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偃走的匆匆,六宫甚至不及送行,壮行礼都摆在军中,三军将士人心振奋,帅旗如云,从京畿一路往西,不再回头。
车马萧萧,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竟然这般懦弱,甚至连回望一眼的勇气,都不曾有!
第一次,他害怕前路,害怕死亡!
也许,是他经历过太多的死亡,又或许,是他有了更多的牵挂。
怀中,是那支金钗,他清楚的知道,那金钗上,是她的芬芳,却一直提醒自己,带上的,仅仅是半夏的牵挂。
雄关漫道真如铁,他踏着遍地黄沙披星戴月,而皇城中,草长莺飞,却是另一番景象。
“娘娘您看,小皇子虽在奴婢怀里,可是两只小眼睛啊,可是一个劲的盯着您呢,可真是聪明。”缨容抱着洛恫,满胸脯挂着各色小玩意,叮叮铛铛的逗弄幼儿,临武看着直乐呵,“骨血情深,你一丫头片子,怎么比得了。”
“我是比不了,可是也好过你,小皇子压根不许你靠近他!”缨容得意炫耀,“小孩的心思最纯,可见你这人不好。”
“是是是,我不好!比不得你缨容姑娘,是个大善人,这阖宫上下每日里都要姑娘服侍才妥帖安睡呢!”临武装着打自己的嘴巴,却是暗指缨容每日端洗脚水的事情,果然缨容瘪了嘴,没有回击之力,抱着恫儿往一边闹去了。
“这几日陛下悄没声的走了,咱们这里尚好,有小皇子陪着,可不知其他几处是什么模样,听说昨日还为了几筐子贡果闹得不可开交呢,都惊动了韦妃娘娘。”临武躬身为辛夷翻阅卷宗,“这些是去岁宫出入的钱粮,平日里觉着不过那样,几日看下来,确实繁杂。”
“宫妃的份例尚好说,但是宫人九品,各有不同,月月又有升降,可不就是一摊子事?”辛夷看的困乏,“给本宫取一盏银杏白果粥吧,好歹用些。”
话音未落,便听殿外一声娇笑,“妹妹好细致的功夫,银杏白果,明目养神可是最好不过了。”
这声音,声扬尖锐,除却韦妃,宫中无人敢这般放诞不拘,辛夷起身恭迎,“嫔妾见过韦妃娘娘,娘娘万福。”却被韦妃扶起,“妹妹这般多礼,倒叫姐姐拘束,惜儿的身子如今好些,过妹妹这里走动走动,也叫他们兄弟亲热些不是?”
“六宫诸事繁杂,妹妹空有虚名,无半点真才实学,却叫姐姐担着这大任,真是妹妹的不是。”辛夷抱过言苒怀中的洛惜,轻轻颠了颠,“果然是重了许多,看来姐姐为了这孩子,真是没少用心。”
“陛下托付,怎可不用心。”韦妃的眼睛,从没离开过辛夷怀中的洛惜,看得出,她是真的喜欢这个孩子,爱惜这个孩子,辛夷心中不屑,原来铁血之下,韦紫决竟然还有柔肠在,可真是叫人诧异。
一番言语客套,总算是落座,笑容也不过浮在皮肉,心中的较量各自掂量,一盏热茶在这伎俩之间冷却,韦妃终于忍不住开口,“其实来找妹妹,虽没什么要事,却也是有求于妹妹的,”她不安的盯着辛夷的神色,生怕她有丝毫不愿,才吞吐着说下去,“惜儿胎里不足,身子生来就单薄,如今日子渐渐的暖了,本宫想亲手为孩儿做件衣衫,想着妹妹是做过的,特来讨个手艺。”
不过是小儿的衣衫,自然多的是宫中绣娘可以问询,便是讲女红针织,辛夷在这六宫也从来排不上名号,如今却是这样大费周折过来,其中深意,辛夷怎么会不晓得?可惜了,她对韦妃的迎合,不过是为了用她制衡皇后,为的是良田,如今却实在没有这个必要,她浅笑看着韦妃,一脸羞愧,“娘娘这却是难为妹妹我了,莫说是妹妹对女红并不精通,甚至连勉强拿得出手都算不得,哪里有手艺教给娘娘呢?”
“恫儿现在身上这一件,就很好,难道不是出自妹妹的手笔?”韦妃看着恫儿身上那件紫荆纹样云锦夹袄,不住赞叹“这绣工剪裁,花纹样式,更是衬得小皇子花儿一样的可人,这可一点也不像是出自绣娘们手中。”
“娘娘的眼力真是好,”辛夷扒出一块衣角给韦妃看,“这东西却不是贡缎做的,是沧珠公主府送进来的,是公主的手艺。”
韦妃听说是绿芜那个贱婢做的,心里自然十分不屑,不过当着辛夷的面,也不好言说,“怪不得用这样的料子,想必公主不习惯用上用的东西吧,不过这手艺,却是是不错。”
“若是这个不错,那韦妃娘娘也该看看这一件。”缨容又一次忍不住自己的张狂,取出了她本来就要为小皇子换的衣衫,便是蓓蓓送来的那一件,蜀锦做面,蚕丝为里,仅仅是这一件小儿衣衫,便已经是价值万金,这样的秀丽堂皇,可是那一件夹袄能比的?
“这样瑰丽,难道这个才是妹妹的手艺?”韦妃大为赞叹,“怪不得妹妹给陛下绣的那件披风陛下从来不离身呢?可真真是极好的!”
她为洛偃绣的披风?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恐怕自己也不记得了吧?
辛夷淡笑,“哪能呢?这一件是史贵人为良田做的,她那急躁的脾气,谁知绣工竟然这样好,若是娘娘真要求教,不如去问问她?听说她日日安胎更是清闲,每日里都为腹中孩儿做这些小衣裳呢。”
辛夷没有想留的意思,韦妃怎么好舔着脸一直等在这儿?更何况,她从来不是可以忍耐的人,却还是压下心头的不忿,“既然是要去拜访史妹妹,总不能师出无名吧,妹妹可否将这件衣裳借给姐姐一用,让姐姐好去叨扰史妹妹?”
“娘娘要用,嫔妾怎会不从?”辛夷含笑叫缨容将衣服收好交给言苒,“娘娘用过叫宫人们送回来就好,毕竟史妹妹爱使小性子,若是觉得嫔妾不珍惜她送的东西,可就不好了。”
“这是自然。”韦妃含笑,“时候不早,本宫也就不叨扰妹妹了。”
“娘娘慢行。”辛夷福身,“嫔妾送别娘娘。”
说了是送别,却连脚步都没有迈出一步,便是韦妃看不见,她身边的侍从又怎会不知?奇怪的是,这一日,韦妃竟然一一忍下,难道说,她真的一下子转了性子?与人和善?相夫教子?
“娘娘,今日的韦妃,怎么这般的好相与?这其中,不会有什么猫腻吧?”临武躬身道,“要不要奴才去盯着,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去了未央宫!”
“连你也看出来了吧?”辛夷缓缓落座,“韦妃无事不登三宝殿,更不会平白无故的同本宫交好,罢了,你去盯着些吧,也免得有什么事情措手不及。”
“奴才这就去。”临武福身告退,辛夷的面前,只剩下一个缨容,她此刻怀中抱着恫儿,依旧欢乐,若是辛夷也能同她这般欢喜该有多么好?若是她的唐突和冒失能帮的上自己一点点,该有多好?的
金丝雉鸡嵌宝护甲轻轻磕在茶盏上,余音不绝,辛夷的心,却绝对不能如此安定,而更不能安定的,恐怕是甬道中的韦妃。
“苏修仪算是个什么玩意?才生了皇子,封了个小小嫔位,就敢对娘娘不屑一顾?她忘了当年是怎么卑微的了?又或者是,娘娘这些日子给她的好脸多了?”言苒怀中抱着那件小衣,“什么玩意?这样的东西娘娘何必拿出来?难不成还真的去史贵人那儿?”
“你何时变得如此暴躁?本宫尚且安然自持,你又生的哪门子气?”韦妃笑着看她,“从前苏修仪入宫,本宫给下的绊子不少,给她的冷脸更不少,她生气也是常理之中,若是因为这一次冷遇就断绝了往来,可不是得不偿失?本宫今日拿了这件衣衫,过些日子便有了缘由亲自登门,这一借一还,交情自然就好的多了!”
“娘娘何时要同嫔妃交好了?便是交好,上赶着来巴结的人不知有多少!为何一定要是她苏辛夷?”言苒依旧不忿,“听说那《凤仪天下》的幺蛾子就是她的主意,娘娘还犯得着同她客气?”
“多嘴!”韦妃怒喝,没能就此登上后位,确实是一件憾事,可是比起他,算不得遗憾。
心底的种子,终究还是发了芽!就在她受辱的那日,就在他相助的那时,她对他的依赖已经变成了依恋,他的妹妹,她更不忍为难。
-本章完结-