多的勇气。
又再听到了一句断断续续的话:“是我不好,你恨我是应该的,我……对不起!”
千言万语的解释,最终还是用一句对不起来结束,宁初缓缓的转过身体,两人面对面的站着,都没敢直视双方的眼睛。
因为宁初的退步,吕传君的眼泪一下子就砸了下来。
宁初多想伸手帮她擦走眼角的泪,记得以前,她哭鼻子的时候,吕传君是那么温言细语的哄着她,那时的宁初还童言无忌的依偎在吕传君的怀里撒娇说:“等我长大了,就换我帮妈妈擦眼泪。”
可笑的是,此刻的宁初却怎么样都抬不起手来,看着吕传君的眼泪一滴滴的滑落,宁初硬咽:“告诉我你跟……”
宁初本想问你跟郭运潮是怎么一回事,只是郭运潮的名字,宁初并不愿提起,于是宁初改口,“说说那些我不知道的事!”
吕传君不是不想告诉宁初,只是她无从说起,吕传君再次抛出那句“对不起”,再之后,宁初想要知道的事,却一字没说。
“是不想说还是不敢说?”
宁初那样真实的指责,是多么的尖锐,吕传君惭愧的低下头,宁初握紧拳头质问:“你跟那人见不得光的关系,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爸爸他知道吗?”
吕传君真不知道如何向宁初解释这一笔漫长的郭家往事,因为牵扯的人实在太多,因为吕传君的沉默,宁初愤怒的在她身上强加罪名:“还是爸爸的死,你也有份参与?”
吕传君立刻摇头否认:“不,我没有,郭志辉他是死有余辜!”
“郭运潮才是死有余辜的那个,”宁初的情绪再次翻波,她无法接受竟从她母亲的嘴里听到,她的父亲是死有余辜四个字,宁初冷眼的看着她,狠狠质问:“你可是郭志辉的老婆,你这样谴责自已的老公,你良心过意得去吗?”
吕传君顿了顿,随后厉声反驳:“你以为我愿意嫁给他吗,我是被迫的,什么狗屁恩爱都是被迫!”
在宁初的记忆里,吕传君是极其温婉尔雅的一个人,那些粗俗的词语,宁初何曾在她的嘴里听过,如今为了辩驳,她竟连平时嗤之以鼻的话,都说得如此的顺畅。
两人就那样对峙着,宁初的眼里已没有了刚才想知道往事的热情,她只是眼神冷淡的扫向吕传君,说话也淡淡的,好似跟陌生人说话那般疏离。
“你变了,郭运潮对你的影响可真大!”
吕传君一愣,表情立刻变得呆滞,估计是没想到宁初会接这样的一句话。
宁初转身提步离开,她已觉得没有必要再交流下去,吕传君看到了宁初眼里对她的失望,这并不是她想看到的局面,吕传君一个箭步拦宁初去路。
宁初的个头比吕传君高,所以宁初就冷眼低眸的看着她,极其冷漠的问,“吕小姐,你还有其他事吗?”
她的女儿,喊她为吕小姐,吕传君百般滋味参杂,她咽咽唾液,刚还想要解释什么,此时却开不了口。
宁初头也不回的离去,吕传君瘫坐在地上捂着胸口,一副痛苦的样子,一旁的霍宇成,一下进退两难,到底是要追宁初,还是要将吕传君安抚好,最终,霍宇成还是将吕传君扶了起来。
霍宇成将刚买的矿泉水,细心的拧开瓶盖,才递给吕传君,“阿姨,先喝点水吧!”
吕传君微笑的点点头,“谢谢你!”
吕传君接过水,随后又打量了几眼霍宇成,她问得直接:“你是霍老的孙子吧?”
霍宇成倒是有几分惊讶,没想到吕传君一眼便认出了他,也是,霍宇成在年少时,早就从父辈的口中听闻过,一代女强人吕传君的创业事迹,所以,吕传君认识他的爷爷并不出奇。
霍宇成点点头,吕传君喝过一口水,又是直接的一句,“你是小初的男朋友吗?”
霍宇成没有隐瞒,“现在还不是!”
吕传君的咳嗽声不断,霍宇成立刻帮她抚着后背,直到她的咳嗽声停止,他才收回了手,吕传君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你也看到了我俩是多紧张的关系,”吕传君摇摇头,扬起了一抹苦笑,“日后你要是成为了她的男朋友,你可要对她好一点。”
“这是一定的!”
霍宇成这一句说得无比的笃定,吕传君满意的点点头,随后虚弱的站起,准备提步离开,霍宇成欲言看着她,最终还是相劝了一句:“阿姨,我看你一定是有什么苦衷的,你为什么不跟宁初解释一下呢?”
吕传君顿下脚步却没有转身,随后她摇摇了手,好是敷衍:“解释不清了!”
霍宇成不依不饶:“我不知道你们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可是我知道宁初很爱你,很爱很爱你的那种。”
霍宇成又绕到吕传君的面前,说着那天他与宁初的谈话小事:“她跟我说过,她之所以喜欢看海,是因为她的父母亲在海的那边等她。”
吕传君的眼神明显是软了下来,霍宇成继续说话:“坦白来说,您今天突然出现,她的心理肯定会不好受的,可等她冷静下来,她还是想知道过去的种种,你也不想宁初的下半生,对你都是怀着一种仇恨的心态吧?”
吕传君没有说话,她的确不想宁初把她当仇人般看待。
那端的宁初,愤愤的走回她的病房,只是在电梯间又遇到了不想见到的人,那是洪云与她的儿子郭铭,她俩应该是刚从外头回来,她俩一见到宁初就冷言冷语:“我奉劝你们母女俩,别在医院浪费时间啦!就凭你不清不楚的血统,你休想分得郭家的一分一厘。”
宁初冷冷的看他们母子一眼,字字冷狠:“郭家是你们的吗?你们别搞错了,你们如今所穿所用都是从我父亲郭志辉那里抢来的,霸占了这么多年,就觉得理所当然了吗?”
洪云噼噼啪啪的回呛,“当年你父亲丢下的烂摊子,是谁帮他收拾的,如今见到郭德集团风光了,就想回来参一脚,像你这种白眼狼,我见得多了。”
郭铭捋捋洪云的后背安慰:“妈,别跟这种来路不明的杂种置气,不值得!”
宁初握紧拳头,此时电梯刚好来到一楼,宁初抢先一步走了进去,在电梯门关闭前,她说,“记得你今天说过的话,日后别来求我!”
电梯门关闭,隔断了彼此不友善的眼神,在没了外人的空间,宁初揉揉脑门,仿佛连空气都是闷闷的。
宁初走回病房,推开房门,没想到,霍宇成在,更没想到,吕传君竟然也在这里,宁初不满意霍宇成自作主张的将吕传君带到她的病房,宁初硬邦邦的对霍宇成说:“霍总,你不觉得你管得有点多吗?”
宁初生气的拉开的病房门,眼神都没看他们俩,直接送客。
“两位慢走不送!”
霍宇成与吕传君是互看了一眼,随后霍宇成提起他的外套,听话的离开病房,只是在离开前还对宁初说了声:“对不起!”
宁初没有接话,大门依旧开启,可病房里的吕传君却是无动于衷,宁初怒火一下窜到了头顶,就连话也是惜字如金:“出去!”
吕传君的话是无缝连接:“给我五分钟解释,听完之后,我一定走,从此不再纠缠你。”
宁初握着门把手的手微微收紧,接着又是一句冷硬:“我没办法跟仇人同一阵线的人聊天,立刻从我的病房出去。”
语落,吕传君嘭的一声跪了下来,很是坚定的强调:“我说完就走!”
宁初震惊的瞪大了眼睛,这一跪她哪受得起,再怎么样,吕传君都是她的母亲,不想让吕传君看到她复杂的眼神,宁初转过身并厉声:“你立刻起来!”
真不愧是商业女强人,就抓着宁初的恻隐之心,吕传君一开口就打起了苦情牌,“妈妈这些年过得并不好!”
宁初的双手握成拳头,还想赶她走的话,再怎么样都说不出来。
砰的一声,宁初重重的关上房门,做了退步,“说完立刻走!”
吕传君这一下赌对了,宁初愿意听她的解释,吕传君刚想开口,宁初又转过身冷言,“起来,我受不起!”
吕传君从地上起来,只是刚才组织了好久的语句,等到可以开口的时候,又突然不知如何开口,病房里又陷入了安静,几秒空白的沉默过后,宁初便没有了耐心,她蹭的一下站起并欲要离开。
就在宁初触及门的把手时,吕传君的话从宁初的身后传来:“我其实是郭志辉的第二任妻子,在还未嫁给郭志辉前是郭运潮的未婚妻。”
宁初顿下脚步,但并没有转身,听到吕传君的叹气声:“你父亲两兄弟不和的事,你也是知道的,只是你不知道,当年是郭志辉算计我在先,令我创立的公司陷入倒闭的困境,我才被迫嫁给他的。”
吕传君的声音已没有了什么波澜,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其实,我和郭志辉的婚姻关系并不好,所有的恩爱都是装给你们看的,在郭志辉的眼中,我只不过是报复郭运潮的一枚棋子罢了。”
吕传君缓步走到宁初的身后,“结婚不到一周,我便意识到我怀孕了,那是我与郭运潮的结晶,我当然想留下,只是郭志辉又怎会允许呢,所以我隐瞒了所有人,也包括郭运潮在内,直到结婚满了两个月,我才将怀孕一事告知郭家的众位,而在生产前又伪造了早产一事,最终,你的身份得以瞒天过海。”
宁初宛如当头一棒,她竟是郭运潮的女儿,那是她始料未及的事。
“后来,郭运潮也娶了洪云过门,很快也生下了郭铭。”
说到这里,吕传君的脸色有一丝的神伤,看着自己所爱之人娶了她人为妻,心里一定不会好受。
吕传君闷闷的接着说,“郭老爷子向来重男轻女,尽管郭志辉与前妻生下了一个儿子,但毕竟人走茶凉,老爷子自然更喜爱郭运潮那家子多一点,尤其在股份分配方面,尤为的偏心,郭志辉失权后,脾气便更加暴躁,整天的心思都放在了算计郭运潮身上。”
在宁初的心里,郭志辉接近完美,她不会相信,郭志辉竟是那样的人,所以宁初容不得吕传君这般诋毁他,“你住口,我父亲一生光明磊落,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可吕传君对郭志辉的感情,恰好与宁初刚刚相反,他毁她清白,害她家破人亡,吕传君对他接近仇恨,所以,刚才吕传君还是心平气和的诉说往事,如今经宁初这么一吼,吕传君也变得义愤填膺:“是有多光明磊落啊?你爷爷的死,是他害的,遗嘱的事,是他改的,放火杀人,那些丧心病狂的事,全是他做的好事。”
“你胡说!”宁初情绪波动过大,而且有些逃避的不再与吕传君交谈,她再次送客,“时间够了,你出去!”
吕传君当然不会就此离开,她今天就要宁初知道郭志辉的真面目,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情况下,吕传君的声音再度传来,“知道你父亲为什么没有立下遗嘱吗?”
宁初不想回答,吕传君又说,“想不想知道你爷爷立了什么遗嘱?”
宁初再次忽略,吕传君继续说,而且有些轻蔑,“想知道你父亲是如何修改你爷爷立下的遗嘱吗?”
吕传君的每一句都是疑问句,可带出来的意思却是十分的笃定,宁初逃避地转过身,她不愿意父亲的形象有半分的玷污,只是吕传君则誓要让宁初认清这一切肮脏的事实。
吕传君掏出手机,随后将一条监控视频呈至宁初面前,宁初不愿伸手接手机,吕传君干脆将视频点开,并当着宁初的面播放。
视频无声,可清晰看到郭志辉,在宁初爷爷发病时,是如何抢了他的救命药,又是如何修改了爷爷立下的遗嘱。
宁初煞白了脸,她一直敬爱有加的父亲,竟是杀死爷爷的凶手,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试着欺骗她自己,她质问吕传君,“一定是你骗我的,对不对?”
接下来,吕传君说得每一句都抨击着宁初的内心。
“视频里的一切便是最有效的证据。”
“那场大火也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郭志辉原本计划烧死的人是郭运潮,只是阴差阳错,那天我与你哥延误了航班,才会不幸遇害。”
“大火发生后,是郭运潮冒着生命危险进来救了我,那时我全身大面积的烧伤,昏迷了好几个月,等我醒来,郭家已散,你也失踪了,而我被烧得面目全非,便接受了整容手术,你现在看到的样子,便是整容后的我。”
“在我还昏迷的期间,郭运潮的确做了一些报复你的事,但等我苏醒之后,将这一切告之郭运潮,他已经后悔莫及,他想补救时,你已经下落不明。”
宁初心绪很乱,郭家的往事远远超出了她所有的想象,一件件难以令宁初相信的事实,如多个重磅炸弹同时炸在宁初的身上,宁初无法想像,以前的所有美好都是一个假像,华丽的背后原来早就伤痕累累,而且丑陋到不堪入目。
宁初的情绪已掀不起任何波澜,她就那样声音平平:“所以,你们是发现我是你们的女儿,才放弃了对我的追杀吗?”
吕传君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宁初一声冷笑,“若我不是郭运潮的女儿,那一场杀丨戮,是不是还在继续,那一个只有十岁的郭沫,还是得死?”
吕传君低下头。
宁初并没有因为父母的健在而有半点的兴奋感,她扬起头将眼泪咽了回去,而吕传君则一遍遍的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又有何用,一句对不起,可以挽回失去的光阴吗?
---题外话---华丽的背后原来早就伤痕累累,而且丑陋到不堪入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